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雖然有紀衡的支持,不過,甘嬤嬤卻沒有顯露太多,拿去回事處領身契的時候,交的錢只說是自己這麼多年存的,因為她們都不是紀家的本家奴才,而是當年隨林氏進門的陪房,林氏出事之後,她們這些人全都被回事處接手,分派了工作,所以,並不是和紀家簽的身契,不過這些年,她們也算是在紀家做事,拿了紀家的薪資,按照規矩,要走也要交一筆費用,交了費用,她們便脫離了紀家的代理,繼續回到從前的位置。
甘嬤嬤打理院子的確是有一套的,不過短短几日,就讓原本有些死沉的月瑤苑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紀琬琰讓甘嬤嬤請大夫回來給林氏看診,診斷後,大夫只說身子弱些,沒什麼太大的問題,紀琬琰才放下心來,讓林氏卧床修養了三日,才讓她下床來。
林氏幾乎還是每天足不出戶,甘嬤嬤知道林氏的愛好,便連夜叫人把書房給收拾出來了,又將主卧和書房之間偷偷的打出一面牆來,讓林氏不用出門,就可以在卧房和書房來去自如,紀琬琰也很贊成這樣的做法,因為不管怎麼樣,在母親的身體修養好,在她和哥哥能夠保證母親平安的情況下,她不希望那邊院子里的人知道母親的近況。
林氏自己更是沒有意見,她本身就不是一個愛出門的人,從前做大夫人的時候就是這樣,一本書就能打發一天。
現在她倒是不看書了,卻愛上了教導紀琬琰,紀琬琰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文學方面都是一竅不通的,她上輩子也試圖學過書畫之類,可到底沒有個正經先生,所以,到最後也不過就是能寫點字,看點書罷了。
林氏也看出了紀琬琰的水平,沒有苛責,而是主動承擔起了每天教導紀琬琰的責任,書房裡其他東西不多,就是寫字畫畫的紙保留了很多,不必再出去買。林氏在成親前原本就是嶺南府出色的才女,京里有女博院,她便在女博院里讀過書,天資聰穎,文采斐然,後來嫁到紀家,那也是風頭無兩的,才貌雙全之類的溢美之詞更是紛至沓來,據徐媽媽說,母親嫁給當時還是平陽候世子的父親時,還有不少文人墨客寫詩挑釁父親呢,幸好父親也是飽讀詩書的,當年為了母親,和士林才子們有過一段你來我往的詩斗,也是成就了這一番痴情的佳話,可誰承想後來,這樣天作之合的一對神仙眷侶,居然全都落得這樣的下場呢。
所以,以林氏的見解要教導紀琬琰確實是夠了的,再加上紀琬琰已非吳下阿蒙,有了一世的蹉跎,哪裡還會不勤奮呢?
每天三餐加起來半個時辰,晚上睡三個時辰,其他時候,她幾乎全都撲在學習上,林氏教她寫字的筆法,讓她練兩張紙,她就練四張,然後挑選兩張出來交給林氏過目,林氏瞧著她努力,心裡也頗感欣慰,不過卻絲毫沒有鬆懈,就好像是填鴨似的,恨不得將自己所會的東西全都一下子灌輸到紀琬琰的腦中去。
就連徐媽媽都覺得大夫人有點矯枉過正,覺得四姑娘太可憐,每天都沒有歇息的時候。吃飯時,總是默默的給紀琬琰多夾兩塊肉在碗里。
眼看臘月過了,就是新年。
月瑤苑的新年註定不能太過喜慶,不過有一點倒是好的。那就是過年紀衡可以光明正大的到月瑤苑來。
他給紀琬琰和林氏帶了幾匹鮮亮的絲綢布,還有一些時興的首飾項鏈,是先把東西送進了後院,然後才從正門進來,去主院給老太君請過安后,才直奔月瑤苑的。
紀衡見林氏的氣色好了許多,心中甚慰,告訴了林氏他已經報名了春試,林氏聽后,倒是沒有太多激動,只是鄭重的和紀衡說:
「如果你有把握就去考,若是沒有,就暫緩別考。」
林氏這句話的意思,紀琬琰也聽得明白,因為如果紀衡一試不中,反而引起了紀家的注意,暗地裡也許會做些什麼小動作出來,但中了秀才的話,就要相對好些,因為那就是等同在禮部貢院有了名號,紀家想收拾紀衡的話,也要麻煩很多。
紀衡認真的點頭,說道:「母親放心,兒子有信心能夠考中的。」
林氏這才放心,紀琬琰在一側招呼紀衡吃點心,紀衡揉了揉妹妹的頭,兄妹倆相視一笑,林氏又忽然對紀衡說道:
「對了,你父親的墳,別忘了去。」
紀衡吃著點心,連連點頭,說道:「嗯,忘不了,待會兒我就去。」
紀琬琰也跟著好奇,說道:「娘,我能和哥哥一起去嗎?」
就算紀琬琰對這個父親沒有太多的印象,不過就憑著他對林氏那份痴情,她覺得自己也該去給父親磕頭。
林氏抬眼看了看她,淡淡的搖頭,說道:「你哥哥去就好,你不用去。」
紀琬琰還想問什麼,卻被紀衡打斷,說道:「妹妹你還是別去了,陵地附近陰森的很,你一個小姑娘家,去了會害怕的。」
紀琬琰總覺得有哪裡不對,可是卻又說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只是『哦』了一聲。
紀衡不能待太長時間,除了要去陵地之外,還有幾個師長家要去拜年,所以,便沒有留在月瑤苑吃飯,就匆匆的走了。
他走之後,甘嬤嬤就來稟報紀琬琰,說主院那邊派來在院外監視的人也撤了回去。
雖說是過年,但紀衡走了之後,林氏也就從卧房穿回了書房。紀琬琰沒一會兒也進去了,走到林氏身旁坐下,林氏將目光抬起來看了看她,問道:
「怎麼了?不是說要和徐媽媽學做糰子嗎?」
紀琬琰低下頭,思慮一番后,才斟酌著說道:
「娘,你為什麼……不讓我去祭拜爹呀?」
如果說紀琬琰只是一個普通的十一歲小姑娘,那也許她關注不到這裡,可是她前世今生加起來都四十多的人了,哪裡還會聽不出來呢,林氏讓紀衡去陵地,卻不願她去。
「不是不讓,而是沒必要。」
林氏的神情有些感傷,紀琬琰似乎聽出了她話中意思,又追問道:
「為什麼沒必要?那也是我爹,不是嗎?」
林氏聽到紀琬琰說『我爹』這句話的時候,神情一陣凝滯,然後才放下了手裡的書本,正經抬頭看著紀琬琰,紀琬琰在她那雙淺淡又迷人的雙眸中,似乎看出了一些不該有的情緒。
腦中充斥著上一世她偶爾聽來的一些八卦消息,一直覺得是無稽之談,可如今林氏還活著,她從林氏的表現上,似乎從側面印證了什麼似的,腦中一道靈光閃過,紀琬琰的黑眸直接看進了林氏的雙眼。
「除非……那,不是我爹。」
林氏的心弦某一處似乎感受到了海嘯般的震動,幾乎有那麼一瞬間,她是不敢看紀琬琰的,只覺得這個女兒多智近妖,她是從什麼地方得出了這個結論?
不過也只是一瞬,林氏便緩緩恢復過來,低下頭的樣子,似乎有點不知所措。
看她這樣,紀琬琰已經可以在心中得出判定了。
她果真如傳言中那般,並不是紀家的孩子,當時她只覺對方是滿口污水噴濺,並沒有真的相信過,更何況,那人說的情況她也沒法查證,唯一知道真相的林氏已經死了,小時候伺候自己的徐媽媽也死了,這件事沒有至親和她細說,而那傳言中的那戶人家又對她的存在表現的毫不知情,她孤身一人,又要到哪裡去分辨清楚呢。
不過,雖然沒處分辨,可這件事她卻是記得清清楚楚的,直到今日都沒有忘記,而林氏的表現,觸動了她的這段記憶,讓她拿出了比平日里敏感好幾倍的直覺,猜中了這件事。
林氏不知為何,眼中突然就蓄滿了淚水,紀琬琰大驚,趕忙撲著跪倒在她的面前,說道:
「娘,您怎麼哭了?我,我瞎說的,您別在意,我以後再也不瞎說了。」
可是無論紀琬琰怎麼安慰,林氏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珍珠,怎麼樣都止不住,紀琬琰徹底的懵了,她不知道這件事會讓林氏的情緒這樣激動,在她的印象中,母親實在是一個淡定自若的女人,縱然被當成瘋子關了六年,可是她堅強的心智卻沒有因此而受到影響,出來之後,稍加調理,她就恢復了從前的精力,紀琬琰甚至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夠傷害到林氏了,因為林氏已經承受過最大的打擊,不是嗎?
可現在,她到底是為什麼?為什麼提起她的父親就哭個不停?
紀琬琰慌了,她隱約感覺到自己似乎觸到了一個不該由她觸碰的地方,正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在向她席捲而來。
林氏哭著哭著就撲倒在了羅漢床上,將自己的臉埋在被褥下,紀琬琰跪到她身旁,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希望她能夠感覺稍微好一點。林氏的悶聲聽在紀琬琰的耳中頗不是滋味,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能一個勁的道歉,說自己說錯話了。
大概過了小半個時辰,林氏的情緒才漸漸的恢復,從被褥中露出那哭紅了的眼眶,紀琬琰一下子撲入她的懷中,說道:
「娘,都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也不胡說八道了。」
經過這麼會兒的反省,紀琬琰猜想林氏之所以情緒這樣激動,必然就是因為她那句『不是她爹』引起的,試想無論是誰聽到這樣的話都不會高興,那等於就是當面說林氏不檢點,和別的男人生了她……
紀琬琰想通之後,自己也後悔不已,她不該因為一些沒有邊際的流言,就來揣測自己的母親,她真的是太不應該了。
可是林氏摟著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卻讓紀琬琰的全身都如跌入冰窟般,寒徹骨。
「你沒有說錯。他的確……不是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