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野心
自從在集市見過楚曦,姜離總覺得格外不安，可看他接下來幾天在朝堂上的表現，又不像是發現了她的秘密的樣子。
譬如眼下，姜離在早朝後留楚曦在未央宮，讓他陪著她下棋,可他依舊臉色如常,這讓她一時之間也摸不准他的心思,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見機行事。
「皇上，再分心可就要滿盤皆輸了。」
略顯清寒的嗓音倏地自耳畔掠過,驚醒了暗自神遊的姜離。
垂眼看著面前的棋盤，姜離這才發覺黑子已經佔據了大半面棋盤，她所執的白子處處受制，再走幾步就真的是覆水難收，滿盤蕭索了。
纖纖素手在棋盤上落下一子，姜離曬然一笑：「是楚曦你棋藝太高深，朕敵不過你。」
他淡淡地看她一眼，目光卻透著幾分不容忽視的凌厲，看得姜離心中一陣忐忑，正想轉移開視線，楚曦卻笑了：「是皇上心不在焉才對。」
不等姜離出聲，他又問：「皇上近日可是有什麼心事？」
姜離心中五味陳雜，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原本她還想藉機試探楚曦，這下被他先行一步，反倒教她無所適從了。
「大概是昨夜沒睡好吧。」沉默片刻，姜離說道。
楚曦正望著棋盤上雜亂的棋局出神，聽到她的話忍不住抬眼看向她，沉靜如水的瞳眸中泛著一絲幽深，卻彷彿瀰漫著一層迷霧，讓人看不分明。
「是么。」須臾，他淺淺一笑，幾乎使窗外的滿園春色都為之黯淡。
姜離亦是一愣。
自從年幼與楚曦相識以來，她就極少見到他這樣笑。
彷彿根本未注意到姜離的怔忪，楚曦將棋盤上已經亂了的棋子一粒一粒拾回棋盒，很快將紊亂的棋盤收拾完畢，做完這些后他輕輕呼出一口氣，說出的話恍若嘆息：「可惜，不知還能與皇上下幾次棋了。」
「何出此言？」姜離不解。
楚曦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突然說起另外的事情：「看來九容近日好事將近了。」
姜離只覺莫名，正想問他這話是什麼意思，兩名奉茶的宮婢突然打斷了她：「奴婢參見皇上，王爺。」
姜離擺擺手，示意兩人免禮。
宮婢將茶放在姜離面前，沖二人福了福身便躬身退下。
剛剛想問的話被打斷，姜離想再問，楚曦卻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捧起茶杯輕輕啜飲一口，讚歎道：「真是好茶。」
「你若喜歡，晚點讓黃公公給你府中送一些好了。」
「那臣便不客氣，多謝皇上了。」楚曦頷首。
見他有意岔開話題不再繼續，姜離訕訕的收回視線，也不好再強硬問下去。
殿中除了外殿隨時伺候著的宮婢和貼身內侍沒有其他人，兩人各自品茶，各懷心思，氣氛一時有些冷。
半晌，楚曦將茶杯放回桌上，雙眸無意識地落在了對面的姜離身上，這一看，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大抵是因為兩人自小相識的緣故，姜離在他面前穿著頗為隨意，她今日隨意逃了一件暗紫色的緞衣，外面罩著一層薄薄的輕紗，寬袍廣袖，她一手撩起衣袖，一手端著茶杯，寬大的袖口順著手臂緩緩滑落下去，正好露出她雪白如玉的皓腕……
他的眼神略略上移，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那手指纖細修長，白得像精雕細琢的玉石，即便是女子的手，也很少漂亮到這個地步。
腦海中不知怎的想起那日在龍城長街上與她擦肩而過，她伸手緊緊拽著傅九容的袖子，對他的依賴和信任不言而喻，楚曦眉頭一皺。
看著她懶散的姿態，楚曦薄唇緊抿，目光灼灼盯著她：「臣兩日前在市集碰到九容，正好看到他身邊有一名女子相伴左右。」
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姜離臉色依舊如常，抬眸看向他：「哦？這又如何？」
一手把玩著一粒白子，楚曦唇角勾勒出一抹優美的弧度，就這麼一瞬不瞬盯視著姜離，直看得她覺得渾身不自在，頭皮發麻。「臣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末了，他如是道。
姜離面上的笑容漸漸褪去。
「皇上不好奇九容身邊女子是誰？」
將茶杯小心擱置在桌案上，姜離沉默著沒有作聲，等待他的下文。
將衣袖上的褶皺輕輕撫開，楚曦緩緩站直身子，緩步走到雕花窗欞下，眸光漫不經心落在外面的廷苑裡，狀似無意地問：「還是說……皇上早就知道了。」
他分明在問她，語氣里卻沒有疑問。
姜離驀地抬起頭，微微顫動的眼帘難以掩飾內心的驚訝，她微眯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的背影，彷彿想要看穿他。
「楚曦真會說笑。」咬了咬唇，姜離忽地勾唇笑了起來，「朕這幾日忙著批閱奏章，又怎會知道。」
楚曦回過頭看她一眼，眼眸里一片深邃：「是啊，臣只是跟皇上開個玩笑罷了。」
舒展了一下僵硬的手臂，楚曦渡步至棋盤前，對著姜離頷首：「既然皇上無心再下這棋局，臣便先行告辭了。」
「你下去吧。」轉頭看著窗外開得正艷麗的梅花，姜離沒有再看楚曦一眼。
對著她深深一躬身，楚曦這才轉身離開。
腳步邁出未央宮大殿前，楚曦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姜離，她依舊保持著懶散的姿勢倚靠在軟榻上，微微低垂著的眼帘輕輕顫動著，如同蝶翼，美好得不似凡塵。
一直握著那粒白子的手驀地收緊，楚曦斂眸離去。
「恭送王爺。」
見楚曦離開，晃兒忙上前行禮。
轉頭看向大殿內，姜離一手撐著棋盤，一手停留在茶杯上，冷冷的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
「皇上……」晃兒輕聲喚了一聲，暗想著是不是剛才楚曦把姜離給惹怒了。
眼角的餘光瞥小心翼翼站在大殿中的晃兒，姜離慢慢轉過頭來，垂眸看著乾乾淨淨的棋盤和已經被楚曦放回盒子里的棋子，撐著桌沿的手慢慢蜷縮成拳，狠狠拂袖——
嘩啦——
桌上的茶杯和棋盒頓時摔了一地。
晃兒看得眼皮重重一跳。
低頭看著滿地狼藉，姜離想起何太傅曾對她說過的話，他說楚曦此人決不可輕信，否則他遲早會反咬你一口！
嘴角泛起一絲冷笑，姜離伸手遮住雙眼：「是朕以前太小看你的野心，楚曦……」
******
「王爺且慢！」
楚曦徑直離開未央宮，遠遠地傳來一聲渾厚的男子聲音，他抬頭看過去，只見軍機處大臣陳士欽匆匆朝他而來。
楚曦腳步一頓，等到陳世欽趕到他面前，朝他抱了抱拳。
「陳大人。」
「王爺日前吩咐下臣的事情，下臣已經辦妥。」陳世欽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才敢放心開口。
「如此甚好。」楚曦滿意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忽然想起些什麼，陳世欽眉頭皺了皺，沉聲問道：「待這件事過後，那些人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是否真的給他們銀兩讓他們遠走高飛？」
微微眯起了眼睛，楚曦緩緩握緊了拳，輕抿的唇邊隱隱帶了幾分殺氣：「你說呢？陳大人。」他說這話時嘴角分明帶著笑，眼底卻冷若寒霜，讓人不寒而慄。
陳世欽看得心驚肉跳，暗忖自己還好沒有拒絕他的要求，否則到時候會遭到凄慘下場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下臣明白了。」陳世欽頷首道。
「王爺，臣……」陳世欽還想說什麼，話剛出口就見楚曦突然揚手打斷他。
「你先迴避一下。」楚曦說完就不再開口，陳世欽心念一動，偏頭看過去，發現不遠處正朝這邊走來的正是當今容安王——傅九容。
「下臣先行告退。」那也是位他不敢輕易招惹的主兒，陳世欽能免則免，趕緊說了一聲就急忙退下。
對於會在這裡遇到傅九容，楚曦絲毫不覺得奇怪，臉上的表情未變，微笑著說：「傅九容，你的消息未免來得太快，我前腳剛出未央宮，你後腳就來了。」
面對傅九容，楚曦從不覺得裝模作樣有什麼用，所以他也懶得與他猜謎，直接打開天窗說亮話。
俊美的臉上表情淡淡的，那雙眸子里卻是一片逼人的寒意，傅九容冷眼看著他：「你想做什麼？」
任由他質疑的眸光在自己身上打轉，楚曦嘴角扯出冰涼的笑意也不說話，就這麼靜靜望著他，不答反問：「你覺得呢？」
傅九容眉頭皺了皺，隨即又很快放鬆，唇齒間溢出一聲冷笑：「裝模作樣了這麼多年，現在才露出獠牙，也真是難為你了。」
楚曦臉色一僵。
不給他說話的機會，傅九容最後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眼底一片陰鷙：「楚曦，只要我傅九容在一天，你就休想得逞！」
陰冷的眸光越發森寒，楚曦眯著眼睛看著傅九容毫不猶豫轉身離開，垂在袖中的手輕顫著緊握成拳，力度大到幾乎要捏碎他手中的那粒棋子。
「王爺，容王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麼？」一直躲在後面的陳世欽再度冒頭，看著傅九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以前我或許會怕他，不過如今么……呵……」
楚曦嗤笑一聲，從姜離那裡出來時拿走的那粒棋子緊緊握在掌心，他猛地用力，棋子竟應聲而碎成了幾片。
陳世欽看得莫名膽寒，心有餘悸的看了看他。
一直緊握的拳慢慢鬆開，楚曦淡然將碎了的棋子鬆開，既然他死咬住不放，他也沒必要客氣才是，不是嗎？！
「王爺，你的手出血了！」陳世欽忽地驚叫道。
楚曦低下頭，發覺掌心被剛才那些碎了的棋子給磨出了血，
「小傷而已，無礙。」
拂袖轉身就走，陳世欽連忙追著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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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曦離開后，姜離還來不及喘口氣，就聽說軍機處大臣陳世欽和何太傅一起來覲見她。
「何太傅，你這麼急著和陳大人一同來見朕，可是出了什麼事？」在龍椅上坐定，姜離問何太傅。
何太傅捋了捋鬍鬚：「老臣和陳大人只是在門口碰巧遇到，並不是一起來的。」
「哦？」
姜離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陳世欽，那眸光看得後者心中莫名一陣心虛。
「那麼陳大人所為何事而來？」很快就將視線收回，姜離邊翻看著書案上的奏摺，邊問他。
暗中抹了一把冷汗，陳世欽硬著頭皮將手中的摺子遞上去：「請皇上先看過臣帶來的摺子。」
姜離沒有動，沖站在身後隨時侍奉的晃兒看了一眼，晃兒連忙會意接過陳世欽的摺子，轉身承上給姜離。
手指翻弄著摺子，姜離本來沒有太在意，在看到上面的內容后心中暗暗一驚。
很快將摺子上的內容看完，姜離眸光一凜，沉聲道：「你這摺子是哪裡來的？」
陳世欽被她突然提高的聲音驚了一下，緩了緩神，躬身道：「回皇上，這是臣前一陣子去金陵城時無意知道的事情。」
何太傅驚異地看著突然變了臉色的姜離，再看看陳世欽，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低頭看著手中的摺子，姜離心中一沉。
這摺子上的內容是關於傅九容的。
「皇上，臣在金陵時也曾聽過一些知情人說過，這上面的事情都是事實！」陳世欽眯了眯眼，抱拳道。
聞言姜離再度看了陳世欽一眼，那凌厲的眼神看得他頭皮一陣發麻。
強頂著壓力，陳世欽繼續道：「皇上若不信，可以召見當時的那些人。」
伸手翻了翻摺子，姜離不語。
既然陳世欽敢把摺子頂到她面前來，上面寫的事情大抵的確是真的，只不過……
暗暗嘆了口氣，姜離不知該不該幸災樂禍，傅九容這老狐狸終於人見人恨了么。
「此事朕自有分寸，陳大人不必多言了。」揚手打斷正欲開口的陳世欽，姜離眸光凜冽。
「這……」陳世欽還欲說什麼，姜離忽地臉色一沉，目光灼灼盯著他，幾乎要衝口而出的話硬生生給咽了回去。
「臣知道了。」
「朕與太傅還有事情要商議，陳大人可是還有其他事？」
「臣先告辭了。」這麼明顯的逐客令，陳世欽也不得不先退下了。
眼看陳世欽的背影已經湮沒在重重宮闕間，姜離這才回過頭看向何太傅，讓晃兒將剛才陳世欽拿來的摺子遞給他。
何太傅仔細看著摺子上的內容，越看到後面臉色越沉重。
「這些……」
上面寫的是關於從來沒有人調查到的傅九容的過去，那是他尚未入仕時的事情，即便姜離曾有心查了很久都未查到。
摺子上寫著，傅九容當年原是金陵城首富之子，因其母是側室而備受欺辱，後來他的母親服毒自殺，傅九容更被正室趕出府中，而那一夜……傅府發生了大火，傅家一家十三口全部葬身在了大火中。
傅家就此沒落，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晚為什麼會突然起了大火。
姜離神色複雜地看著那摺子，摺子里寫著當年那一把火，就是傅九容放的！
「真是心狠手辣。」何太傅看著摺子感慨道。
姜離不置可否，沒有接話。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傅九容此人絕不是善茬，即便他真的做了這些事情她也不覺得意外。傅九容這人，如果真的碰到他的逆鱗，恐怕他只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對於這摺子姜離沒有說什麼，何太傅也就沒有多嘴，之後便先行回去了，姜離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擊著桌沿。
何太傅剛才看完摺子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離去時留下一句：「九王爺此人，還是不要輕信的好。」
「傅九容，你盡會給朕出這些難題。」
輕聲嘟囔一聲，姜離轉身將那摺子湊到蠟燭上，火光很快就將摺子席捲，燒得乾乾淨淨。
看著地上已經燒成灰燼的摺子，姜離不由得皺眉，若不是剛才看到這封摺子，她都差不多忘得一乾二淨了，當年金陵城首富傅家的那場大火她也知道，不止知道，當時她還在現場！
那時，前太傅秦觀還在，當時就是秦觀帶著她去金陵城遊玩，後來她偷跑出客棧玩，正好就遇到傅家大火……
具體的事情是怎樣發生薑離不太記得了，只隱隱記得，當時她曾在雪地里遇到過一個少年，那人是誰呢？
努力想要記起當時的事情，姜離絞盡腦汁回想著。那少年似乎十分眼熟的樣子，到底是……
「皇上，卿公子想見您。」
晃兒的聲音驀地響起，姜離正好回想到關鍵時刻，被她一驚，好不容易想起的記憶殘片一瞬間統統消失。
「晃兒你……」姜離霍霍磨牙。
「咦咦？皇上怎麼了？」晃兒不明所以。
姜離想要再度回想起那少年的樣子，這次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最後只得作罷，走出御書房時不忘給晃兒一記惡狠狠的眼刀，留下晃兒獃獃站在原地，始終想不通自己是怎麼得罪姜離的。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忙著趕稿所以這些慕凡都沒修過，歡迎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