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荒野遇故人
吃過飯,外面的風雪總算是弱了些,這村子三面環山,村民世代都靠打獵為生,如今遭遇戰事連連,人也走的差不多了,那中年男子喝完酒便嘮嘮叨叨講了許多,說到動情處,不免淚光閃動。
千兮坐在顧陌寒身旁,橘色的火光映在少年雋永俊逸的臉上,聽了男子的話,緩緩道:「大叔可曾就醫,或許這腿還能醫好。」
「不會了,不會了,都瘸這麼多年了,若是當初還能治好,現下是醫不好了的。」男子連連擺手。
婦人正從廚間端了盤果子過來,笑的溫和:「他這把老骨頭,是治不好了,小少爺年紀小自然不懂得,來,這是我冬前屯的果子,如今晒乾了,我家娃最喜吃這,小少爺也嘗嘗,想必商旅幸苦,也是該歇歇了。」
千兮聽著彆扭,轉念一想,好像顧陌寒進來時便說的是商人,於是回之一笑,欣然接過,農家百姓本就過的幸苦,又正逢戰亂,想必也是傾盡所有來招待他們,即是好意,又怎忍心拒絕。
「大嫂真是費心了,這孩子從小散漫慣了,也是沒個禮數。」顧陌寒適時言謝。
千兮撇撇嘴,我散漫,我散漫還不被你抽死,於是回嘴道:「孩兒當真謝謝爹爹的手下留情。」
雲楓在顧陌寒身後聽的直心驚膽顫,殿下頂嘴頂的沒個限度了,想起君上出門時鐵青的臉色,不緊插嘴道:「老爺,時間也不早了,待會若再下起雪來,封了山,我們可過不去了。」
「我不想回去。」千兮起身抱了綠綺就走。
「少爺,您去哪兒?」雲楓攔了千兮,不停擠眉弄眼。
婦人又笑道:「小少爺若不想走,便再歇會吧,反正這會雪下的小。」
「我們便不再叨擾了,犬子鬧脾氣打擾你們許久。」顧陌寒用眼神看了下幽株。幽株趕緊從袖子里拿出銀兩,滿滿的一包,足足一百兩,夠普通人生活一輩子的了。
兩人看了一眼,俱是變色,山裡人淳樸,哪好意思收別人銀子,何況這麼多,男子忙起身拒絕道:「不用不用,你們走南闖北的沒過個安寧日子,刀口上添血的銀子,我們不能收。」
千兮抿抿唇角,心想自己沒錢,爹爹給最好不過了,便走過去接過幽株手裡的錦囊,道:「大叔大嬸,你們可知從這裡去清水鎮要多長時間?」
「這個」夫妻倆對視一眼道:「大概半天的時間就到了,只是附近多匪徒,危險。」
「多謝大叔大嬸,這個是問路費,你們一定得拿。」然後壓低聲音道:「我爹可是個大奸商,不拿白不拿。」說完意味深長的看了眼顧陌寒。
然後甩手便走了,夫妻兩人愣了愣,大聲道:「路上小心點!」
顧陌寒一眾也離開了竹屋,千兮走在最前面,突然想到馬還栓在屋外面,忙轉了身要去找馬。
沒走兩步便被顧陌寒截住了,示意千兮站好,然後問道:「去幹什麼?」
「去找馬。」千兮嘟囔道,卻是不敢再朝前走,之前在竹屋裡料定顧陌寒不會揍他,便發了會小脾氣,現下看了拿著馬鞭的自家爹,站的越發挺直了。
「不用了,雲楓牽了,走吧,我們聊聊。」顧陌寒將馬鞭對摺拿在手上。
千兮腦袋轟的一下炸了,這不明顯的要挨打,聊什麼聊,軟了聲音道:「爹爹和祈兒有什麼好聊的。」
「你沒個解釋給為父?」顧陌寒見孩子聲音帶著絲討好,心裡暗自嘆息,自己的兒子自己最了解不過,就那麼點小心思,凝眸細看了這三個月未見的兒子,烏髮用長長的白玉凍簪高束起,眉眼斜飛,嘴唇緊抿,倒是長的越發玉樹臨風了,只是光潔白皙的臉上寫滿慌亂,明擺著知錯又不想承認的表情。
等了許久未見說話,不覺生氣,厲聲道:「滿軍將士,單單你跑了出來!你連句解釋都沒有?」
見顧陌寒有越發火氣上頭的表現,醞釀道:「祈兒想去清水鎮看看,已經五年未回去了。」
「現在還準備去?」
「嗯,祈兒…啊…」顧陌寒一鞭子抽上了少年的膝彎,千兮只覺一陣劇痛,腿一軟便跌到了雪地里。
「起來!」顧陌寒喝道。
「殿下!」見千兮爬不起來,雲楓趕緊跑過來扶了他一把,千兮狼狽的抓了雲楓的胳膊站起來,心裡委屈不已,幾月不見,一見面就用這麼厲害的東西,膝彎處鑽心的疼,估計都破皮了。
委屈道:「爹爹對祈兒不聞不問的,現下還管祈兒做什麼!祈兒想去哪便去哪!」
「啪」又是一下重重打到膝窩,千兮復有跌倒雪地里,眸子已然染了霧氣,卻是倔強的沒有啃聲。
幽株一動未動的站在不遠處牽著馬,雲楓也是無可奈何,天家父子的事,自己人微言輕的哪能管的了,這殿下也著實可憐,連個求情的人都沒有。
顧陌寒見孩子跌在地上起不來,拿馬鞭指了孩子道:「顧映祈,你多大了,自己說!」
「爹爹又不是不知道」千兮努力忍了疼出來的淚水,小聲道。
「孤要你自己說!」顧陌寒語氣嚴厲,手上拿的鞭子一晃一晃的。
千兮扭頭躲了鞭子,回答道:「祈兒十六了。」
「好,十六了,孤像你這麼大,已經上戰場殺敵了,你做了什麼!是不顧滿軍將士勸阻,冒著生命危險執意去敵營找已經不可能存活了的人,還是不顧軍令私自跑出軍營!」顧陌寒越說聲音越大,不遠處自動躲了的兩人都情不自禁的抬頭望來。
千兮不緊暗嘆那些人告狀真是告的快,用手撐了堅固密實的雪地爬起來,一陣冷風吹過,凍的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狐裘丟在了竹屋裡,暗自運功暖了暖身子,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乖巧,咧嘴露出一口整齊白凈的小虎牙,尷尬笑道:「爹,您別生氣,您聽祈兒慢慢說。」
說著用手撫下了顧陌寒揚起的馬鞭:「祈兒去找人,是有原因的,還有祈兒悶了許久,出來散散心也不算有錯。」
顧陌寒一記厲眼掃過來:「這是你為自己找的借口?」
「哪有,這是祈兒的解釋。」千兮將凍的僵硬的手放在臉上捂著,一雙端端正正的桃花眸子瞅了顧陌寒。
顧陌寒見孩子冷成這樣,壓下火氣將孩子拉過來摸了摸手,蹙眉道:「怎麼不多穿點!」
「披風落在那戶人家裡了。」千兮索性將手伸進顧陌寒的披風下。
顧陌寒蹬他一眼:「什麼記性!」語罷準備解了自己的黑色披風。
寒風冷冽,嗚嗚作響,吹的樹枝上積壓的雪花簌簌落下,千兮正欲上前被顧陌寒一把攔住,「別動。」
千兮只好原地站著,警覺的看了四周,白茫茫的小路前方,枝椏橫亘之處有明顯凌亂的腳印,連輕功都使不利索還敢來殺人,掌風凌厲,一個勁風揮過去,立馬從樹叢里跑出好些人來,個個黑巾蒙面,腰間一個大布包。
被這造型弄的心內一樂,還未說話,雲楓和幽株便雙雙拔劍道:「你們是什麼人?」
「匪徒啊,看裝束就知道。」千兮輕快的替他們答了。
那些人也沒否認,反而配合的喊道:「留下銀子,我們便放你們一條生路!」聽聲音明顯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
千兮覺著有點耳熟,仔細瞧去,蒙了臉又看不清楚。便對雲楓道:「我想看剛剛說話的人長什麼樣。」
雲楓點頭一劍挑去,霎時所有的匪徒都攻了過來,真是不講絲毫江湖豪情。
匪徒大概有十來個,武功都不算高,但卻是讓雲楓一時分不清剛剛是誰在說話了。
雪花四射,樹枝被劍氣打的碎成點點木屑砸在匪徒身上,只雲楓一人便將他們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匪徒們也是猜到了幾人來頭不小。
「媽的,算老子今天運氣差,才遇到個奇怪的女人,又讓我們碰到他們,我們撤!」匪徒中有人高聲喊話。
雲楓還欲去追,顧陌寒道:「不必追了。」
遠遠有聲音傳來,還是那個熟悉的聲音,千兮突然一個激靈,飛掠過去,穩穩抓住了那人的肩膀,唰唰幾下撕去那人蒙面的黑巾,霎時一張略顯驚慌的稚嫩小臉便出現在眼前。
五年不曾見過,但曾經的朝夕相伴怎能忘記,兩人一時相對無言,半餉千兮才驚訝地喊道:「小離!」
小離也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一襲白衣似雪的少年,似是不敢相信這少年便是兒時的千兮,試探的叫道:「少爺?」
「是的!」千兮驚喜的點點頭,然後問道:「你不在岳庄待著,怎麼干起了這個?」
天空又開始飄起細小的雪花,旋轉著輕輕落在千兮柔軟的長睫上,小離躲開看來的目光,訥訥道:「我…」又似有難言之隱,遂低了頭不再說話。
這時顧陌寒和雲楓幽株他們也過來了,旁邊的匪徒們大罵幾聲,四散飛奔而去。
「怎麼了?」顧陌寒將披風披到千兮身上,隨口問道。
「爹爹,祈兒不要。」千兮將披風拿下來。
顧陌寒按住孩子的手,明明是關心的話卻讓千兮聽的眉心直跳:「穿好,敢拿下來試試!」
瞟了眼還低著頭的小離,確認他沒有聽見才又說道:「爹爹,我想帶他回去。」
顧陌寒正在給孩子系絲帶,聞言手一緊,千兮疼的呲牙咧嘴:「…呃…爹,頭髮系裡面去了!」
將頭髮從裡面抽出來,顧陌寒淡淡道:「你以為軍營是你的園子,隨隨便便就可以進了,何況還這種身份,若是姦細怎麼辦。」
「不會的,小離是好人,祈兒拿性命擔保!」千兮舉起右手信誓旦旦。
顧陌寒眸色一緊沒有說話,隨手取下了孩子背著的綠綺琴交給幽株,然後撩衣躍上了馬,伸手給千兮道:「上來。」
「爹爹…小離他…」
顧陌寒一瞟小離,道:「你不上來,他騎哪匹馬?」
千兮立即笑的眉眼彎彎「謝謝爹爹!」然後拉過小離道:「既然你不想說,便等你想說了再說?現在跟我回去,匪徒不能再幹了。」
小離搖了搖頭:「不了,小離不想麻煩少爺。」
「什麼麻煩不麻煩的,快點,上馬,咱們回去再說。」千兮從幽株手裡將馬牽過來,摸了摸馬頭,然後將繩子遞給小離。
小離猶豫的接過繩子,只覺眼睛酸酸,淚眼朦朧,他比千兮小了一歲,現下也不過才十五歲,整天與匪徒為伍,自然少不了欺負,現在看到千兮彷彿看到了親人。
風雪越來越大,北風呼嘯的整個山頭都似在搖晃,千兮靠了顧陌寒的背,道:「爹爹,快走吧,不然大雪就要封山了。」
顧陌寒點點頭,一甩馬鞭駕馬離去,一行人迎著風雪,蜿蜒至遠方,另一座山頭上,一女子注視著這一切,良久揚起了嘴角,笑的嫵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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