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顧懷恩清楚的記得自己死了,死在東海上一座無名的荒島上,最後陪著他的人,是懷卿,是她妹妹,也是他的妻子。
他並非鎮遠將軍顧準的親生的孩子,而是跟在他身邊最久,後來戰死沙場的將士的遺孤。
被接到將軍府的時候,顧懷恩已經快四歲開始記事了。顧准夫婦對他很好,就像親生的一樣。顧懷卿出生的時候,張氏還曾戲言,將來讓妹妹給他當媳婦。
開始的時候,顧懷恩對此十分感興趣,每天無論多忙多累,都要去看一眼他的小媳婦。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原本腳軟可愛的妹妹漸漸變成東城一霸,顧懷恩就開始把她當弟弟了……
這樣的心理一直持續到懷卿十四歲那年墜馬之後。那天夜裡,他明明親眼看著她沒有了呼吸,可是許久之後,又毫無預兆的恢復生命氣息。
他不其然的就想起了同窗曾說過的鬼神志事,常有惡鬼附於人身上,做盡惡事。
他原本還擔心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可是在看到那雙再度睜開的眼睛時,原本的想法就被否定了。
那雙眼中沒有了從前的張揚肆意,變得迷茫,又似乎夾雜了震驚。
後來他不斷試探,最後得出結論,醒來的人不是原來的懷卿,但也不是什麼惡鬼。他將實情告知父母,兩人傷心了許久,最終決定當做什麼都沒發生。
顧懷恩也就不再繼續試探她。只是在後來的相處中,他漸漸發現,醒來的這個人,幾乎滿足了他從前對小媳婦的所有幻想,在發生受傷一事後,更是徹底動了心。
他與她在一起度過了最美好的一段時光,最後卻獨留她一人活在世上。
顧懷恩以為,人死了,要麼就什麼都沒有了,要麼就是會去到地府投胎。他沒想到的是,他還有再度睜開眼的一天。
入眼的是一間女子的閨房,處處透著溫馨細緻。
醒來之後,他的腦中平白多出一段記憶,記載了一個名為驚弦的男子枯燥而又貧乏的一生,他最後死了,而他佔據了對方的身體。
就像懷卿當初的情況一樣。
想到懷卿兩個字,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坐起身來,立馬奔去找她。從記憶中得知,他身處的地方是晉國,陳國在一年前亡國,距離他死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多年的時間。
懷卿曾經答應過他,即便他不在了,她也會好好的活著。
只要現在回去,他一定可以找到她!
然而他剛動了念頭,身體只是微微動了一下,鋪天蓋地的疼痛便襲遍全身,讓他忍不住呻/吟出聲。
與此同時,一道淡漠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活膩了,你就繼續動。」
他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便見到了一個美麗的極致的女子,一襲白衣,青絲如墨披散與肩上,遠山眉秋水眸,冰肌玉骨,襯得屋中一切都黯然失色。
顧懷恩盯著她看了許久,才回過神來。
接著便聽到那個女子說道,「我救了你,但不是白救的,你現在醒了,也該告訴我,你能付出什麼報酬,不然我介意讓你再死一回。」
顧懷恩還是第一次遇見這樣明擺著討要救命之恩報酬的人,稍稍愣了片刻,便道,「救命之恩,向來無以為報,不過我的情況卻是有些特殊,你救我一命,我許你兩條命,如此可好?」
那女子點頭答應了,「你昏迷之前傷勢如何,你自己心裡清楚,我既然有本事救你,自然也有法子害你,記得你今日說過的話。」她說罷,便離開了。
後來,顧懷恩才從伺候的下人口中得知她的名字——顧傾城。當真人如其名,傾國傾城。
傷好之後,顧懷恩匆匆去了東海,找到了當初流落的那座荒島。在去之前,他就想過懷卿不在的情況,畢竟已經過去這麼多年的時間了,陳國已亡,自然也就沒有了通緝的官兵,她完全可以離開荒島回到大陸上生活。
他之所以堅持要去荒島,不過是想從那裡尋找蛛絲馬跡,以便尋找她的蹤跡。
只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之前所有的幻想,在島上被徹底粉碎。
他沒見到人,卻見到了屍骨。
懷卿終究做不到一人獨活。
他在屋外找到了她立下的墓,上面刻有他的名字。他看著那塊簡陋的墓碑,幾乎可以想象得出,她當年刻下這塊墓碑里,究竟有多絕望。
他將她的屍骨葬在身旁,立下墓碑。之後他又在荒島上待了許久,才離開。因為他還欠著別人兩條命,待到還清之日,便是他與懷卿團聚之時。
只是那時他未曾想到,這一還,就是十幾年的時間,且毫無進展。甚至到最後,他還丟了心。
他看著那個叫顧傾城的女子被晉國皇帝接入後宮,一步步寵冠後宮。所有人都覺得她彷彿百毒不侵,他卻見她被傷得千瘡百孔,若非身懷異術,早已命喪黃泉。
也因此,他始終還不上欠她的兩條命。
不知為何,隨著相處越多,他漸漸從她身上看到了懷卿的影子。每逢這個時候,他就會想,若是他的懷卿還在,他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她受這樣的苦。
親眼見過了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他才明白當年懷卿為何會擔心他變心。
懷卿是三月出生的。是以每年的三月,他都會離開皇宮,遠赴東海,去到當初的那座荒島上,在哪裡陪她一個月,或者更久。
可是那一年,他從東海回來之後,發現她彷彿變了一個人。原本孤獨而迷惘,一夜之間找到了目標,那雙本就漂亮的眸子,彷彿被點亮了一般,愈發的迷人。
她,更像懷卿了。
顧懷恩雖然心裡清楚,無論再像,始終都不是。他的懷卿,已經死了。可是一顆心卻抑制不住的動搖了。
察覺到自己的心思后,他每年留在荒島上的時間更多了,唯有此才能壓下心中念頭。可他卻從未想過要徹底離開,不知是為了償還所謂的救命之恩,還是習慣使然。
她的養子繼位那一年,在不見天日的皇陵中,看到她昏迷之中也抑制不住的眼淚,顧懷恩終究沒能再欺騙自己。
他想了很多,準備等到將她帶出皇陵,他就會跟她說,問她願不願意陪他到孤島上生活……
可是當她再次醒來,那種疏離的眼神,讓他的心瞬間涼了下來。
最後出了皇陵,他下意識的說出那些話,得到的是她的拒絕。
離開的時候,顧懷恩甚至忍不住想,這是不是懷卿對他的懲罰?當初承諾過一生一人,他終究變了心。
回到荒島上之後,他在懷卿的墓前坐了許久,一遍又一遍的說著對不起,內心的愧疚卻並未因此減輕。
此後他再未離開過荒島半步,從一開始強迫自己去忘記外面的一切,到後來,就真的沒有再想起。
一切又彷彿回到了當初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他與懷卿。只是,這一次,他換了一具身體,而懷卿只留下一座墳墓。
如此平靜而安穩的過了兩年之後,某一天,他照常外出捕獵,卻意外得見當初送他到島上來的老漁翁離去的身影。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有人同他一樣到這座島上來了。
可是,這樣一座什麼都沒有的無名荒島,誰會刻意過來呢?
他幾乎不敢去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心中叫囂著,只要去看一眼就知道了,一眼足以。
可是心底同時滋生了無名的恐懼。
害怕得到的答案不是他所想的那個,害怕失望。在黑暗之中生活久了,就會習慣。可是當希望的微光出現后,原本的習慣就會瞬間崩塌,讓人奔潰。
可是不管結果如何,終究還是需要面對。他艱難的邁著步伐,想著茅屋的方向移動,每一步,都沉重無比。
近了,近了。
他終於回到茅屋,看到屋側的墓旁,坐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他看到她伸手,一遍又一遍的撫摸他當年立下的墓碑,身體微微有些顫抖。
他彷彿被施了咒語一般,定在原地,無法動彈一下。
直到被一道聲音驚醒。
「主子,這間屋子有人住……你是誰!」
隨著這道聲音的落下,坐在墓旁的人猛地轉過頭來。
那張臉,正是他所想的那個人。
原來,我所以為的變心,始終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