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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皇後走入了丹房,自從皇上醉心丹藥之後,她就再也沒有來過這裡。王新和她說皇上煉丹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擾,但她還是一意孤行進來了,丹房的味道讓她掩住了鼻子,她記得從前和皇上在一起,他身上總是清爽的味道,可是自從前皇后死去以後,他的身上就滿是香爐香灰味,雖然旁的人不敢說什麼,可是她卻是聞得出來的。
丹爐里還在燒,王新說陛下已經兩天沒有出來了,皇後走進去看了看,丹爐後面並沒有他的蹤跡,越過屏風,皇后就看見因為疲累睡在軟榻上的皇帝陛下,只見他眼下有點青白,合衣而睡,似乎睡的也不是很安穩的樣子,皇後走過去,看了皇帝一會兒,然後才無聲的幽幽嘆了口氣,然後從袖子里拿出了一隻黑色的小瓶子,捏在掌心中。
皇帝有吃丹藥的習慣,就放在隨身的荷包之中,皇后看著那荷包,上面綉著鴛鴦戲水,不是很漂亮的針腳,並且荷包也有些舊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只習慣佩戴她做的東西,旁的人就算做太多,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大的意義,後宮的女人都說皇帝薄情,哪怕今日寵幸過你,明日照舊翻臉不認,宮裡的女人一茬兒換了一茬兒,她們那些年輕鮮嫩的女子,哪裡能夠知道,在這位陛下的心中,最最重要的到底是誰啊!
這個後宮,乃至於這個世上,就沒有能夠頂替他心中那個女人的人,前皇后死了,連帶皇帝的心也一同死了。
手裡的動作很迅速,將荷包里的丹藥瓶拿了出來,將裡面的丹藥換成她帶過來的,很快的裝入瓶中,然後又把瓶子塞入了明黃色的荷包之中,然後系回了皇帝的腰間,皇后卻是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他身旁的龍鳳雕花杌子上坐下,凝視著皇帝的容貌,這些年他也老了很多,鬢角都花白了,當年她做的事情,若是被他知道了的話,不知道這人會怎樣的暴怒,想來定會拿著寶劍刺進她的胸膛吧。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後站起了身,往外走去,她曾經對他是有情的,若非有情,她也未必就一定要謀殺了前皇后,若不是想代替她站在他的身旁,和他做名正言順的夫妻,也許她到現在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宮妃。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她不該踏出的一步已經踏出,當年的事情不能被翻出來,否則她就是一個死,這些年來,她對皇帝的心也死的差不多了,因為無論如何都走不進他的心,那乾脆就不走了!他要她低眉順眼,那她就低眉順眼,他說什麼她都說好,反正她就算說不好,他也不會在意。
皇后深吸一口氣,神情淡然的走出了丹房,王新迎上前來給她關門,對她問道:
「娘娘,陛下已經好長時間沒有休息了,不知現在……」
皇后瞥了一眼王新,說道:
「陛下睡著了,不用去吵他,讓他再睡會兒吧。」
王新一甩拂塵,往後退去,說道:「是,奴婢省的了。」
皇后沒有說話,便面無表情的走在迴廊之上,兩邊的繁茂花朵都未能勾起她遊園的興緻,正要走出大聖宮,就見蕭齊豫迎面走來,皇后心中一緊,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的,蕭齊豫走到跟前,給皇後行了禮,然後問道:
「母后可是來瞧父皇的?」
皇後轉過身子,點點頭:「是,原是想來看看你父皇,誰知他竟歇下了。你有事找你父皇商議?」
眼前這個大兒子,皇后發現自己真的很久都沒有看過他了,還記得他在襁褓中的樣子,啼哭不已,可是她卻沒有喂他一口奶,就直接把他送到了前皇后的宮中,若不是小兒子突然變了性情,也許皇后還不會反省自己從前做的事情,可是當她發現,一直對她言聽計從的小兒子,變得如今這樣狼子野心,她才來反省自己從前做的事情有多錯。
「父皇歇下了?」蕭齊豫說道,皇后以為他還要去的,沒想到,蕭齊豫話鋒一轉,就對皇后說道:
「既然父皇歇下了,那兒臣便不去打擾了,不知母后可有空閑,陪兒子去那邊涼亭中坐一坐呢?」
蕭齊豫的話,讓皇后驚訝的抬起了眼,這是兒子第一次主動邀請她……她哪裡能說不好呢。母子倆便走出了迴廊,往花園中的涼亭走去,進了亭子之後,皇后就明白了,其實太子未必就是去找皇帝的吧,他根本就是來找自己的,心中緊了又緊,不自覺的捏著袖袋中的藥瓶,低頭看著袖口那精緻的紋理。
蕭齊豫看著她,並不打算和她兜圈子,直接開口問道:
「母后先前給父皇換的是什麼葯?」
皇后猛地抬頭,驚訝的看著蕭齊豫,臉上連掩飾的表情都忘記做了,不知道為何,對著兒子這雙銳利的眼睛,她沒由來的心慌起來,她之前處死妃嬪,打死宮婢的時候,那場面可比現在血腥多了,她照樣可以眼不眨,心不亂,可太子只是一句話,就讓她徹底失了魂魄,背脊上全是冷汗。
手心不自覺的收緊起來,僵著表情說道:
「什麼?」
她發現自己用盡了力氣,也只能說出這兩個字來。
太子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耐,沉吟片刻后,才又對她開口說道:
「母后,你當真要隨二弟做那糊塗事嗎?您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聰明的女人,可是這一回做的事情卻是不太聰明啊!你以為你幫他做了這些,他就真的能代替我了嗎?」
他知道了!他居然什麼都知道了!
皇后心中吶喊,喉嚨乾的說不出話來,蕭齊豫卻是不以為意,勾唇一笑,又道:「母后一直覺得我不肯與你親近,可知道是為什麼嗎?」
皇后低下頭,努力調整情緒,說道:「從前我想不通,不過現在我是懂了。」這一聲『懂了』實在惆悵的很,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又道:
「可懂了又能如何?今日之事既然你已經知曉,那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你想如何處置我,直接說便是了,我做了一輩子的錯事,沒想到最後卻是栽在自己兩個兒子手裡……」
蕭齊豫搖搖頭:「母后是栽在你自己手裡!不過……好在大錯還沒有釀成。」
皇后抬頭,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我就知道這事兒瞞不過你!說吧,你要怎麼處置我,怎麼處置淮王,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就算我和淮王做了再怎麼錯的事情,我依然是你的生母,淮王是你的嫡親弟弟。」
「我不會對你們做什麼!父皇沒有駕崩,你還是皇后,至於淮王,我是真不放心他,就圈禁吧,在府里好好反省反省過錯,一輩子別再有什麼心思,我保他一世榮華。」
蕭齊豫的話雖然看似有人情味,可是皇后卻聽出了內里意思,呼出一口氣后,說道:
「你這樣對你的親弟弟,不覺得良心不安嗎?他會有今日,可以說是你一手造成?如果你像個嫡親哥哥,處處對他提拔,讓他不至於活在擔驚受怕之中,他又何至於鋌而走險,犯下如今的大錯?」
皇后的這番話,倒是讓蕭齊豫給笑了出來,上一世他倒是對淮王盡心栽培,鼎力提拔,讓他手裡權利大了,可到後來,他可曾記起他這個哥哥對他的提拔,手裡的權利越大,就越是能把奪位的事情做好,上一世蕭齊邰手裡有禁軍和五城的兵力,再加上外面的兵力,才能成功將他困在城外,會有那場殺戮,就是因為他當年一手縱出來的。
「他是什麼樣的心性,母後到今天還在自欺欺人,用不著我提醒你吧。」
上一世皇后助淮王的後果,並沒有比她當皇后的時候好多少,封了個名義上的太后,然後就被困在殿中,而他奪位之後,才將她放了出來。
皇后的臉色變了變,只是兀自淡定,說道:
「其實你從一開始就防著他,防著我,對不對?事已至此,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蕭齊豫盯著皇后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口說了一句:「母后可有為當年的事情後悔過?」
皇后似乎一瞬間老了,目光都變得有些不精神了,頭上的鳳冠此刻只覺得沉重如山,聽蕭齊豫問話,抬頭看了他一眼,氣若遊絲的問道:
「太子說的是當年的哪件事?前皇后那件事嗎?我不後悔,一點都不後悔!」
蕭齊豫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著她老態畢現的模樣,良久后才又問了一句:
「不是那件事!而是……當年你把我送走,不肯與我相認的事情……」
皇后心頭又是一陣巨震,她沒有想過,太子會突然問她這個問題,看著他俊美無籌的面容,皇后眼中的淚終於是沒有忍住,掉落了下來,將臉埋入雙手之中,嗚嗚咽咽的傳出了抑制不住的哭聲。
蕭齊豫站起了身,看著這個痛哭的婦人,轉身走出了亭子,可腦中回想的卻是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些事情。
他當年得知自己生母不是前皇后,而是她的時候,曾經偷偷的去找過她,想要靠近她,卻被她無情的阻斷,得了好東西,想要去和她分享,卻被她當場就給扔掉,獲得了父皇的嘉獎,希望得到她的讚美,可她卻只是冷冷的斜睨著自己,他也曾經試圖接近她,和她親近,可是她為了讓前皇后對她放心,硬是將他拒之門外。
可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對她產生多少恨意,上一世他甚至在知道是她殺了前皇后這件事之後,還對她多多庇護,只是她不知道而已,要不然就依照父皇對前皇后的愛意,若知道是她殺了前皇后,五馬分屍可能都是輕的,抄家滅族,禍連九族都有可能,可她卻鬼迷心竅,看不到自己的回護之情,一心只為著小兒子籌謀,一有機會,就迫不及待的將他摒棄在外,扶持她的小兒子登上帝位!
這一世蕭齊豫自然不會讓這些事情重演,上一世的悲劇不會再發生,而這不發生,並不代表他們沒有做,他們只是沒做到上輩子那樣罷了,可骨子裡還是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只是能力不夠,做不成而已。
蕭齊豫自問這樣處理,已經對得起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