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編排
卻說上回秦衷因無所事事,竟在寧國府某間廂房裡瞧見一本□,卻勾起了他的意,正看的興頭上,卻聽見耳邊傳來一陣閑言細語,凝神一聽,卻是那兩個丫頭在說他的壞話。
他原本因生的比旁人耳朵靈光,那兩個丫頭以為那般小聲,又借著蟬鳴掩蓋,必是無人可以得聽的,卻不妨叫秦衷聽了個清楚明白。
原來那外頭兩個丫頭因尤氏再三叮囑,只說要她們好生守著侍候,便不敢偷懶出去玩耍——平日雖也在這屋裡待職,卻是極鬆散的,今日猛然如此,自然心裡有些不樂。那穿紅衣的名叫香杏,平日便是一等的目中無人、嘴上伶俐,因方才受累服侍了秦衷,便趕不及的落了秦衷的面子,后又見他那裡無甚動靜,心裡更是得意,不待那著青紗的丫頭問起,便趕著抱怨起秦衷起來,既窮酸、又傲慢,越說越得勁,竟跟著說起:「若說是人家正經的姓賈的爺們、奶奶,我們縱然心裡知道,卻無話可說的,那這位,不過仗著小蓉大奶奶得著寵,這般就時常過來打秋風,臉上也不曾作燒!」
那丫頭越說越得勁,漸漸放開了,越發難聽起來,雖是不敢攀扯秦氏,卻也刮落了幾句,只是那青紗的丫頭卻一聲不語的,既不答應,也不駁斥,香杏便漸漸無趣,白眼兒一翻,也不說話了。
秦衷在屋裡聽見,先是怔愣,細一想想,卻不由好笑,那倆個小丫頭片子不過給他端了盆洗臉水就這樣埋怨起了他,真是個雞賊性子,想來說的話也不必作真的。他便在屋裡假意咳嗽了兩聲,正要尋思去找秦氏,卻是尤氏那裡遣了兩個丫頭過來,其中一個,正是寶珠。
秦衷便知道秦氏也來了,起身跟著她們往旁邊尤氏房裡去了,走了半道,忽而想起方才把摺扇落在榻上,便回身對寶珠說了,叫她回去拿。
寶珠便說了他一句:「爺都這麼大了,怎麼還是這樣丟三落四的?倘若將來封了官,那聖旨也敢忘了不成?」
秦衷便擺手道:「你這丫頭片子,叫你拿個東西就扯出你這麼些話來,將來我的聖旨只叫你管著可成?快去罷!」
寶珠便囑咐同行的丫頭兩句,自己回身又往那院里過去。一進去,便向廊下坐著的丫頭問道:「萬兒,你可瞧見小舅爺方才丟的扇子了?」
萬兒站起身,卻道:「寶珠姐姐,我才掃了院子,屋裡還不曾收拾呢,你自己進來找找罷。」
寶珠便跟著她進了裡屋,一眼便瞧見那扇子,拾在手裡打開了,只見上面畫了三五綠枝、幾隻夏蟬,雖是認不得上面的題詩,卻見到那畫栩栩如生,字也是行雲流水,一番風流之態直叫人錯不開眼。她便笑道:「我們這位舅爺,聽說近日只為讀書上了心,怎麼還有心思作這些事呢?你瞧他這畫,難怪太太贊成那樣。」
萬兒也湊過來看了,心裡不免也是一怔,忍不住上手輕摸了一下,她便嘆了一聲,抬眼瞧了瞧左右,悄悄往寶珠耳邊說了兩句那香杏如何碎嘴等語。
寶珠聽罷,果然氣的罵道:「好個爛了舌頭不要臉的娼婦!」
萬兒卻連忙攔了她,說道:「好姐姐,可彆氣了,我告訴你這個,不過為你們提防她跟別人胡亂造謠去,可並不是為了叫你生氣的。」
寶珠聽著有理,便看了她一眼,把她的手狠握了回,道:「好妹妹,我承你的情!」她正說著,卻聽外頭一陣笑語,正見聽一個老婆子說著:「姑娘如今也體面,何苦來做這些。快放著罷,我來給你提進去。」
卻原來是香杏提著一桶水,叫外頭路過的婆子看見了,便奉承客氣了兩句,香杏也不理論,樂得鬆快,那婆子便拎著水隨她進院,就問:「這不早不晚的,姑娘又拎水做什麼?」
香杏心裡正埋怨著,聽人問起,正合了心意,忙抱怨著:「什麼人五人六的東西,趕明兒趁早別來充主子,帶累旁人也不安寧。真真狐媚子歪心眼,直往娘們跟前奉承算什麼?蓉大奶奶也不見明白!」
那婆子聽了,便知道說的是秦氏的兄弟,便笑問:「我聽說那位小爺也是生的齊整樣貌,怎麼竟是不成器似的?」
香杏便從鼻子里哼笑了一聲,道:「嬸子自然不知道,生的齊整算什麼?齊整的人多了,裡頭窩囊卻由不得的。那位,在自家說了也算是個爺,在我們家又算得了什麼?二門外伺候拉馬的小幺兒也不如!你瞧他,麵皮兒倒白,穿的不過是奶奶們的下角料,滿嘴裡糊塗話哄人,倒是讀書呢,也不見什麼體統!將來不過也是見天舍著當票上咱們家門討飯罷了!」
她說了,直笑起來,那幫她拎水的婆子也正要跟著奉承,卻只見屋裡甩著帘子走出一人,當頭沖香杏狠啐一口唾沫,怒罵道:「不得好死的下流娼婦!你算個什麼東西!」
卻說那秦衷往尤氏屋裡去了,果然見他姐姐也坐著在,忙上前行禮。
可卿見了他,便笑話道:「每回過來,必要叨擾母親,這回更是賴著不肯走了。從前哪裡就能想到,你們娘倆竟能親切至如此。」
秦衷便道:「姐姐這是吃哪門子的醋?我見你服侍公婆辛苦,才過來替你分擔一二,今日撒嬌逗趣已累狠了,竟然還得受你如此打趣。我知道,定是你怕太太要疼我就不疼你了,這是其次,更怕她好吃好喝的不肯賞你了可是?」
尤氏聽她二人這般湊趣,心裡爽快,大笑道:「好了好了,鍾哥兒來坐罷,別理你姐姐,由著她酸去罷!」
三人因笑說幾句閑話,姐弟二人不免亦談論了幾句功課,尤氏跟著便說起他上回的畫好,畫上的詩也好。秦衷卻道:「那算什麼,我粗粗擺弄出來的,你們若喜歡,下回再細細的研畫一幅,說不得將來我也成了一方大家,筆墨也可抵千金!」
尤氏一個撲哧便笑了出來,連連指著他叫猴兒,秦氏也笑啐了一口。
三人正在笑語,外面卻不知怎麼吵嚷起來,秦氏正欲命人出去查看,卻見一個小丫頭跌跌撞撞沖了進來,倒頭跪下便說:「奶奶!可不好了,外頭寶珠姐姐和香杏打起來了!」
秦氏一愣,登時急的站起身來,瞧了尤氏一眼,顧不得說這丫頭,只氣急罵道:「寶珠那小蹄子,認真了不願安分兩天!今兒衝撞了母親,可由不得了!」連忙便要出去,秦衷卻把她拉住了,道:「姐姐這樣跑出去做什麼?叫兩個婆子把她倆拉開了,押過來審問便是,或你們不耐煩,自有管家娘子同她們講道理。」
尤氏便也道:「媳婦別慌,聽鍾哥兒的,那起子狐媚子,成日里裝洋扮丑的作耗,真心為她們置氣可不得氣死。」
說著,果然便叫人過去拉開了審問,一時過來一個老婆子,卻道:「那香杏只顧著哭,倒可憐見的說不出話來,寶珠倒有話講,只是一味咒著香杏爛舌頭。」
這婆子說的話,卻是向著香杏的,尤氏便看了她一眼,道:「那兩個丫頭我都知道,寶珠平日里雖暴躁了些,卻是知理的,那個香杏,嘴上一慣愛嘲笑,想必是說了什麼難聽話,她二人都不是穩當人,必然這樣才起了紛爭。現在鬧將出來,只怕是羞慚罷了。」便另叫了身邊的大丫頭銀蝶過去詢問。
三人便不以為意繼而說起話來,一時,那銀蝶進來往尤氏耳邊咬了幾句,立時叫她氣得哆嗦起手來,罵道:「什麼阿物兒!」再不肯說了,只是使了眼色叫銀蝶出去。
可卿見婆婆生氣,卻不說話,她便只是站起身來卻也不敢說話。秦衷心裡有些疑慮,想了一想,便湊過去往尤氏身邊坐了,握了她的手,笑道:「太太,你彆氣,想來我也知道究竟了。」
尤氏本來氣得抿唇擰眉,聽他這話,卻問道:「你這小孩子家,哪裡知道好歹?」
秦衷便道:「好歹不好歹,都只是兩個不懂事的丫頭,豈能認真為她們生氣?叫過來罵一頓倒罷了。」
一時,寶珠與香杏果然被銀蝶帶過來了,也不只她二人,連那個婆子與萬兒也都給押了來,跪在地上都哭著不說話。那寶珠與香杏不說了,衣裳也撕爛了,臉了青了,更是抓的一道道紅梗子,糊的一身泥土,好不狼狽模樣!連那婆子與萬兒也是一身狼狽,可見被牽扯的不淺。秦氏見了,既心疼寶珠,又恨二人胡鬧,既不敢在婆婆面前失禮,又到底顧忌香杏是尤氏的人,便罵道:「這兩個蹄子,現在做的這個樣兒算什麼!」
寶珠抹著眼淚便哭道:「奶奶要打我殺我也罷,若是再重來,聽著這死娼婦編排小舅爺我也容不得的!任憑哪家的規矩,哪裡的奴才敢胡亂辱罵親家?什麼逃荒要飯都出來,也不撒泡尿瞧瞧她這張爛臉爛嘴,我們奶奶娘家祖上做官時還不曾開國呢!平時也不曾少了她的賞,這死娼婦倒忘恩負義,叫我跟她同歸於盡也罷了!」
那香杏嚇的渾身直哆嗦,卻只顧著哭,哪裡還有當時猖狂模樣?秦衷見狀,自然知道了這女孩子不過是嘴上厲害,眼看秦可卿直氣的亂顫,便搶了話頭,笑道:「你們倆打的跟篷頭鬼似的,也算是同歸於盡了。你既然知道那香杏糊塗,怎麼還跟她一起糊塗呢?你倒不曾上去同她理論,這樣滅了體統算什麼?什麼話,不敢明著說?從哪裡學來這般糊塗處事,倘若上去說兩句清白話,斷不會鬧成這樣沒臉。」
尤氏本也氣得狠了,見秦衷說了這一通話,便跟著穩重起來,卻仍然罵了一頓,又反倒說起可卿管教丫頭不得力,可卿也老實應下,說著明兒立馬下去整治。尤氏便又問秦衷如何處治她二人,因說:「香杏這丫頭斷斷饒不得了,打板子只管你說,寶珠雖是一心為你,只是糊塗,倒置你於不義之地,如何處置,我不理論,權只瞧你心裡消氣。」
秦衷便笑道:「我有什麼氣?她們這兩個丫頭,都是懵懂無知不知人事的女孩兒,雖說都有糊塗的地方,卻是不曾殺人放火的。若說起來,不過是對我有些誤解,這也不算什麼。不過是看我無可敬重罷了,我卻想了想,到底因何如此?我若有錢,她必然敬重於錢財,我若有權,她必然敬重於權勢,我若有才,她必然敬重於人言誇耀。這樣一說,我不過乃一介白丁,既無當家的本事,也未有賢孝之舉,她雖然失於親戚禮數,卻乃是心胸本臆,怪不得她。」
他這樣一番言語,別人倒罷了,只是底下跪著的萬兒悄悄借著淚眼偷看了他幾眼。
尤氏聽了,也是一笑,卻仍板了臉說道:「你就是歪道理多,不管怎麼說,這兩個蹄子卻不能輕饒的。」
秦衷也道:「這是自然,若是不管教,還不知將來太太家裡怎麼個亂法,規矩是要嚴申的。只是,別再為了我鬧的家裡不安靜罷了。」
尤氏點點頭,因吩咐扣她二人三個月銀米,打三十棍板子,攆去伙房裡。
秦衷不好說話,秦可卿便求了情,免成十棍,卻免不得仍要往伙房裡受苦去。可憐寶珠養的一身細皮嫩肉,久不吃苦的,也要受磨難了去。
尤氏又安慰了秦衷了幾句,便叫他跟姐姐去說體己去,自己也要忙碌。
作者有話要說:
老流明天開始放假五天!這種感覺真是真是真是不能形容!容不得我低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