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林氏的手撫在紀衡頭上,就像剛才安撫紀琬琰似的,無聲的安慰著紀衡。其實紀衡對林氏的思念,遠遠比紀琬琰要多許多,因為紀衡是在林氏手邊長大的,對於母親的思念自然要強烈一些。
「娘,這些年您受苦了。兒子沒用,不能讓您早點出來。」紀衡眼含淚光的說道。
這一回紀琬琰能夠成功的將林氏從西偏院中弄出來,一來是佔了先機,殺了老太君和周氏一個措手不及,二來也是因為紀衡這些年在府中一直暗中維持著當年的一些人,包括當初從他身邊遣走的丫鬟小廝,正是因為有那些人的配合,紀琬琰這次的行動才會成功。
林氏蒼白病弱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低聲說道:
「你,過的,好嗎?」
紀衡點點頭,聲音哽咽:「好,兒子一切都好。」
林氏伸手替他擦去了臉頰上的淚珠,再次開口:「你的父親……葬在,紀家的陵地嗎?這麼,多年,你有沒有去看他?」
經過幾次聯繫,林氏說話聲音雖然還是有些弱,但已經稍微連貫一些了。
紀衡點頭:「看了,每年都去看……陵地有人看守,我都是偷偷去的。娘,我爹當年為什麼要自殺,他若是活著,您也不必受這麼多年的苦了。」
林氏的目光有些飄散,冷冷的勾唇一笑,對一雙兒女說出了當年事情的真相:
「你爹……是被老太君害死的。當年,三夫人誣陷我,老太君藉此,要殺我,正家風,你爹,不肯。老太君就……威脅他,讓他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因為如果你爹不死,她的兒子就不能襲爵,你爹被她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就範。但他,害怕老太君出爾反爾,他就……跑到集市,在街尾的歪脖樹上,弔死了,他死了,必然驚動官府,仵作必然要驗屍,他在身上,留了血書,寫了自己用命保我的遺願,讓很多人,都知道了,這件事,老太君就,沒法反悔了。」
紀衡和紀琬琰對視一眼,他們怎麼也沒想到,當年父親自殺一事,居然還藏著這樣的隱情,根本不是外界所傳那樣,是因為受不了妻子偷人的打擊,這才一氣之下上吊自殺的。他身上的遺書被發現,外界只會說他痴情錯付,心灰意冷之下還想著要保住那賤婦的命,可誰又知道,他的死竟然只是一場交易嗎?就因為他擋在寧氏的兒子面前,所以,寧氏就用這種方法逼他就範。
「這個毒婦!我要殺了她!」
紀衡突然從床邊猛地站起,樣子像是要立刻衝出去一般,紀琬琰快一步攔著他,說道:
「哥哥,你冷靜點。你這樣衝出去,無非就是讓寧氏手裡多一條血債罷了。」
如果紀衡真的去找寧氏,只怕還沒走到林氏跟前,就已經被林氏派人殺掉了,她當年既然敢做出這樣的事情,足見她是一個心狠手辣之人,當初紀琬琰一心恨著三夫人周氏,卻沒有想到,老太君的身上還背負著這樣一條血債,上一世她稀里糊塗,根本就不知道這些事情的發生,而林氏直到被害死,都沒能向自己的孩子說出當年真相,還被自己女兒誤解了一輩子。
紀衡咬牙低下頭,努力讓自己調整情緒,林氏也坐直了身體,又開口說道:
「衡兒,你莫要激動。這個仇,絕非一朝一夕可以報的,咱們,從長計議。」
聽了林氏的話,紀衡才是徹底的挫敗了,直接就坐在榻上,說道:「怎麼從長計議,爹死了,爵位被二叔拿走了,寧氏在府中一手遮天,咱們拿什麼跟她斗?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林氏對紀琬琰說道:「晚晚,將你哥哥,扶起來。」
紀琬琰照做,將紀衡再次拉到了林氏床前,讓他在床沿坐下,與母親面對面,只見林氏抓住了紀衡的手,說道:
「我也不甘心。但一切……急不得。但娘保證,你爹的仇,不管怎麼樣,我都會替他報的。」
紀衡掀唇還想說點什麼,可對上林氏那雙深不見底的明眸就愣住了,林氏的表情不像是說笑,她說要報仇的神情和語氣,就好像小時候紀衡摔倒了,林氏將他扶起來,安慰他那時說的那句:摔倒沒關係,爬起來就好了。
一樣的令人安心。
紀衡終究是沒有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林氏看著他,又看看紀琬琰,然後才又說道:
「今日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你是月瑤苑的後門來的嗎?走的時候,當心些。出去就回書院,好好讀書,不用擔心其他的,有事我會讓晚晚告訴你的。」
林氏說完這些話,神情就像是有些累了,紀衡心中縱然有萬般不舍,卻也知道這裡絕非自己久留之地,他是偷著從月瑤苑連接街面的後面偷偷進來的,紀琬琰的計劃他也知道,除了讓府里的人配合之外,他沒有幫上什麼忙,紀琬琰今早才派人去告訴她,如無意外,今晚來月瑤苑就可見到母親,他如約而至,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跪地與林氏辭別,紀琬琰送他出門,紀衡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從懷裡掏出一疊紙,送到紀琬琰的手中,說道:
「這是哥哥身上所有的錢,全都給你們,用完了我再送來,我跟著朋友這些年做了些生意,錢你們不用擔心,你要好好照顧母親,我給你的那份名單你好好收著,他們都是我的人,關鍵時刻能保護你們,你年紀還小,以前我怕你不懂事,所以只能讓人偷偷的接濟你們一些吃食和棉衣,不敢給你和徐媽媽多少錢,生怕引起那些毒婦的注意,今日你做了這樣一件大事,哥哥心中十分佩服。本不該讓你一個人照顧母親,但哥哥現在還不能留在你們身邊,你凡事要多個心眼兒,保護母親的同時,也要保護自己,那些人壞著呢,知道了嗎?」
紀琬琰前世今生都沒有聽到過這樣關切的話語,一時又紅了眼眶,從前她和徐媽媽生活在月瑤苑中,雖然清苦,可不管好壞,確實是沒有缺過吃穿的,現在紀琬琰才知道,原來這中間還有紀衡暗中的接濟,而她上一世,居然一點都不知道這些背後的事情。
紀衡替她擦了眼淚,說道:
「別哭了,哥哥知道為難你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我明年春天會參加科舉,得個秀才不成問題,那時候,我再想法子把你們接出去,這段時間,你和母親都把身子養好了,多吃點飯,府里剋扣,就讓徐媽媽和甘嬤嬤自己上街去買,咱們月瑤苑通著外頭的街面,這些事甘嬤嬤她們都知道,她們全都是伺候母親的老人,你可能不太熟悉,但她們都是好人,你可以完全信任她們,有事就多和她們商量。」
紀衡的殷切吩咐,紀琬琰一字一句全都記在腦海中,就算有些事情她都明白,也不想打斷紀衡,因為她真的太久沒有被人關心過了。
紀衡戴上了黑色披風的帽子,與隨行小廝一起趁著夜色從後門走了出去。
紀琬琰回到房間,將紀衡給的銀票拿給了林氏,數了數,居然有八百兩那麼多,全都是十兩的面額,應該是紀衡早就準備好了的,生怕她們沒處去換,就給了面額小些的。
「哥哥說,他這些年和朋友做了點生意,錢的事,讓咱們不用擔心。」
林氏點頭,說道:「他和葉青是朋友,做點生意,也是正常的。」
紀琬琰看林氏有些累了,就扶著她躺下,林氏將銀票又全都給了她,這才說道:
「葉青的父親和你哥哥的父親是莫逆之交,葉家是皇商,你哥哥當年被趕出去,走投無路,定然也是靠的葉家接濟,才有了今日。」
紀琬琰這才明白,說道:「原來爹爹還有這樣一個朋友,這麼說來,也是多虧了葉家呢。」
林氏的眸子落在紀琬琰的臉上,看著這個與自己容貌有八分相似的女兒,林氏的神情似乎有些悲涼,纖薄的唇瓣開合了兩次,像是要說什麼,可最終卻還是沒有說,只閉上了眼睛。
紀琬琰見她累了,便不再與她說話,站起身,放下帳子,就走了出去。殊不知在床帳中閉上眼睛的林氏,卻突然又睜開了,看著紀琬琰離去的背影,幽幽的嘆了一口氣。
紀琬琰走到院子里,就見甘嬤嬤已經組織大家開始打掃了,四五桶水放在台階上,梅薔和朝顏正在擦洗柱子,甘嬤嬤親自掃著院子,林樊則負責運送繁重的東西,福伯站在廊下,修剪庭院里的花草。
徐媽媽在廚房裡清洗灶台,綠丸則在廚房外的爐子旁燒水,一切都是那麼生機勃勃,井井有條。
紀琬琰先是喚來了綠丸,讓她給母親灌一個湯爐子去被褥之中,如今還是寒冬臘月里,天氣最為寒冷,房裡沒有生炭爐,實在太過陰冷了。
綠丸應了一聲,就去做了。
紀琬琰這才走到甘嬤嬤身旁,對她說道:
「甘嬤嬤,你先別做這些了,跟我過來一下,我有事想請你辦。」
甘嬤嬤放下笤帚,把手在外衣兩側擦了擦,這才對紀琬琰應聲道:「哎,奴婢這就來。」
紀琬琰走入了一間空房,這裡原來是她爹的書房,後來大房發生變故,也就空了下來。
甘嬤嬤走入之後,紀琬琰就把門給關了起來,然後拿出了五百兩銀子送到甘嬤嬤面前,說道:
「甘嬤嬤,我年紀小,不懂管家,這些銀子是哥哥剛才給我的,咱們沒有前帳,這便算是與你交接了,今後月瑤苑中的一切全都交給您了,我這裡有幾件事,你記一下。」
甘嬤嬤看著手裡的銀票,還有紀琬琰這張和大夫人極其相似的面孔,如今臉上顯出的光彩與信任,都甘嬤嬤心中一暖,暗贊到底是大夫人的孩子。
「既然姑娘看重我,那我便不再推辭,院里的事情,姑娘不必擔心,有了這些銀錢,過生活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姑娘還有什麼事,也可以直接吩咐我去做。」
紀琬琰點點頭,這才將自己的意思娓娓道來:
「我就開門見山了。第一,你去把你們的身契處理一下,務必要全都買來,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第二,梅薔的妹妹梅墨,這回替我做了件大事,受了不少的皮肉之苦,估計過幾天府里就要發賣她,你叫人盯著些,務必將她再買回來。第三,明天去城裡請個大夫過來,替我娘瞧瞧,不讓大夫看看,我總不能放心。」
就這兩件事,如今便是紀琬琰心中最最緊要的大事了,甘嬤嬤聽明白之後,就領命下去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