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前奏
三十四
里斯特站在樓梯上猶豫了幾秒鐘,樓下的男人已經拾階而上。
他停在里斯特下方的一節樓梯上,和他面對面地站著。
「我發誓,如果我們繼續保持這樣的姿勢,下一刻,里斯特和羅迪斯又起爭執的消息就要傳遍整個曼莎了。」里斯特一手搭著樓梯的扶手,居高臨下地望著加文。
加文的視線在他繫緊的領口停留了兩三秒,又緩緩挪開,對上他的眼睛。
「那麼你願意給我留出一小段時間嗎?」
「什麼時候你說話變得這麼委屈?真不像是加文·羅迪斯。」里斯特嗤笑道。
加文表情淡淡的,「如果我還用當初的態度,你大概會直接轉身就走?」
里斯特露出一個十分諷刺的笑。
「你還算是了解我。如果你沒有那些讓人討厭的小愛好,也許我們的話題還能更多一些。」他聳了聳肩。
加文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語氣平淡道:「我們先不談那些。」
「那麼你想談什麼?」
加文沒說話,盯著他的眼睛,「你說話的語氣很像那個人。」
「你是說凱斯?」里斯特笑了。
「很討厭。」
「之前似乎是你一直想要把他弄進你的侍衛隊?」
「我已經放棄了。」
「可是你的人還在騷擾他。」
「那是他們自己的意思。」
「是嗎?」里斯特撇嘴,「既然這樣,我們也沒什麼好談的了。」他轉身打算走。
加文一步上前,擒住他的胳膊,直接拉著他進了旁邊一間客房,隨手關上房門。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而里斯特在最先的詫異后,放任了他的舉動。
他倒想看看加文到底還想說什麼?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黑暗中看不到對方的表情,兩個人難得沒有爭鋒相對,上一次他們這樣安靜地待在一起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里斯特閉了閉眼,「你想說什麼?」
加文就算再遲鈍,也聽出了他語氣中不經意流露的疲憊和無奈,他嘴角頓時抿了抿,有些話註定是康奈·里斯特不喜歡聽的,而他卻不得不說。就像有些事情是康奈·里斯特無法接受的,而他卻不得不去做。
最可惜的是,他們的人生註定不會只有彼此。
「離埃文斯特遠一點吧。」
「你說什麼?」里斯特在黑暗中笑了出來,「你特意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讓我離我的兄弟遠一點?」
「他不是你的兄弟。他姓埃文斯特。而你,你是康奈·里斯特,你的身後有一整個家族,你從小承擔的責任就跟他不一樣,他是個孤兒,而你的身後有成百上千的人,有大片的領地,有無數的平民……」
「夠了!他就是我的兄弟。」里斯特一把抓住加文的領口,領口的布料在他的指頭下漸漸變形,「從小到大,只有他一直在我身邊,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兄弟。沒有什麼人能夠讓我放棄他。」他鬆開了加文的領口,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抬起頭盯著加文,「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加文沒有直接地回答他,他輕輕閉上眼,「他太招搖了。」
「有人盯上他了?」里斯特咄咄逼人的語氣讓加文皺起了眉頭,他一眼不發地站在那裡,沉默拒絕的態度讓里斯特大為惱火。里斯特一掌拍向加文身後的大門,手漸漸握成了拳頭,怒斥道:「如果你不想說就滾開!」
「你真的那麼在意?」加文面無表情。
里斯特不想再跟他糾纏,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就跟個傻逼似的,都已經決定不再糾纏了,為什麼還要聽加文·羅迪斯在這裡廢話。他伸手去擰門把。
加文用力往後一靠,「聽我一句話,離開曼莎城。」
里斯特腳步一滯,「我本來就打算離開曼莎。」不日他就要出使阿拉卡。
里斯特不想再聽加文說那些話,他推開對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送走了里斯特夫人的凱斯最先發現了他的不對勁。他伸出手在里斯特面前晃了晃。
「康奈,喂,發什麼呆?」
里斯特拍開他的手,看著眼前少年飛揚的眉眼,露出複雜的表情。
凱斯撇撇嘴,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臉。
「怎麼哭喪著臉?剛剛有人惹你不高興了?」
康奈瞪了他一眼,而後道:「你覺不覺得,你最近活潑過了頭?」
凱斯挑挑眉,「有嗎?」
「你自己沒有感覺?」
凱斯扯開系的規規矩矩的領口,敞開白襯衣的領子,又撥亂了一頭用古老髮蠟梳得服服帖帖的頭髮,「這樣有沒有好一點?」
「我沒跟你開玩笑。」
凱斯搖搖頭,「真沒趣。」他往前一跨步,站上溫室的屋頂,回頭望向里斯特,「別板著臉了,小心以後找不到伴兒。」他朝里斯特招了招手,里斯特搖頭,抓住他的手攀了上去。兩個人熟門熟路地爬上了溫室的屋頂。
一望無際的夜空躍然於眼前,無數的星星在頭頂閃爍著,夜風偶爾帶來一絲花香,仰頭看天的時候,只覺得星空浩淼,壯麗無邊。
「簡直就浪漫到沒邊兒了。」凱斯躺在屋頂上,雙手枕著腦門,「可惜每次跟我一起看的人都是你。」他唉聲嘆氣,眼裡閃過一抹可惜,「這要是跟未來的伴侶在一起看,再說些甜言蜜語,肯定能當場拿下對方。」
里斯特露出一抹嫌棄。人卻跟著躺了上去,「這些都是氣象部的人為了討皇帝的歡心特意弄出來的,等哪天皇帝不高興了,這些星星就會咔嚓咔擦,都被切掉。」
凱斯哈哈笑了起來,「這就是帝國,皇帝下達一個行政命令就可以改變整盤遊戲規則。
見里斯特沒反應,凱斯轉過頭,「你盯著我做什麼?」
里斯特抿抿唇,遲疑道:「你有的時候說出來的話,總會讓人覺得很不一樣。」
凱斯笑得肆意又狡黠,「也許是上輩子就刻在我腦子裡的?」
里斯特一巴掌拍到他的腦門上,凱斯也不甘示弱一手肘過去,兩個人嬉鬧了一陣,發現無法分出勝負這才休戰。
凱斯把隨身帶上來的香檳遞了一瓶給里斯特。
兩個人熟練地弄開塞子,直接拿著瓶子就飲了起來,一看就是慣犯的架勢。
「喂,將來你結婚的時候,記得找我做伴郎。」凱斯眯著眼睛道。
「你怎麼知道是我先結婚?」里斯特瞪了他一眼。
「因為夫人會催你啊,她剛才還說要親自帶你的孩子。真不敢想你要是有個兒子,會被折騰成什麼樣。」
「你放心,我母親一定會像寶貝你一樣寶貝他。」
這話一說完,兩個人對視一眼,想起里斯特夫人對凱斯過度的『關懷』,兩個人同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哎,反正那是我兒子的事。」里斯特又灌了一口香檳,他兒子的事情就讓他兒子去解決吧。
凱斯悶聲直笑,過了一會兒才隨口說:「等我的鍛體結束后,我打算申請野外試煉。」
「這麼快?」里斯特詫異,一般會申請野外試煉都是為了修學分,「你打算跳級?」
凱斯沒有否認,「我想早點完成學校的課程,然後加訓。」他惆悵道:「總覺得在這樣的環境下不加強點自身的武力,簡直沒法活。」
歐萊加目前的處境確實不太好,兩個人似乎是同時想到了這一樁,頓時臉上都有些了郁色。
「好了,不想這些了,干一瓶?」凱斯揚起酒瓶,朝天舉起。
里斯特跟他碰了碰瓶子。
凱斯大笑起來,「我又想起了一句奇怪的話。」
「什麼話?」
「今朝有酒今朝醉!」
……
不知道是臨別前的惆悵,還是晚間宴會發生的事情讓兩個人的心情都有些起伏,喝著喝著就喝過了頭,等里斯特夫人找到他們時,他們已經肩並肩地在屋頂上睡得人事不知了。
里斯特夫人又好氣又好笑,側頭望了眼同樣面帶微笑的丈夫。
「都是你,把他們慣壞了,還沒成年就成了酒鬼。」
羅納德·里斯特為她披上披肩,攬住她的肩膀道:「讓他們喝吧,誰知道還有多少能夠這樣肆意喝醉的時候?」
里斯特夫人湊上去吻了吻他的唇,手使勁鑽進羅納德的大掌里,嗔道:「不許你這麼說。」
羅納德親了親她的眼睛。
「剛剛皇帝陛下已經正式下達了命令,這次由我作為代表團的團長出使阿拉卡聯邦,和蝰蛇以及米迪亞進行四方會談。」
里斯特夫人一瞬間握緊了他的手。
「親愛的,別這樣,放鬆點。」羅納德柔和了眉眼,安慰她。
里斯特夫人同樣露出一個笑,眼睛深處卻醞釀著濃重的不安。
「我跟你一塊兒去。」她不願意放開羅納德。
羅納德搖搖頭,「康奈已經提出了申請,這一次我打算讓他作為陪同。」
「你要帶他一起去?」
「他該長大了,早晚里斯特家族都要交到他的手裡。」
里斯特夫人雖然想要反駁,卻還是按捺下來,許久,才輕聲道:「我明白。」
雛鷹不經過挫折如何高飛。
羅納德捋了捋她的發,「放心吧,只是一次出訪。我們會平安回來的。」
里斯特夫人點了點頭,儘管他們都知道,戰爭的輸贏擺在那裡,這一次的出使結果絕不可能讓羅納德留下什麼好名聲,但現在他們更加承擔不起皇帝陛下的懷疑。
「新貴族支持的政治主張始終是對皇帝陛下不利的,他雖然看來昏庸無能,但涉及己方利益時絕不會輕易讓步。就算如今他再怎麼昏聵無能,當年也是擊敗了數位皇子登上王座的。我從來不敢小看他。」羅納德望向房頂上並排躺著的兩個少年,挑了挑眉:「我不在意皇帝陛下的懷疑,但歐萊加耗不起了。這就像懸在我們頭頂的閘刀,也許下一刻它就會落下來。我們這群最早感覺到危險的人,卻要被迫看著另外一群人終日荒淫玩樂和虛度時間,沉浸在自己荒唐的美夢不可自拔,這種痛苦……」他搖了搖頭。
在黑暗到來前,最痛苦的莫過於那群清醒的人。
羅納德看到里斯特夫人臉上的擔憂,緊了緊攬住她的手,里斯特夫人也挽緊他的胳膊。
「不管怎麼樣,我都會跟你在一起。」她堅定地在他耳邊道。
羅納德點了點頭,朝著身後一直溫和地看著他們的老管家示意,「讓兩個小傢伙再睡一會兒,給他們弄張毯子上去。」
老管家頷首。
羅納德·里斯特這才攜著夫人離開花園。
一樓的賓客仍在,他們不得不離開這一片幽靜的小花園,重新回到繁花似錦的名利場。
同一時間,三皇子別墅。
特殊通訊頻道的來電讓原本懶洋洋躺在美人膝蓋上的三皇子陡然坐起身,從原本的閑適變得緊張又慎重,臉上甚至還帶出一絲絲莫名的恐懼。
美人立刻跪倒在地上,三皇子隨手一揮,她連忙低下頭,快速地離開了,臨走前卻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誰知,下一刻就被人擰斷了脖子,無聲無息地倒了下去,殘留在她視線里的是個頭戴黑色面具,披著暗紋斗篷的男人。
另外的侍從飛快地把她的屍體拖了下去,三皇子不耐煩地朝外看了一眼,又小心翼翼地回過頭,對著投影中男人露出略帶討好的笑容。
每一次,這個男人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就忍不住渾身戰慄,彷彿連毛孔都在叫囂著離他遠點,然而事實卻是,他不得不依存著這個男人,無論從哪個方面。
「這是你的下一個目標。」男人沙啞的彷彿在砂紙磨礪過的聲音一出,三皇子立刻吸了口氣。他看向男人手裡的那張照片。
這是一張標準的半身登記照。
「他……是索林的學生?」三皇子嘴巴張了張,「可是索林……」索林畢竟是連皇帝都有所眷顧的地方,而且史賓賽也是個相當難纏的老傢伙,他平時也不敢隨意去招惹。
「你覺得為難?」黑衣男人平板的聲調卻讓三皇子渾身打了個哆嗦。
「不,不,不為難,只是一個學生。」
「我並沒有讓你殺了他,抓住他,把他帶進研究院,他的身上有我需要的東西。」
三皇子連忙點頭,冷汗一點點浸濕了他的衣服。在男人的注視下,他有種被腥冷發涼的動物纏住全身的錯覺。男人屠殺過無數資質優秀的年輕人,每一次使出的手段全都不同。上一次,上一次他親眼看見一個人被破開腦殼,一點點吸干腦髓,他死前的凄厲的尖叫彷彿還回蕩在他耳邊……三皇子打了個冷顫,他絕不能做下一個。
「我知道了,我會把人弄出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又看了一眼照片上的人。
長得這麼好,真是……可惜了。
恐懼之餘,三皇子內心卻生出一股夾雜著詭異興奮的憐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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