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 問話
毓珠來的時候,大太太徐氏正在房中試穿新衣。
姜姨娘和五小姐雲珠在一旁陪著,笑語晏晏,氣氛甚是和諧融洽。
得知毓珠過來,徐氏怕她久等,穿著新衣裳就出來了。
毓珠面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只因徐氏身上所穿的交領長襖的襖面,正是她母親生前最愛的織金如意牡丹妝花緞。
換成前世的她,此時此刻肯定會翻臉。
毓珠微微捏緊了袖中的手。
余光中,她瞟見姜姨娘的眼底閃過一絲幸災樂禍。
毓珠重展笑顏,上前盈盈施禮,笑道:「太太新做的襖子真漂亮,我母親生前也很喜歡這種樣式呢。」
徐氏卻是一怔,心有不安地說:「我,我不知道呢。」
毓珠甜甜地笑,「可見妝花緞真是受歡迎,我也想用妝花緞做一件襖子呢。」
徐氏見毓珠並無不悅,輕鬆了一口氣,拉著毓珠坐在炕沿兒,「我已經請人給你做了,明兒一早你就能穿上。」
說著,仍有幾分坐如針毯,不好意思地笑道:「這妝花緞是你三嬸送的,我平時穿的都挺素淡,你三嬸說過年要穿喜慶一點才好。」
毓珠從廖媽媽手中接過茶盞,淡笑道:「三嬸真是有心。」
說著,她將茶盞輕輕擱在炕桌上,示意抱著寶珠茶的綠蕊上前,「我從莊子上抱了一盆寶珠茶回來,冬日景緻單調,院子里只種了梅花,這盆寶珠茶就養在太太房裡吧。」
徐氏亦是愛花之人,一見寶珠茶花簇如珠,艷麗似血,雙眸晶晶一亮,瞬間被吸引。
她剋制住心中的喜愛,推辭道:「素聞茶花嬌貴無比。能養活便是不易,更遑論開花了。這寶珠茶是茶花中的珍品,想來是彭姨奶奶花了不少功夫培育出來的,毓姐兒還是留著自個兒欣賞吧。」
毓珠笑道:「我聽說太太身邊的吳嬤嬤擅長伺候花草。放我房裡我還怕養不好呢。」說著四處打量,「話說起來,哪個是吳嬤嬤,我來之前自個兒修剪了一下花枝,也不知修得好不好。」
話說完,只見侍立在門口的一個婦人走來,佝僂著腰恭聲道:「老奴見過二小姐。」
毓珠露出讚賞的神色,「太太的人就是體面,乾乾淨淨的,瞧著就舒服。」
吳嬤嬤低眉一笑。
毓珠就抬手一指。「綠蕊,把花放著,請吳嬤嬤看看。」
吳嬤嬤應諾,穩步行至花盆前,待目光仔細落在花株上。眼睛倏然大睜,臉色「唰」一下變得蒼白,如同遇見了鬼神。
綠蕊故意問道:「吳嬤嬤您沒事吧?」
吳嬤嬤渾身僵硬,耳旁嗡嗡作響,如何還聽得見綠蕊的問話。
她眼神死死地盯著掩在花莖綠葉下的赤金鐲子。
那鐲子上雕琢著鏤空雲紋。
她一輩子也忘不掉。
那日,她就是在太太房裡的梅花盆景中,無意發現了這隻赤金鐲子。
興許是太太修剪梅枝時落下的。
當時四周無人。太太在抱夏廳見府里的管事媽媽,正房裡只有進來給花澆水的她。
她記得那會兒她心跳加速,喘氣如牛,掙扎了片刻后,她終於伸出了手。
她知道新來的太太性子綿軟、菩薩心腸,就算某一日事情敗露。太太頂多只會命她交出來,施以小懲便罷。
更何況,那幾日三太太在大房教太太料理家事,每日府里的媳婦婆子進進出出稟事,太太不會為了一隻鐲子大動干戈。因為稍微拿不住分寸就會得罪三太太和其他的人。
後來果然叫她料中了。
太太沒有調查此事,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
可現在……
那隻金鐲子明明應該在當鋪啊!
為何會出現在二小姐送來的茶花盆景中?
吳嬤嬤感覺到有一道鋒利的目光刮來,割得她臉頰生疼。
「吳嬤嬤怎麼了?」溫柔的嗓音,來自於面色疑惑的徐氏。
毓珠輕飲一口茶,「大概是想起了往事吧。」
不輕不重的語氣,卻無端透出一股子森森寒意,聽得吳嬤嬤雙腿一軟,撲通一聲就跪了地上。
徐氏吃了一驚。
廖媽媽似乎看出了什麼,走近花盆細瞧了一眼,面色突變,語氣詫然,「這不是太太去年丟的鐲子嗎?」她下意識地望了望吳嬤嬤,又見毓珠神色嚴肅,目光如刀,很快明白過來,難以置信地問:「吳嬤嬤,這鐲子該不會……」
吳嬤嬤跪在地上,老臉羞得通紅。
毓珠揚一揚臉,綠蕊打開手邊的匣子,呈給徐氏過目。
廖媽媽一眼看出了匣子里裝的是當票單據。
她素來溫和的面龐頓時燃起一絲怒火,將票據摔在吳嬤嬤的臉上,痛心疾首地責問道:「太太可曾虧待過你?」
吳嬤嬤拚命搖頭,「太太心地仁善,馭下寬和——」
毓珠冷聲截道:「太太好性兒,你們就敢欺矇於她?太太好性兒,你們就敢明目張胆地做竊賊?」
聞得此言,徐氏的心如同杯中的茶水,涼透了底。
她終於相信廖媽媽過去對她的勸告了。
廖媽媽常說,人善被人欺,人人都是欺軟怕硬。
她卻執意認為,知恩圖報是每個人都明白的道理,她對下人們好,下人們肯定也會盡心儘力,做好本分。
可眼前的一切,將她的執念徹底擊潰。
她並不在乎一隻金鐲子的價值。
若吳嬤嬤急著用錢,她可以無條件地饋贈。
可吳嬤嬤卻選擇了偷竊。
還典給了當鋪。
此事非同小可。
吳嬤嬤資歷匪淺,她難道不知,內宅婦人的貼身飾物流入坊間可能會產生極其嚴重的後果嗎。
保定府有一大戶人家的正室娘子,就是因其常戴的瓔珞圈莫名其妙地落到了當地一惡霸手中,鬧得滿城皆知,流言四起。那娘子為表清白,投繯自盡,年僅十九,留下一對不到一歲的龍鳳兒女。
思及此。徐氏後頸發涼,捧著茶杯的素手輕輕顫抖。
「鐲子雖贖回來了,但畢竟經了他人之手,太太是用不得了。讓宋義拿去絞碎了,去錢莊銀樓兌了銀子,過年時作打賞之用。」毓珠有條不紊地吩咐著,又瞥了眼地上的吳嬤嬤,不緊不慢地說:「吳嬤嬤,你不妨再給太太說說,你當鐲子得來的銀子,都拿去幹什麼了?」
吳嬤嬤身子一抖,額頭緊緊貼著地毯。
「不說就拖出去亂棍打死!」簾外突然爆出一陣怒吼,大老爺盧景瀚一腳踢開帘子。氣沖沖地大步踏了進來。
徐氏和房裡眾人驚了一跳。
在毓珠看來,父親早該暴怒了,在外頭站了那麼久,真能忍。
「老爺……」徐氏緩過神,忙站起身。安撫道:「老爺息怒,先喝杯茶吧。」
那吳嬤嬤見盧景瀚回來,嚇得渾身瑟瑟發抖,若說先前她還心存一絲僥倖,覺得再求求情磕磕頭徐氏就會原諒她,畢竟她也是府里的老人兒了,徐氏就算要趕她走。也會給她留一份體面。
可現在大老爺回來了!
大老爺的脾性盧府無人不知!
她若撒謊遮瞞,絕對是自尋死路。
何況,二小姐明擺著就是有備而來。
在忐忑中思量了一瞬,吳嬤嬤哀嚎一聲,跪爬至盧景瀚腳邊,額頭磕得連連作響。「奴婢糊塗,奴婢糊塗啊……奴婢不該聽了那些小丫頭的攛掇,不該心生貪念拿了太太的金鐲子,更不該當掉鐲子買金釵送給高家娘子……奴婢對不住太太的信任,奴婢糊塗啊……」
毓珠聽了。唇角微揚,這吳嬤嬤倒是個會拉人下水的。
真是給了她一個清理大房下人的正當由頭呀。
眾人聞言,心下俱是瞭然。
盧景瀚卻是頭一次聽說自家下人之間送禮竟然送金器。
身在官場,他當然清楚吳嬤嬤為何冒風險送大禮,無非就是替自己或親眷謀份好差事、好前程。
高榮夫婦也是可恨,明目張胆地收錢辦事,不知這幾年斂了多少錢財。
這種惡劣的風氣必須儘早遏止。
盧景瀚臉色鐵青地命人把高榮夫婦叫了過來。
傳話的人似乎並未提點高榮夫婦。
不然高榮媳婦也不會戴著那支金釵就來了。
她一隨高榮進門,就有小丫鬟們瞅著她的髮髻小聲議論起來。
見盧景瀚滿面怒容,眾人神色詭秘,高榮夫婦心底打鼓,垂著手站立不動。
直至眼角餘光瞟見跪在一旁的吳嬤嬤,二人才慌了神,料定是收禮一事被大老爺知曉了,連忙暗暗琢磨起如何解釋。
二人表情的變化全落在毓珠眼中。
她側身向盧景瀚道:「聽說爹爹過會兒還要上武安伯府赴宴,先叫太太服侍您更衣,我來問高管事幾句話,否則耽擱久了未免失禮。」
盧景瀚想到適才他在窗外,見女兒責問吳嬤嬤時威儀赫赫、有模有樣,不覺心中詫然,第一次意識到女兒長大了,竟能料理家事了,又因時候確實不早了,便有心放手讓毓珠來處理,將高榮夫婦晾在堂下,進了內室。
高榮夫婦自是不將毓珠放在眼裡,見狀悄悄鬆了一氣。
應付一個二小姐還是綽綽有餘的。
毓珠沒工夫和他們廢話,抬手指了指吳嬤嬤,揚唇道:「吳嬤嬤,把你方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吳嬤嬤臉色灰白,不敢不從。
高榮媳婦很是吃驚,「吳嬤嬤,你竟然拿了太太的金鐲子——」她扭頭看向毓珠,斬釘截鐵地道:「二小姐,此事我並不知情,若知曉吳嬤嬤送的壽禮來路不正,我怎可能收下呢。再說,我也不缺那一支金釵,犯不著貪這個便宜,毀了自個兒的名聲啊!」
毓珠冷嗤一聲:「吳嬤嬤是什麼身份、您又是什麼身份?您貴為大房管事娘子,不論是見識還是眼力都高人一籌,吳嬤嬤送您一支金釵,您當時就不曾有過疑慮?」
她輕輕一笑,隨手端起茶盞,睇了高榮一眼,「您確實不缺一支金釵,每年壽辰都收了不少禮吧?我看高管事繼任大房管事以來,大房名下的產業好像都沒有太多進項吧?不知高管事整日都在忙什麼呢?忙著斂財、忙著做自個兒的生意?」
說的如此直白,高榮夫婦微感驚詫,一時又摸不準毓珠的心思,只一味賠笑道:「二小姐有所不知,生意上的事,本就沒個準兒,虧盈無常,古來如此。」
「是嗎。」毓珠輕吹一口茶,不疾不徐地問了句:「那麼,高管事與武安伯府的童管事在外頭做的生意,也是虧盈無常嗎?」
此言一出,猶如平地驚雷,高榮夫婦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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