第3章 千金買媳婦
原以為,認回陶家,可以遠離過去的顛沛流離,寄人籬下,過些舒心日子。但眼下,儘管住得好,用得好,卻天天被王嬤嬤管著,逼著學禮儀步態,學說官話,還天天背《女戒》,《列女傳》這些拗口的東西,每回少背一句,戒尺就落在手心裡,生疼生疼。
嬤嬤說,要做一個貴女,一舉手一頓足,必須文雅得體,不僅行走,入座,進食、飲水有整整一長串的禮儀要求。甚至連睡覺都有規矩講究,不能翻來翻去,動來動去。每晚就寢,王嬤嬤會派一個侍女盯著她,記下翻身亂動的次數,隔天照著數量罰。弄得陶月安恨不能像死屍一樣躺著。
最難受的時段是還屬吃飯,陶月安流落的年份多,早記不起兒時吃飯的規矩。且面前擺的菜色精緻,她總忍不住狼吞虎咽。每次做錯,王嬤嬤打她的手心。白嫩嫩的手心被打得滿是紅痕。
早上練了一上午站姿,陶月安雙腿發酸,一見滿桌菜肴,忍不住想跑過去坐下。可手心火辣辣的疼提醒她,要從椅子左邊進入,坐下后不能動筷子,也不能發聲響,得聽嬤嬤的指令。
端端莊庄坐了許久,王嬤嬤那顆后媽的心總算滿意了,「大小姐開始用膳吧。」
陶月安夾起面前的菜肴,小口吃著,眼神無意間往遠處的瞟。嬤嬤說了,貴女吃飯,是不能站起身來夾自己夠不到的菜,這不合規矩。
可對面放的糕點,雕成荷花的模樣,委實好看,散著甜膩膩的香氣。
王嬤嬤替她盛一碗魚湯,擱到她右手邊,體貼道,「大小姐幾日來辛苦,喝些魚湯補補。老奴吩咐廚房燉了一個早上。」
那湯是乳白色,擱在她旁邊,看得心慌。等上面不再飄熱氣,陶月安才拿起銀勺子,小心翼翼地舀半勺試,再小口喝著。
魚肉有刺,不能吐出來,要小心地用手拿到碟子里。
陶月安端正地坐著,只用一會就擱下筷子,雖然餓著,卻小聲說,「嬤嬤,我吃飽了。」
教了這些日子,總算有些規矩,王嬤嬤滿意地頷首。吩咐下人把碗筷收拾了,「小姐,教您禮儀的嬤嬤興許在路上耽擱了,剛好,老爺差裁縫給您做的新衣裳送來了,都是京城最流行的款式。您試試哪套好,過幾天得帶您進宮見貴妃姑姑。」
王嬤嬤手下的翠蘭捧著幾件衣服上來。
陶月安摸著錦繡絲緞做的衣裳,輕軟細膩,不像她以前穿的粗麻布,擦得皮膚生疼。王嬤嬤讓翠蘭服侍她穿上,自己呆在旁邊打量,「這套銀紋綉百蝶度花裙,花花蝶蝶太多了,會顯得小姐不夠成熟穩重。換一套。」
「碧霞雲紋襦裙,顏色艷俗。頭一回拜見就穿得這樣花枝招展,貴妃娘娘和太子殿下見了,定會不喜。」
「宮緞素雪絹裙……倒是淡雅簡單,可看著太素,顯不出小姐的朝氣。不好。」
陶月安來回換了幾遍,王嬤嬤都搖頭說不行。翠蘭看手上的衣衫被依次否決,無奈望向王嬤嬤,「嬤嬤,這回做的衣衫都在這了。您要不將就著選一件。」
「不行。頭一回進宮,須得給貴妃和太子留個好印象,衣裳之事決不能馬虎。」王嬤嬤斬釘截鐵道,恰巧,教她禮儀的徐嬤嬤到了,「先讓小姐學禮儀,學完了再去城西的裁縫鋪子做件新的。」
「是。」
才歇沒多久,徐嬤嬤就姍姍來遲,陶月安不得不起身。這位老嬤嬤和王嬤嬤一般嚴格。上次為了矯正她的步態,連著走到晚上,腳疼得快沒知覺,還起了許多水泡。
徐嬤嬤這回教她行禮問安,陶月安一下午就反反覆復地練,「侄女見過貴妃姑姑。」從步伐到手勢,連面上的表情都要對著鏡子練,由不得半點馬虎。
直到天色昏暗,徐嬤嬤才結束今日的教習。王嬤嬤怕鋪子關門,不等她用膳,就急急叫了馬車,領她去城西的鋪子做衣裳。
「小姐的身段真好。」夥計熟練地給她量尺寸,嘴裡奉承著,可仔細一想,這才十歲出頭的孩子,哪有什麼身段。王嬤嬤捧著厚厚的圖樣冊,挨個挑上頭的花紋。
陶月安餓得慘兮兮,可憐巴巴地眨著眼問,「嬤嬤,我們什麼時候才回去?」
「等嬤嬤給大小姐選好布料,挑定款式,就回去。」王嬤嬤一會覺得這個樣式好,一會又鐘意那個。掌柜知她是相府來的,忙把所有的好料子都搬出來,一時琳琅滿目,連陶月安都花了眼。可眼下,她餓得緊,只想快些回去用膳,按日子算,今兒有蜂蜜桂花糕。
王嬤嬤才恍然想起,陶月安還沒用膳,長身子的孩子容易餓,就叫翠蘭來,「我這還得忙活些時候,你帶小姐去對面的酒樓買些吃食。記著,好好看顧小姐,千萬當心,別給人碰了、傷了,明白嗎?」
「是。」陶月安這下開心了,由翠蘭牽著她嫩白的小手,在街上買一紙袋的海棠糕,接著去對面的醉仙樓,進雅間點了好多菜。
小二出去忙活的間隙,陶月安小心問翠蘭,「方才進來時,外頭有好些小孩在玩,我也想跟她們一道。翠蘭姐姐,可以嗎?」
自家小姐水靈靈的眸子一閃一閃,滿是期盼,翠蘭不禁軟了心房。雖是嫡長女,左不過是個剛十歲的孩子,天性貪玩,成日在府上都被拘著讀書寫字繪畫舞蹈女工禮儀規矩……不像幾個庶出的,天天在院落里踢毽子,摘花戴,可比靜心閣舒服。一時間,竟神魂顛倒地同意了。
陶月安見她允了,歡天喜地地奔出雅間,跟飛出籠子的小黃鸝似的。接著是一個很老套的開篇,讓翠蘭悔得腸子發青。
事實上,陶月安壓根沒想過,要同其他孩子一道玩,只是相府吃飯著實心累。
坐在僻靜的木質樓梯上,陶月安咬一口手裡的海棠糕,王嬤嬤不在,翠蘭也不在,她極其怡然自得。用不著慢慢嚼咽,吃塊糕點費上一盞茶的時候。
在她心滿意足地仰著小臉,幸福滿滿之際,忽然,有一陣奇怪聲響,像是從旁邊雅間傳來,陶月安心一驚,該不會有什麼案事。
坦率說,她不是個好孩子。在雲州流浪半年,見慣世情冷暖。到處是餓死街頭的孩子,心腸也冷上許多。
將吃了一半的海棠糕塞進袋子,陶月安準備悄悄走開。面前的門卻被推開,裡面跑出個衣著普通,行色匆匆的女孩,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
興許是太慌張了,她根本沒注意到,坐在偏僻樓梯上的陶月安,半跑半摔地跌下樓梯。
雅間大門被忘記關上。陶月安躡手躡腳地湊到旁邊,悄悄探出頭,朝裡面打量。
一個黑衣少年,背對她,單手捂住胸口。地上落了些血跡。
陶月安死死捂住嘴,想偷偷溜走,腳底心卻跟注了鉛水似的,怎麼都挪不開不開。她驚恐地握緊油紙袋,不料發出的聲響惹得少年回頭,鷹一樣的眼神牢牢攫住她。
那眼神太可怕,陰測測得讓人心驚。她軟著腳,手忙腳亂地轉過身,想去找翠蘭,卻被強勁的力道箍住腰,狠狠拖到後頭。木門被「砰」地關上,陶月安摔在地上,不住往後退,直直抵在門上。一身粉色碎花襦裙,襯得嬌俏可愛。卻因沾上少年的鮮血,血紅得刺目。
「別殺我。」陶月安被逼到底,沒有半點退路,轉而懇求他,「我幫你找嬤嬤,讓她帶你去醫館看大夫,一定能治好你。你不要殺我。」
少年故意邁著小步子,一步步像鈍刀殺豬,匕首剛從他的腹部拔出,殘餘著溫熱的血液。他目光灼熱,彷彿燒著兩把熊熊烈火。
他用匕首惡劣地抵在她白嫩的脖頸旁。陶月安年歲小,渾身發顫,縮成一團,「求求你,我不會往外說的。你別殺我,別殺我……」求著求著,都忍不住哭出來。
「你家在哪?」少年想替她把梨花帶雨的小臉擦乾淨,可看滿手的鮮血,還是停住了。
「在……在城北的老柏樹下頭。」陶月安低頭盯著脖子上的匕首,嚇得魂不守舍,「在那邊的大院子。」
「名字?」
「夏……夏月。」
少年終於收回匕首,扔到一邊。陶月安懸著的石頭落了一半。他轉過身,輕輕敲了敲桌子,窗戶外立刻翻進兩個黑衣人,沖他恭敬地拘禮。
少年隨手點了其中一個,「你拿一千兩金子,去一趟城北老柏樹下的院子,找一戶夏姓人家,說我要買他們的女兒。」
孫書頓時定住,在大秦,一千兩金子足夠買幾個院落的丫鬟了。他素日推崇節儉,忍不住開口勸道,「主子,這也太多了。」
趁他們說話的空當,陶月安飛快地推開門,拚命地逃。少年聽著聲響,像是沒想到,她竟會跑,眉頭一皺,緊跟著衝出去。
「翠蘭……翠蘭……」陶月安扯著嗓子,大聲叫翠蘭的名字。腳下突然被人用鞭子捲住,狠狠一扯,整個人撲倒在柔軟的地毯上。手裡緊緊抓住的,裝了海棠糕的油紙袋掉在一邊,她難受地伸手,卻夠不到。
少年兩步跨上去,將她從後面抱起,「跑什麼,我都讓人去你爹娘那把你買來。你跑回去,也要被帶回來。」
陶月安死命地掙扎,張嘴又想叫翠蘭,少年撈過一旁的油紙袋,取出一塊色彩精緻的海棠糕,堵住她的嘴巴。
陶月安嘴裡嗚嗚,什麼都說不出,海棠糕甜甜、軟軟,聞著真好吃。少年輕巧地扛她上肩,悠然地拿出一塊海棠糕,自顧自地嘗了嘗,「味道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