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滴血認親(下)
雕樑畫棟,金壁輝煌的宮殿還是一如既往的氣派,自禾漪絡失蹤,這裡便空置多年,以前千兮來這裡玩過,被顧陌寒一頓好罵后再不敢來,如今這正主回來了,宮殿里確實添了不少人味兒,絲毫未見往日那般清冷。
千兮踏上漢白玉的階梯,遠遠便聽到殿內絲竹管弦之樂傳來。
其間夾雜著錚錚琴音,哀婉又不乏些歡樂的聲調,正是撫琴者最難掌握的最高境界,宮裡的琴師何時這般厲害了,千兮喃喃自語,一個沒留神腳下一滑,朝陽宮門口的侍衛宮婢們大驚失色,李公公飛撲過來卻是自己先摔了個狗啃泥,摔倒之前還不忘大喊一聲:「殿下!」
千兮滿臉黑線,不待滑下便嗖嗖兩聲提足掠去,前日里才下了場大雪,宮婢們見雪覆階梯,便掃了掃,誰知到了晚間溫度極底,竟是結了層薄冰在上面,不過好在千兮輕功卓越,本欲直接飛上廊子,可好巧不巧恰遇上從宮裡聞訊出來的禾漪絡。
被迫臨時換路線,一口氣沒提上來,連連用手抓了柱子,手還是腫著,這一用勁差點疼的叫出聲來,不過幸而是穩當了下來。
「殿下!沒事吧?」門口的侍衛宮婢們蜂擁而來。
千兮頗無奈的揮揮手,回頭看了眼李公公,好在冬天穿的厚實,沒摔下樓梯,倒也沒事。
「怎麼了?」顧陌寒清朗的聲音越過眾人。
千兮躬身:「兒臣見過父王,是兒臣不下心滑了下。」
顧陌寒負手過來:「多大的人了,路也走不好。」
千兮低頭:「父王教訓的是…」
皚皚白雪在他身後堆砌,天色雖暗了下來,卻也並不影響視覺,寒涼的風從廊子里穿堂而過,吹的少年髮絲亂舞,垂首低頭的樣子讓顧陌寒心裡無端起了層憐意。
「進來吧。」說罷率先進了屋子。
千兮抬頭迷茫的看著顧陌寒的背影,他以為不管怎樣都是要多教訓下自己的,怎麼這就結束了,後知後覺的道了聲是,顧陌寒就以沒入了門楣。
屋內一片溫暖,熊熊的爐火時不時的吐出火舌,高大的桌案上放著七弦琴,顧陌寒便坐在最上位,他沒叫坐,千兮也不敢坐,站在那兒頗有興緻的環視四周,這還是多年來他第一次來朝陽宮。
「陌寒,我叫人傳膳吧,想你撫琴也是乏了。」禾漪絡見兩人並不言語,便溫和的笑道。
顧陌寒點頭,旁邊的李公公識趣的拿走了七弦琴,千兮眼神閃爍,原來剛剛撫琴的是顧陌寒,是說宮裡的樂師怎麼如此厲害了。
有宮婢魚貫而入,顏色鮮亮,色澤飽滿的菜肴不消片刻便布了滿桌,顧陌寒向千兮招手:「過來坐吧。」
千兮挪到了顧陌寒右手邊坐下,禾漪絡給他夾菜:「來來,多吃點,瞧你瘦的,若是本宮的孩子,本宮可不許他這般瘦的。」
話語里是說不出的溫柔與關心,可卻讓兩人的關係無端的拉遠,千兮心裡澀澀的,一直對禾漪絡沒有親近的感覺,可顧陌寒卻可以為了她連事情都放下,一日三餐與她一起吃,要知道這是以前自己都沒有的殊榮,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親生的,瞅瞅顧陌寒,然後埋頭想著今晚能不能取血。
「你哭過了?」
驀地出聲,嚇了千兮一跳,都過這麼久了還能看出來,顧陌寒真真是火眼金睛。
見兩人目光都盯著自己臉看,不自然道:「是」
「青芫打你了?」
「…嗯」
顧陌寒將舉起的筷子放下:「又怎麼不聽話了!」
千兮撇撇嘴,小聲道:「沒有不聽話。」
「沒有不聽話打你做什麼!」顧陌寒雙目灼灼:「還是說你今晚過來吃飯是因為挨打了才過來!」
「哎呀,陌寒,吃飯別教訓孩子,吃了再說啊。」禾漪絡給顧陌寒夾了菜,又給千兮使了個眼色。
千兮委屈不已,好端端的又挨罵,微嘟了嘴道:「兒臣知道錯了,父王用膳吧。」
顧陌寒瞧他一眼,「今天到是乖巧,青芫治你還挺有一套,看來下次得向他學學經驗。」
禾漪絡在一旁咯咯笑著:「陌寒,我到不覺得這孩子怕青芫,分明是怕你怕的厲害。」
寵溺的一笑,給禾漪絡夾了一筷子菜,用千兮從來沒聽過的溫柔語氣道:「你也多吃點。」
千兮見他心情像好了些,開始施展自己的計劃,咬著筷子,一臉誠懇道:「父王。」
顧陌寒瞥他一眼:「什麼事?」
「祈兒有件事想要請教父王,父王能不能用完膳去祈兒宮裡坐坐。」
桌案前熱氣形成的白霧氤氳著孩子稚氣未脫的面容,只瞧他用手指尖略略握了筷子,滿眼裡都是希翼。
顧陌寒暗道莫非是想通了,隨即覺的欣慰,自己想通了最好,省得自己拉下面子去跟他說,想及此便給他夾了筷子肉,笑道:「你有什麼不會的,都想好了,為父可沒時間跟你廢話。」
「嗯嗯,祈兒都想好了。」千兮忐忑的咬了肉片,心思都飛到了九霄雲外。
用過膳,顧陌寒便和千兮一同回了啟鑾殿,書房裡還是那本年前就學完了的書,千兮尷尬的笑笑,忙在書架上找書。
顧陌寒悠悠的看著他,看了會兒發現千兮還沒找到,便問:「你到底什麼不懂?」
千兮心裡焦躁不已,暗想都怪自己心急,根本沒有要問的問題該如何是好。
「問你話呢!」
「呃,那個,爹爹能不能指導下祈兒彈琴…」千兮沒辦法了,剛好今天聽他爹彈了琴,便順口胡謅了。
顧陌寒神情未變,心裡卻疑惑,這孩子明顯的底氣不足,到底想幹什麼,蹙了蹙眉,順了孩子的心思道「好,你去拿琴來。」
千兮旋風般跑出去,不一會兒便抱了綠綺過來,手上還端了杯茶,「爹爹先喝口茶潤潤嗓子,祈兒親手沏的。」
見孩子殷切的很,顧陌寒越發疑惑,接過茶卻並沒有著急喝,只道:「你先彈一首為父聽聽。」
「好」千兮將琴放正,眼光卻一刻不離顧陌寒。
彈了一會兒,顧陌寒習慣性拿起茶杯小酌一口,道:「你琴音混亂,在想什麼?」
懂琴的人都可以通過琴音聽出彈琴者的心境,千兮暗自咋舌,吶吶道:「祈兒…在想爹爹如此會彈琴,怎麼不常常彈。」
因為心內緊張,連說話都在打結,說完話便在心裡默默數著數字,數到五時,咚的一聲,顧陌寒倒在桌案上,千兮故作驚訝叫道:「爹爹,您怎麼了?」
沒反應,千兮趕緊手腳麻利的拿出銀針,先將自己的手指戳破,滴了滴血到事先準備好的清水裡,然後慌張的拿起顧陌寒的手,顧陌寒手指纖長,骨節分明。
礙於他的威嚴,千兮拿針的手都在抖,最後索性眼睛一閉隨便亂戳,顧陌寒蹙了蹙眉,千兮心肝都要跳出來,等了一會兒才又開始拿起顧陌寒的手,吧嗒一聲,血入水中,血液開始開始沉澱,不一會兒就融合在了一起。
千兮喉頭髮緊,驚覺手心都冒了汗,抱了瓷碗看著融在一起的血液嘴角溢出笑意。
「殿下?」晴紀剛好進來在外間添柴禾,見千兮抱了個碗傻笑不緊叫了一聲。
千兮忙將碗放在桌案上,快步走到外間道:「不用添了,你去讓人燒水,君上今日在這裡就寢。」
晴紀點點頭,抱著柴禾出去了,千兮心情是極好的,輕快的轉過身然後直接僵在那兒了。
裡間原本躺著的顧陌寒坐在椅子上,聲音不辨喜怒:「這就是你要請教的問題?」罷了又端起一旁的碗晃了晃,又看了看自己被兒子強行扎破的手指,幽幽道:「滴血認親?」
千兮還僵在那,不敢挪步。
「這下認清楚了!」顧陌寒猛的拍桌子,千兮一下子就蔫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爹爹,您別生氣,祈兒是沒辦法才這樣做的,祈兒是爹爹親生的,爹爹的和娘娘的兒子並沒有死!」
顧陌寒快步走下來:「這還用你說!你當為父和你一樣傻!」
「爹爹…您早就知道?」千兮不可置信,膝行幾步過去道:「那爹爹為什麼不告訴祈兒!」
顧陌寒被他頂的火大:「你還質問起為父來了,你說你動了腦筋嗎,爹與你相處五載你都不信了,你娘說的你就全信了!還敢給自己父親下藥,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千兮不管不顧:「那爹爹就眼睜睜看著祈兒傷心!世上有你這樣做父親的嗎!」
門外已經有很多人了,父子倆的爭吵引的整個啟鑾殿都是惶恐的。
顧陌寒也不與千兮多說,直接拉了他起來:「走!」
千兮踉踉蹌蹌的跟著,卻也是倔強的不說話,直到給拉到啟鑾殿的柴房才慌了,使勁的想從顧陌寒手裡抽回手臂。
顧陌寒硬是給孩子丟了進去,關門落鎖,千兮趴在門上,急急喊道:「爹爹!您不能關祈兒,爹爹!祈兒要和您說清楚!不要關祈兒!」
顧陌寒一邊鎖門一邊道:「為父忍你很久了,今天就給為父好好獃著這裡!」
柴房裡堆的滿滿都是柴禾,因為冬天需要的多,所以也是源源不斷的往各宮室送柴禾,這裡除了木頭的味道,入目的全是黑漆漆的一片,還有那瑟瑟寒風從四面八方的縫隙里吹來,千兮最怕壓抑的氣氛,這裡何止壓抑,簡直會把人悶死。
聽見門已經鎖好了,千兮急的大喊:「爹爹!放祈兒出去,祈兒求你了」
外面稀疏的火光映著顧陌寒踏雪離去的身影,千兮又委屈又氣憤,拍了們對外吼道:「關就關,有本事你永遠關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