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戀慕

春日遲遲,雨雪瀌瀌。

儘管已經是一月末,龍城依舊天寒地凍,連續幾日的大雪讓皇宮上下都覆蓋上了厚厚的積雪，姜離剛出朝殿,晃兒上前忙給她披上狐裘圍領的披風，免得她受寒。

仰首望著天際，紛紛揚揚的雪花簌簌落下，完全沒有變小的趨勢,姜離雙手攏在唇邊呵出一口熱氣，暗嘆這天氣真是越來越冷得讓人受不了。

「皇上。」

晃兒見狀，連忙遞上早已準備好的暖爐。

「馬上要接見大宛國來的使臣，不必了。」姜離擺擺手,將微涼的雙手攏在袖中，這才感覺好受一些。

早已有內侍撐好傘站在殿外，姜離伸手撩起逶迤拖地的衣擺彎腰站到傘下，回頭看了一眼傅九容，他站在大臣的最面前，似乎是感應到她的注視，他忽地抬頭，四目相對，兩人皆是一愣。

「擺駕明華宮。」匆匆收回眸光，姜離低聲道。

大內總管黃公公尖著嗓子喊了一聲「擺駕」，數名宮婢和內侍忙緊緊跟上姜離。

一路上沒有人出聲，只聽得見耳邊簌簌的雪落聲，還有衣料摩擦和腳步踩在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聲響。大宛國來的使臣早已候在明華宮內，姜離先行過去接見他們，隨行的還有朝中三品大員以上的官員。

「皇上駕到——」

隨著內侍太監的聲音落下，姜離緩步走進明華宮大殿。

進入大殿時姜離最先看到的便是卿不離，這次大宛國的使臣來訪，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因為他，所以姜離早早就讓人把他叫過來。

待到姜離在大殿正上方的龍椅上坐定，隨行的官員和大宛國的使臣也跟著三三兩兩落座。

「蕭恆拜見皇上！」待到眾人齊齊落座后，其中一名滿臉絡腮鬍子的年輕武將突地出聲，同時遙遙朝姜離躬身一拜。

聽聞此人是大宛國有名的武將，徒手可御白敵，頗負盛名，姜離淡笑著讓他起身。「蕭大人遠道而來，不必如此拘禮。」

蕭恆轉身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右邊的人，繼續道：「皇上，這位乃是我大宛國丞相慕容安大人。」

他身邊那名年過半百的男子亦起身朝姜離行禮，一雙微眯的雙眼裡精光四射：「慕容安參見皇上。」

緩了緩神，蕭恆伸手介紹坐在他左邊的人：「皇上，這位便是我大宛國的五皇子。」

眸光一轉，姜離看向那位五皇子。她早已聽聞過這位五皇子洛宣的鼎鼎大名，據說他天賦極高，不過十二歲，才氣卻極高，連許多自視甚高的文人墨客都甘拜於他名下。

傳聞過傳聞，姜離微眯起眼打量著五皇子洛宣，他一襲墨色錦袍，玉冠束髮，精緻的五官尚還帶著稚氣，一雙茶色的瞳眸看上去極為靈動，讓人不由自主就心生好感。看上去就是個招人喜歡的小皇子。

注意到姜離的注視，五皇子洛宣起身朝姜離偏頭一笑，那模樣說不出的天真無邪。

姜離輕咳一聲，忙斂了心神，沖幾人說道：「諸位不必多禮，起身吧。」

「皇上，關於這次的來意，我等早已說明，不知皇上的答覆如何？」簡單的介紹完畢后，慕容安也不再兜圈子，直接奔向這次前來大龍朝的來意。

姜離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左下方的卿不離，他這幾日一直懨懨的沒有精神，聽到慕容安的話時不由得愣了愣。

關於大宛國使臣來的目的姜離毫不避諱的告訴了他，所以卿不離自然是知道的。

此次他們來的目的，就是想要帶回卿不離！

「關於這件事啊……」姜離略一沉吟，將這個話頭拋給諸大臣。「諸位愛卿如何看這件事，讓大宛國三皇子回國一事？」

她話音剛落，何太傅最先跳了出來：「臣以為此事不可行。」

姜離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當初大宛國皇上是自願將三皇子送來質子，如今卻要三皇子回去，豈不是自打耳光？」

慕容安和蕭恆俱是臉色微變。

姜離微笑著看著這一幕：「其他人如何看呢？」

剛剛走馬上任不久的新丞相柳淮明雙眼一眯，上前一步走到大殿中央：「臣也認為此事不可。」

待他一說完，楚曦亦出列：「何太傅和柳相所言極是，當初大宛國皇上自願送三皇子來當質子，如今說要回去就要回去，未免太不將我朝放在眼裡！」

這話讓慕容安兩人的臉色更加僵硬。

待到一眾朝臣紛紛反對后，一直未開口的傅九容方才步入殿中央，俊逸的臉上一派淡然：「各位大人說的對，若是皇上輕易答應，我大龍朝威信何在？以後如何服眾？！」

他語氣極為淡然，卻不容置疑，讓慕容安和肖恆完全無法反駁。

「慕容大人你也聽見了，這……可讓朕如何是好。」姜離輕笑一聲，表示自己也十分難為。

就在慕容安和蕭恆面面相覷，不知所措時，原本一直坐在原位的五皇子洛宣卻出聲了：「慕容大人，蕭將軍，你們何必如此著急，相比皇上早已有對策，是吧。」

他一直帶著一副天真至極的笑容，俊秀的笑臉讓任何人都無法出言反駁。

姜離眉頭一挑。

洛宣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早已聽說大龍朝的美食極為出色，不知皇上可否推薦一二？」

大殿內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間就靜了下來。

姜離微怔，旋即笑了：「是朕想得不夠周全，幾位遠道而來，該先行設宴款待才是。」

五皇子依舊保持著笑眯眯的一張臉，似乎剛才一句話就扭轉了不利勢頭的人根本不是他。姜離饒有意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暗暗可惜他還年少，否則今日又豈會有使臣急著要回卿不離。

如今大宛國內患不斷，太子前陣子突然暴斃，二皇子和四皇子又明爭暗鬥不斷，大宛國皇帝更是因為疾病垂垂危矣，所以他們才會著急想要讓卿不離回國。

思及此處，姜離轉移目光看向卿不離，面對大殿內的紛紛擾擾他始終未出聲，呆愣著坐在原地，不知在想什麼。

晚上還要設宴招待幾位使臣，所以姜離在短暫的會面后便遣散眾人，只留傅九容和楚曦，以及丞相柳淮明在殿內。

「三皇兄。」洛宣揚起笑臉望著卿不離。

卿不離這才施施然回過神來，對著他勾了勾唇，伸手寵溺的在他頭頂揉了揉。

「卿不離，你最近怎麼一改脾性，難得這麼安靜了？」姜離看卿不離始終沒有作聲，忍不住打趣道。

聽到她的聲音，卿不離怔怔的看了她一眼，那雙妖異的紅眸中一片深沉。

姜離被他看得莫名，訕訕摸了摸鼻尖，琢磨著自己是不是哪裡招惹到他了。

洛宣看看卿不離，又看看姜離，茶色的瞳眸如水一般澄澈：「皇上對我三皇兄很好對吧。」

他用的問句，語氣卻是肯定的。

姜離被他問得摸不著頭腦，遲疑了一下，應道：「應當不算壞吧。」

洛宣眨了眨眼：「那麼皇上應該很喜歡我三皇兄了。」

姜離一愣。

見她沒有回答，洛宣又問：「難道說皇上討厭三皇兄？」

「沒有！」姜離否認道。

「那麼就是喜歡了。」洛宣眼珠轉了轉，眸光澄澈得讓人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

這問題實在微妙，姜離又不能說自己討厭卿不離。再者說，她的確不討厭他。

歪頭沉吟了一會兒，洛宣仰起頭望著姜離，笑得一派天真無邪：「既然如此，不如你嫁給我三皇兄，可好？」

「噗——」

不知是誰一口茶嗆到。

剛剛走下台階的晃兒差點一頭撞上對面的柱頭。

卿不離更是臉唰地就紅了個遍。

而大殿內的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呃——」

姜離遲疑著眨眨眼睛，忍不住懷疑剛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洛宣！」卿不離皺緊眉頭瞪著罪魁禍首，恨不得揪住他的耳朵狠狠教訓他一頓，可眼睛又時不時期期艾艾地瞅著姜離，想要知道她的回答。

「怎麼樣？皇上。」彷彿絲毫沒察覺殿內詭異的氛圍，洛宣直直望著姜離的眼睛，那神情說不出的可愛乖巧。

卿不離的臉上越發的紅，抿唇偷看姜離，心中忐忑不已。

其餘人也是直直盯著姜離，饒是姜離覺得自己的臉皮再厚，都被眾人看得一陣尷尬。

最後還是傅九容出聲打破了這詭異的安靜，他輕輕一拂袖，寬大的袍袖在風中捲起一抹優美的弧度，緩步走到姜離身後，微眯起眼看向依舊笑眯眯的洛宣，臉上同樣帶著笑，那眼神卻帶著幾分寒意：「五皇子真愛說笑。」

此言一出，也成功緩解了姜離的尷尬。

洛宣毫不避諱與傅九容對視，笑眯眯地說：「誰讓我對皇上一見如故，十分喜歡。若不是我還小，我恨不得親自與皇上交好。」

他語氣極為天真，加上那雙清澈如溪的眸子，讓所有人都忍俊不禁。

「呵。」

輕笑一聲，傅九容嘴角的笑容越發燦爛，就這麼定定地盯著洛宣，洛宣起初還毫不畏懼與他對視，到最後越看越覺得頭皮發麻，連忙一個閃身躲到卿不離身後去了。

姜離嘴角抽搐了一下，暗自感慨這五皇子果然是只小狐狸，只不過他現在遇上了傅九容這老狐狸，暫時還敵不過他。

一場鬧劇風波就這麼過去了，卿不離任由洛宣揪著自己的衣袖，眼神自姜離臉上黯然滑過。

******

是夜。華燈初上。

今夜在明華宮大殿設宴款待大宛國的三位使臣，即便大殿外面大雪紛飛，寒風肆虐，大殿內眾人推杯換盞，觥籌交錯，熱鬧不已。

難得有機會放鬆，姜離也就任由朝臣們鬧，轉頭正想找卿不離，卻被晃兒告知卿不離早早的就溜出去了。

看了眼正鬧得興起的眾人，姜離示意晃兒不要跟來，找了個機會也偷溜出去。

一到了殿外，姜離就被寒風凍得趕緊裹緊了外袍，左右看看，正猜想卿不離會跑到哪裡去，視線一轉就看到了他。

不遠處的迴廊下，卿不離倚靠著廊柱坐著，不知在想些什麼，那張俊美的臉上時而惆悵時而失落。

自從認識卿不離的這些日子以來，還是頭一次看到他這麼安靜的樣子，姜離想了想，最終還是走了過去。

「這種頹廢的樣子可不像你。」在卿不離身邊尋了個地方坐下，姜離輕聲道。

「咦？」卿不離被她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

手忙腳亂再度在欄杆上坐穩，卿不離皺起眉頭：「你怎麼也出來了？」

姜離沒有回答，伸出手撥弄著欄杆外的芭蕉葉上的積雪，一下一下戳弄著，直到卿不離將目光投注到她臉上，她才開口：「你是不是在猶豫這次回國的事情？」

卿不離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又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微張的唇瓣再度緊閉。

「朕也不是無情之人，與你相處這麼久，不會刻意刁難你們那些使臣。」姜離嘆了口氣，又道。

從卿不離來這裡差不多已經三個月了，她也從未打算將卿不離留在這裡困他一生，白天故意刁難大宛國的使臣只是想小小為難他們一下，免得他們以為他大龍朝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

想著，姜離忍不住暗嘲自己越來越像傅九容那老狐狸了，真是越發無恥了。

「如果是這麼簡單……那就好了……」

起身緩步往前走，卿不離仰首望著天空中不斷落下的大雪，喃喃吐出一聲嘆息，帶著姜離看不懂的悵惘。

呃——

姜離愣了一下，看著卿不離慢慢走過長長的迴廊，背影說不出的孤寂和落寞。

她想問他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心底的某個地方又隱隱覺得，有些事情她還是最好不要問，就這樣沉埋在心底變成秘密吧。

心中說不出的一陣惆悵，姜離慢慢轉過身，卻看到一張熟悉的臉。

長廊下，傅九容一身白衣站在那裡，俊逸的容顏上表情淡淡的，肩后散落的墨發被風吹著不斷拂過他的臉，那雙深邃的瞳眸中一片沉靜，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靜靜凝望著她。

分明是在寒冬臘月的大雪天，他卻悠然得彷彿翩翩出世的濁世佳公子。

拂了拂肩上的雪花，姜離起身看著他：「你來了多久了？」

「剛來不久。」傅九容淡淡一笑。

「你也看到了吧，卿不離古里古怪的。」姜離長長舒出一口氣。

傅九容點點頭，難得沒有趁機打擊卿不離，斟酌著開口：「我想我知道原因。」

姜離一副很懷疑的眼神。

信步走到姜離身邊，眸光在觸及姜離凍得微紅的臉頰時變得深沉，傅九容不著痕迹地嘆了口氣，伸手拂去她發間沾染上的雪花，低聲道：「外面天涼，你先回去大殿吧。至於卿不離，我去和他說說。」

「好吧。」姜離點點頭，轉身離開，走到一半忽然又折身回來：「你可別欺負他欺負得太過了！」

傅九容曬然一笑：「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

「你說呢！」姜離橫他一眼。

傅九容無奈地笑笑，看著姜離邊走邊不忘回頭警告他幾眼，摸著下巴自言自語：「我何時欺負過別人了……」

若是小緞在此，一定會狠狠給他家王爺一個白眼。

王爺，做人不能太無恥啊~！

******

卿不離一路失魂落魄往前走，根本未注意到自己到了哪裡，待他回過神，他已經在雪地里站了好一會兒了。

頭髮和衣服上都是雪花，卿不離看著自己頹廢的模樣，眉頭緊緊皺了皺。

「我若是你，早就迫不及待回去了。」

背後倏地響起一道沉悅的聲音。

卿不離猛地回頭，看到不遠處的台階上，站著那個他化成灰也能認出的「宿敵」，傅九容！

正覺得心裡不舒坦就看到這老狐狸，卿不離的臉色臭臭的：「你來做什麼？」

隨手摺了枝廊外開得正艷的寒梅拿在手上把玩，傅九容一步一步走到雪地里，任由風雪侵襲，依舊悠然不動。

「喂！我問你呢！」越看那張狐狸臉越討厭，卿不離霍霍磨牙。

「你其實並不是那麼想回去，對不對？」傅九容不答反問。

「你……」卿不離緊抿著薄唇，「你胡說什麼。」

對於他的固執傅九容只是淡淡笑了笑，也不點破，低垂下眼帘看著手中的梅花：「你看這梅花，我若沒有折下它，它還會開整個冬天。」

卿不離聽得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為什麼會扯到梅花。

似乎未注意到卿不離的疑惑，傅九容自顧自地繼續說著：「可我如今把它折斷了，恐怕它最多開兩日就會凋零。」

「我若是你，就會不顧一切回國，然後以最大的能力奪得至高無上的權利，否則……怎麼能夠親手得到自己想要的，想求的。」

他一字一句說得風輕雲淡，聽在卿不離耳中卻宛如驚雷。

「我言盡於此，要如何決定，就看你自己了。」末了，傅九容將那枝梅花塞到他手中，與他擦肩而過。

低頭看著手中的梅花，卿不離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任由從天而降的雪花落了自己滿頭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