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勤奮
卻說秦衷方從山廟裡回了家,略歇了半天,第二日便去上學,少不得因功課落下許多而受了訓誡,忙忙亂忽而半月一過,便已至盛夏。
正因這日休沐,拉著鄭純回家做客,共研詩畫,更有閑話無數,至歇醒晌覺,吃完井水湃的沁涼西瓜,方送他回去。
因說秦衷拿了本遊記坐在花園子里看了,因那書含了民俗志怪在內,不覺使他如痴如醉,既迷於山水秀色,又惑感女妖柔情,待看至芍藥花精功德圓滿,離了樵夫仙去了,抬頭忽見家裡的芍藥也開得正艷,飄搖搖一陣淡淡香風,便獃獃的趴在欄上看了半晌。
他正痴迷著,遠遠卻見雁飛端著茶盤走了過來,因道:「明珠姐姐叫我來侍候。」
秦衷才端著茶鍾便飲了半口,便皺眉問道:「怎麼不是涼茶?」
雁飛道:「老爺昨兒才說了,大爺身子骨仍要將養,不許多貪涼,明珠姐姐方不曾倒涼茶來。」
秦衷聽是秦邦業的話,就不說話了。他心裡卻正有興緻,便命雁飛回去拿他的畫具過來,往花下擺了一桌子,仍遣散眾人,自己調顏色研墨。
這廂滿院亭亭之秀,秦衷勉強描了一枝半朵已是不勝,不由想起史湘雲醉卧紅香圃,那滿目飛紅又該是何等景象。如此滿懷痴意,不覺沉的脖子酸痛,方擱筆。自己看一時,添補幾筆,正欲收起,只見明珠端著茶過來,便喚她來看畫兒。
明珠看了,心也喜歡,忙道:「好俊的花兒,活了似的,若是做了花樣子,不知怎麼個好看法兒。」
秦衷便笑道:「怪道都說女人如花,也都愛花,你要喜歡,我替你描出了就是。」
明珠便喜不自勝的答應了,回房與雁飛二人說起,又論起該用什麼線好,什麼料子配。
秦衷吹乾了畫,拿在屋裡的書桌上不舍收起,想拿去贈與全恆檢,又怕他嘲笑這花嬌而過妖,卻無正氣。可巧明珠說道:「上回才聽姑奶奶拿了大爺的畫兒做了樣子,這回咱們也試試。」他便有了主意,道:「明兒就送去給姑奶奶。」
明珠笑問:「送的花,還是花樣?」
秦衷想了一想,便道:「我給你們描了花樣子,照著再給姑奶奶一份罷了,那畫,不若孝敬了珍太太去。」
明珠也說極好,卻又仍問:「何不獻給老爺,也叫他高興一回?」
秦衷忙道:「別來,讓他老人家知道我這樣不務正業,還不知怎麼剝我的皮,他若問起倒罷了,千萬別為了湊趣就把我給賣了。」
說的眾人都笑了。果然第二日將東西往寧國府里送了,去的人正是孫婆子,回來便笑說:「親家太太喜歡的緊,連連命人拿裱了,說要掛在待客的屋裡呢。」
秦衷倒不好意思了,道:「不過粗糙的玩意兒,哪值得什麼,沒得叫人笑話。」
孫婆子卻道:「也是親家太太的心。」
秦衷便撂開了手,不再提它。因孫婆子家去了,他便又問明珠:「方才孫嬸子過來說話,怎麼臉上那樣憔悴?你可知她家裡的事?」
明珠便嘆道:「你若不問,我也就要說的,上個月你不在家不知道,孫爺爺又病了,雖說不傷性命,卻總是纏綿著,近幾日漸漸竟是要不能起身的光景。我去說了奶奶,只叫她來這裡求個好大夫,孫奶奶卻為上年鬧的那樣的大事故不願意,如今越見不好了,咱們都揪著心呢!」
秦衷不免心裡一個咯噔,知道那孫管家偌大年紀,每一小病都是兇險非常的,若是真撐不過去,可要了不得,一是這老人就此去了,不免惹人唏噓哀嘆;二是這家裡他一向盡心,猛然撒手,還不知怎麼個亂法;三是水墨是他家新認的孫子,還不曾很得用,沒了爺爺,在府里也是難為。
這樣想著,秦衷便也不免著慌起來,忙命家裡常請的郝郎中過來,又叫明珠過去安撫,仔細打聽消息。卻不過一時便回來說是小癥候,並無礙的。
秦衷方略略安心,仍道:「雖是小疾,亦要將養的,他老人家了,可得仔細著,趕明兒我還得親自去囑咐水墨老實些,好生服侍他爺爺。」
如今正是盛夏,雖然古代不曾有什麼溫室效應,秦衷讀起書來仍頗覺燥熱,有時潛心書本便能忽略窗外烈日,有時卻怎麼也靜不下心。
葛笑山見他雖酷暑竟仍能堅持,帶著鄭純也咬牙用功,甚是頗覺納罕。
原來,以往秦衷雖然功課也算尚可,卻仗著生的幾分聰明靈秀,便不肯十分用功,如今不知是山裡佛祖前受了點化,還是老友那頓打著了力,卻是比以往通透七分。
因秦衷近來刻苦,葛笑山見他兩個小徒都是一幅朝氣蓬勃之態,平日更是親若兄弟,自然老懷大慰,待至酷暑實在難熬那幾日,便放了他二人鬆快了幾天,而後,便是正經教導起破題作文。
秦衷雖然換了幅皮囊後腦袋靈光了許多,奈何到底不是真成了神童,若不用功,仍然草包一個,學海無涯,他既沒臉落於小破孩子鄭純之後,又深感與世功名顯達之難,遂以也著實更為勤奮。天道酬勤,他既如此用功,功課自然有許多進益,難得這日,乃是他壽辰,秦邦業見到他時竟也帶笑勉勵了幾句。
秦衷得了老爹笑臉,喜的滿面春風,穿著一身新衣,自然受了多處賀聲,更有許多賀禮。
秦邦業因見他這身衣裳與平時不同,便問起何處得來。
秦衷便笑回道:「是親家太太那裡遣人送來的,說是與我姐姐合力所制。」
秦邦業便道:「原來你是不配著這等精貴綾羅的,可既是長輩愛惜,倒還罷了。只是,若是別樣的禮不說,這樣親手所縫的衣裳,你穿在身上,焉能不過去磕頭?『善惡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況是親家那裡,她們待你好,不是你應得,而是應該牢記於心,儘力以此情相報!」
秦衷一聽極是,雖然覺得要對一個女人磕頭有點彆扭,可是尤氏那樣一個當家太太,命丫鬟婆子做了鞋襪送過來也算是盡了禮數,可是竟然親手做了衣裳——而且還不是第一次了,論情論理,過去奉承也是應該的。
因這樣想著,在嫡母親母牌位那裡磕過頭后,便打發了車輛要出門。
方走至門口,見水墨與陳玄正候著在——上回挨了教訓,秦邦業勒令必有個成年男子時刻跟著他做隨從,或不是水墨,便定是程大。
他正欲過去,卻見柴旺與俞二並排走了過來,水墨便巴巴的跑上去見禮,陳玄只得也跟著。
俞二見狀,忙笑問:「好小子,可給你老丈人買了好酒了?」直把水墨羞了個滿面通紅,陳玄卻在一旁拉他的袖子。水墨轉頭一瞧,便見秦衷站在不遠處,頓時更為羞惱,卻不好說什麼。
秦衷卻走了過來,笑問:「什麼老丈人?」
俞二見了秦衷,不由後悔嘴上不該胡亂打趣人,卻仍笑道:「往年大爺把他們兩個小哥兒小姐兒許做了對,金口玉言的,豈不是就成了定似的?」
秦衷便道:「原來如此,幸而水墨是個小子,不怕人打趣,若是叫明珠姐姐聽見了,還不知惱哭不曾呢。」說著,又跟柴旺說道,「趕明兒我叫孫奶奶去你家提親,你就先置辦著嫁妝,等著后兩年可勁兒使喚女婿罷。」
柴旺便忙答應了,與水墨二人便要磕頭,秦衷忙躲了。
俞二便道:「甚好,甚好,我有幸做了見證,下定時我也必要去討喜酒的。」
秦衷一笑,便道:「有的你喝的,可惜你家裡竟也沒個閨女,喝了這一回女婿酒,下回再沒有!」
說著,眾人都笑了,秦衷也自往門外而去。
待至寧國府,拜過珍尤,尤氏自然歡喜非常,百般憐愛,命她拜過姐姐后仍然回來陪她湊趣。秦衷感她愛惜,自然更是回以百般奉承,直哄得她笑語不斷,到了中午秦可卿打發人來問,尤氏又不許他過去,只留下吃飯,自己更是多吃了半碗飯。
吃完晌飯,秦衷到底年小,便有些睜不開眼,尤氏也欲略歇個晌覺,便命人安置了秦衷,自己回房歇了。
秦衷聽著聒噪蟬鳴竟也睡的香甜,一時起來,神清氣爽,便喚了尤氏留下照看的丫頭進來伺候。既這樣醒了,自然要去尋尤氏,卻得知她早已起身,因有事往外廳去了。秦衷便覺得無趣,便跟那兩個小丫頭笑道:「煩兩位姐姐往你們蓉大奶奶那裡瞧瞧,若得閑,我便過去說話。」
其中一個穿著青紗短掛的小丫頭正要說話,另個穿紅衣裳的硬拉住了,竟板著臉說道:「虧哥兒常來,咱們這裡女孩兒多,什麼衣裳都是混著晾曬,倘若胡亂走動,瞧見什麼不好的,又如何使得?」
秦衷卻也奇怪,往日他來,眾人只拿他當小孩兒,今次卻有個這樣的小丫頭說起這樣的話來,他便無語了,想了一想,便道:「既這麼著,我就等著罷了。」
說著,拿了屋裡不知誰撂著的一本書,翻開看了起來,略看了幾頁,卻覺得不對勁,連忙翻開封面,卻是《金瓶梅》三字,頓時叫他哭笑不得起來。這書頗為嶄新,想來是賈珍遺留卻忘了的,這裡侍候的丫環自然都不識字,只當書本都是精貴的了不得的東西,細細的收拾了起來。而尤氏雖然通曉文墨,卻日理萬機,哪裡曉得她這邊竟有這樣的混帳書。
秦衷雖然尷尬,卻別無打發,只得抒了口氣仍然翻開看起。說來這書卻是,叫秦衷看來卻是個小兒科,當年他少年懵懂,忽然開了竅得知人事,正是好奇年齡,自然也曾拜讀過這本經典,卻是大失所望的,這書雖淫,卻哪裡能跟那些東洋西洋的泊來品比刺激。
正看至西門慶精盡氣絕那段,卻不妨聽見外面悉悉索索一陣說話聲。
作者有話要說:快困屎了,老流居然隔日更了,好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