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姑娘
秦衷隨著可卿回房,拉著寶珠過來問了幾句話,寶珠便老實說了,可卿雖然氣的臉也白了,秦衷卻果然不在意的模樣。
秦氏便道:「你果真是不生氣的?」
秦衷道:「這有什麼可氣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為人,什麼話,從不瞞人的。若是個男人這樣說了我,一輩子也別叫我忘了,不弄得他跪地求饒不算完,可是香杏是誰?瞧著也不過才是十五六的小丫頭片子,跟女人計較,我還要臉不要?」
可卿啐了一口,道:「你知道什麼?人家心眼大著呢。」
秦衷也好奇道:「我方才在太太那裡,見她對著那女孩又氣又恨,卻彷彿另有顧忌,這其中難道有什麼緣故?」
可卿卻不欲和他說這些,含糊了兩句混了過去,正要問寶珠些別的話,卻聽外頭有人說起:「奶奶,來人要拉了寶珠姑娘走呢!」
秦可卿便道:「來的誰,叫進來說話。」
一時,外頭便有人請安,瑞珠掀起帘子,兩個粗粗壯壯的女人低頭走來進來,就要跪下。
秦可卿忙命人攔了,又叫人倒茶水。秦衷便問道:「兩位嬸子就是行刑的管事?」
那二人忙答應了,秦衷瞧著形狀,便道:「香杏姑娘生的柔弱些,寶珠卻粗笨,等明兒都是打了十棍,兩人傷的不一樣,可別叫人說道。」
有個婆子忙陪笑道:「這可怨不得人,一棍子下去,輕重難道還能作假?」
秦可卿也笑道:「兩位嬸子都是明白人,可別糊塗,趕明兒還請你們吃酒呢。」
那兩個婆子便忙道不敢。秦衷便拉起寶珠的手,道:「好姐姐,我叫你看著長大,一輩子也忘不了!」
寶珠卻甩手丟了,只看著秦可卿。可卿卻只對那婆子們道:「勞你們看顧了!」
直待寶珠跟著人走了,秦衷才道:「縱然這裡錦衣玉食,也不見得比我們家裡強什麼。」
秦氏伸指戳了他一下,啐道:「才說了一堆人家糊塗的話,你也不見明白!」
秦衷捂著額頭往後一靠,正陷在了一攤靠枕上,起身一看,卻是幾隻大紅撒花的靠枕,不由四處一打量,只見處處皆是綿銹輝煌,金銀珠玉在此處倒不顯眼了似的,便道:「姐姐這裡愈發氣派了。」
秦氏雖然憂心寶珠,卻故作風波平靜,指著屋裡的擺設,一樣一樣的說起,秦衷一一印證,正都是書中提起的「秦太虛寫的對聯、武則天鏡室中設的寶鏡、趙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卧的寶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連珠帳」。
秦衷問道:「可還有西施浣過的紗衾,移了紅娘抱過的鴛枕?」
秦氏便詫異道:「才聽你姐夫說起哪裡正有那東西,打算著往家裡搬呢!」
秦衷笑道:「我隨口一說,倒也巧。這些東西,大約都是傳說里的東西,也不知是不是姐夫被人坑謀了。」
秦可卿嘆道:「誰不知道呢?不過玩意兒罷了,你姐夫也只在這上頭作功夫了。」
秦衷道:「這樣的屋子若叫父親看到了,也不知道心裡怎麼不舒服呢,今早才說我本不配穿綾羅。也是,我雖然不是一般務農人家的孩子,卻是個讀書人的兒子,只應該以勤勉節儉磨礪,免使外物惑我心智。可是我沒跟父親說,溫飽確實會使人昏軟無志,我卻難以滿足於此的,人貴極不如人品貴極,一世錦繡膏粱怎及得上書本三卷。」
秦可卿聽罷,暗自納罕,尋思道:「他雖偶然有些醒世之言,卻是誇耀之心為上,今日這一話卻不同於往日。若果真出於本心而非賣弄,倒真是一等難得了。」這樣想罷,再看秦衷,見他雖又瘦了一些,卻長高了好些,聽說前段日子在山裡也有好些詩傳出來,真是集萬千靈華於一身之人。不免心裡驕傲,便說道:「世上的人,哪裡有兩全的,有了這個,就要缺了那個,沒了那個,自然有旁些的東西來填補。好如今日之事,雖賴不著你的錯處,卻是本就該付的利錢。」
秦衷原意是暗示可卿,莫要在這寧國府里泡足了蜜水就忘了當日在家做姑娘時受的教導,免得將來生了兒子,也像賈母與王夫人似的溺愛生故,使得將來寧國府如現在一般無二的箕裘頹墮,誰知她竟未曾會意,便又說道:「我來做客,是為你和太太來的,別人又與我何干?就是為了你,心裡不大舒服罷了。」見秦可卿不語,又接著道:「你看,你和太太這對婆媳,因姐夫不是她親生,反倒成了好事,竟如此親密,只是,你們已經如此親密了,仍然有些忌諱,方才我見你在她面前那樣小心,心裡就難受。想當日你在家中做姑娘時,誰敢與你不痛快,你又何嘗需要小心了,如今做了媳婦,不止伺候公婆為難,姐夫也不見上進,只怕你看著外甥女也著急。」
秦可卿見他越發無形,便忙道:「誰家做媳婦的不是這樣,哪怕我做姑娘時,不輕鬆的時候也多著呢!你外甥女也不過一幅嫁妝的事,焉有愁緒!」
既然這樣說了,秦衷就不敢再提,免得她要鑽牛角尖,因說道:「寶珠她……」
正說著,卻見瑞珠紅著眼睛進來了,跪下說道:「奶奶,寶珠那作死的蹄子叫人抬回來了,可有什麼個章法?」
秦衷自知此處不便,便站起身道:「姐姐,你這裡事多,我去太太那裡告別罷。」
秦氏早也跟著瑞珠紅了眼圈,便道:「你去罷,回去好生讀書,那些花邊子事情可要少做!」
秦衷答應了,因去了尤氏那裡,她卻不知往哪裡忙去了,只好留下話后便自己回家。豈知他前腳進了跨院,才喝了一口水,便見孫婆子與柴旺家的相伴著喜氣盈腮的過來了。
秦衷知道她們所為何事,見明珠慌忙躲了,便笑道:「我給嬸子和嫂子賀喜了!」
孫婆子笑道:「哎、哎!多謝爺的恩典!」說著,和柴旺家的便要跪,秦衷忙叫人攔。
雁飛和蓮花兒兩個一人扶著一位,都笑著賀喜,蓮花兒又笑嘻嘻的說道:「奶奶和嬸子家裡的好事,我們可有好處?」
孫婆子大笑:「有有有!怎麼沒有!等明兒爺放了人,再少不得你們的!」
秦衷便道:「我曾經倒想著多留明珠姐姐幾年的。雖然孫嬸子家裡厚道,可再好的婆家又哪能有做姑娘的時候鬆快。」說著,便嘆了一聲。
孫婆子想他才從寧國府里回來,怎麼說出這句話來,想必在親家裡有了什麼不痛快,便忙笑道:「大爺再喜歡明珠丫頭,卻哪裡有我喜歡得緊?要不是怕這些小姑娘們鬧我不依,早叫我搶回家做孫女兒去了!」
柴旺家的便跟著附和,道:「明珠那丫頭倒罷了,唯有的是運氣好,幸兒派她去服侍了大姑奶奶,又幸兒得了大姑奶奶的眼緣,派她來照顧大爺,可巧更幸的是又得了大爺的抬舉,如今更是許了這樣的好親。說了不怕人笑話,當日我見了水墨,心裡也嘀咕哪個丈母娘好福氣,能把這好女婿迎進門——」
秦衷便接道:「誰知道就是你的福氣最大?」說的眾人都大笑起來。又道,「明珠姐姐確實是好福氣,可是那福氣也不是白得的,若不是她平日里為人就叫人喜歡,誰能想得著她?人品難得,福氣自己就找上門了。」
眾人笑語一時,又說了幾樣章程,柴旺家的便求著叫明珠回家住幾日,秦衷自然答應了。見她們一臉喜氣的退下,心裡也高興,想道明珠平日雖然偶爾也有小姑娘的虛榮與彆扭勁,但到底是個難得的女孩子,對他又一心一意的照顧,於情於理都該為她撐臉子,只是他對這些婚姻之事一樣不知,舉目一望,雁飛、蓮花兒皆是一團孩氣,連著蘭花兒也不好去問,孫婆子與柴旺家的都是主人公自然不好意思開口,更別說去問正不知道怎麼害羞的明珠了。
想了一時,便想到一人,正是程大家的。這個婦人原先是他生母的丫頭,想來見過世面,又是府中元老程老漢的兒媳,自然不同於外人。而且,等孫婆子與柴旺結親,兩家自成一家,但若是為了府中之事,長久來往起來必然會有摩擦,極有可能不安寧,不若叫一個外人勻一勻。想畢,便叫了程大家的來說話。
那程大家的此時正在漿洗房裡做事,雁飛進了院子,怯生生叫了她一聲,程大家的這才回頭看見她,笑道:「你這丫頭,怎麼跑過來這裡了?可有什麼事?」
雁飛便道:「大爺叫嬸子過去呢,立時等著說話。」
程大家的聽了,連忙收拾了,囑咐了另兩個婆子幾句,方往內院里去了。她一邊走著,一邊不免要想秦衷要為何事找她。便問雁飛可知道,雁飛卻道:「並不知。」頓了頓,又道,「孫奶奶和柴嬸子來找大爺謝恩,前腳才走呢!」
程大家的立時便有主意,心裡有了底,就有心思在路上慢慢問雁飛些事。雁飛有意奉承她,也便順著她的話說。二人說了幾句,程大家的見她口齒極為清透,又有談吐,便略收了一二分往日因她是孫婆子那一派的人的不待見,才想仔細打量她,卻見已經到了明正堂,便收口不言,站在門口拍了拍衣裳。
作者有話要說:揉眼睛,居然這麼晚了,都來侍寢吧眾位愛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