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 坐山觀虎
他雖不知二小姐意欲何為,但二小姐肯給他一條生路,說只要他將當年進王韜夫婦讒言一事主動向大老爺坦白,其他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當時他驚喜萬分,哪裡還顧得探究旁的,想著早早捲鋪蓋回老家才是正經。
好在這些年來,也攢了不少積蓄,回老家買地蓋房,保證家人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不成問題。
起初以為大老爺會調查他的財產,還一直提心弔膽的不得了,昨晚趁著闔府齊聚灶房祭灶,他和妻子忙著將藏在府中的小金庫轉移出府,接著聽說大太太落水,很是暗喜了一把。
出了這樣的大事,大老爺、二小姐一門心思撲在大太太身上,肯定也不會再追究他的問題了。
可誰知正準備去大房向大老爺辭行,半路卻被三太太請到這個陰冷的小屋子來,這兒可是府里歷來審問犯錯奴僕的地方。
多少人是從這兒被抬著出去的呀。
高榮夫婦彷彿聽見了一聲聲凄厲的慘叫。
「你們雖不在場,但未必不是你們指使旁人做的,是不是要我將你們身邊的人一一請來問話?」三太太魏氏語氣急躁,重重地拍下了茶案。
高榮媳婦驚恐地搖頭,「三太太明鑒,奴婢們當真是清白的呀!」
她想到被三太太軟禁起來的一雙兒女,心痛難耐,揪心不已,不停地給魏氏磕響頭,地磚上很快沾了血。
魏氏無動於衷,將目光落在高榮身上,半是威脅地說:「你若再不招認,就看著你老婆磕到死為止吧。」
高榮冷汗涔涔,雙眼猛睜,流露出數種複雜的情緒,後悔、驚懼、痛心、隱忍、無奈……如萬把銀針在他胸腔中來回碰撞,刺得他生不如死。
更令他感到可怕的是。三太太似乎有要屈打成招的意思。
他也聽說了,大太太落水,三太太原是頭號嫌疑人,不知她昨夜在老太太跟前使了什麼法子。竟得到了調查此事的權力。
難得碰上他這個臭名昭著的小人物,三太太肯定不余遺力地想把黑鍋按在他身上。
如此她就可置身事外,撇清一切懷疑了。
他應該早些想到的。
現在反應過來已經晚了。
三太太已經將他的一雙兒女控制起來了。
天哪,這可如何是好。
高榮眸中閃過一絲瀕死的絕望。
卻聽「咯吱」一聲,昏暗的小屋子透進一線光亮,有一個身影輕手輕腳地閃進來,行至魏氏身旁停下了下。
來人是三房的大丫鬟寶瓶。
她看了眼地上的高榮夫婦,躬身湊至魏氏耳邊低低地說:「太太,奴婢方才瞧見四房的冬娟和呂大夫在東角門說話,冬娟還塞了一個什麼東西給呂大夫。」
魏氏吃了一驚。急聲問:「你可看清楚了?」
寶瓶點點頭,「雖然離得遠,看不太清,但冬娟今兒穿的是鑲銀邊緋色狐毛綾襖,我早上還和她照過面的。那小襖子可顯眼了。」
魏氏眉心一擰,眼前掠過四太太閔氏豐柔頤和的面龐。
冬娟為何會和呂大夫有接觸?
究竟是她私自所為、還是閔氏的授意?
魏氏只覺大腦一片昏昏漲漲。
她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太太,您說四太太是不是……」寶瓶轉一轉眼珠,已然流露出雀躍之色。
倘若冬娟是奉四太太之命送呂大夫離開,就說明四房和呂大夫關係匪淺,不論他們之間存不存在隱秘的勾當,呂大夫開錯藥方及先前大太太落水的事。大可一併引到他們四房。
這高榮夫妻二人,也沒必要再審了。
基本上可以確定大太太落水與他們無關。
太太原是打算,若查不出結果,就把罪名強安到高榮夫妻身上。
反正能洗刷太太的嫌疑就成。
但依當前來看,兇手似乎正慢慢浮出水面。
刑媽媽沉吟道:「四太太素日深居簡出,性情柔懦。榕哥兒、惠姐兒亦是老實的性子——」
寶瓶搖搖頭,愈發覺得閔氏可疑,「所以說,四太太無論做與沒做,都不會有人懷疑她。反而我們太太辛苦當家。吃力不討好,樹敵過多,這不一出事就懷疑到我們太太頭上了。」
魏氏聞言,深深皺起了眉頭。
她們卻是忘了,若非魏氏挑撥離間徐氏和毓珠在先,她也不至於成為頭號嫌疑人。
但魏氏依然不敢確定。
在她眼裡,閔氏就是一個榆木疙瘩,嘴巴不甜,手也不巧,就是生了一副弱柳扶風的腰身。從來都是輕言細語的,說得好聽點就是嫻靜,難聽點就是唯唯諾諾,暮氣沉沉。
她有膽子謀害徐氏腹中的子嗣嗎?
她的動機何在?
難不成,四房也有和他們三房一樣的心思?
一樣盼著大房子息荒蕪、甚至絕嗣?
魏氏「騰」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她雖不喜閔氏,亦從未將她放在眼裡,但四房若不能安分過日子,妄圖同三房爭前程,她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三老爺盧景洪聽說魏氏懷疑閔氏后,想都沒想就脫口反駁:「這不可能!芷薇生性柔弱,連只螞蟻都捨不得踩,如何幹得出這種歹毒之事?」
言外之意就是,他寧願相信魏氏是兇手。
魏氏妒火中燒,柳眉倒豎,「好一聲芷薇,好一聲芷薇,叫得可真親熱!要不要我把小叔也請來,你當著小叔的面再叫一聲?」
盧景洪面色漲紅,辯白道:「這不是一急——」似乎覺得解釋就是掩飾,他低頭猛灌一口茶,嚷嚷道:「行了行了,我們談正事,別東拉西扯的!」
魏氏冷笑,「正事?老爺一心念著她,還怎麼談正事,反正我就是列一百個證據來,老爺也要當睜眼瞎!」說罷一甩綉帕,怒氣沖沖地出了門。
盧景洪急忙吩咐道:「快跟上太太!」
他擔心魏氏盛怒之下直接去找閔氏對質。
魏氏雖被妒火沖昏了頭,但好在身邊還有邢媽媽,不至於失去理智。
刑媽媽將魏氏帶到花園,溫言軟語地安撫。
魏氏坐在湖心亭中,夾著水霧的寒風從湖面吹來,令她漸漸恢復了冷靜。
冷靜並安靜著。
平日咋咋呼呼的三太太魏氏,竟如一隻斗敗的母雞,垂頭喪氣,神色迷惘黯然,「媽媽,我對老爺……太失望了……」
「當年他做了那樣不堪的事,跪求我不要告訴老太太和大伯,說什麼一定改過自新,一心一意地和我過日子,可媽媽也看到了,一到關鍵時刻,他的心,還是向著那個狐狸精!」說到傷心處,魏氏眼圈一紅,泣不成聲。
刑媽媽心裡對盧景洪也十分不滿,但如今局面複雜,不是夫妻二人鬧氣的時候,就婉言勸道:「太太,這男人嘛,就是吃著碗里瞧著鍋里,全天下男人都是這一個樣兒。您和三老爺也這麼多年了,何必還要計較他心裡想著什麼呢。您只要記著,他是盧家三老爺,您是盧家三太太,他就是再惦記旁人,又能怎麼樣?您不是剛進門的新婦,怎麼連這點都看不透呢。於您來說,當前最重要的,不是三老爺,而是我們桐哥兒和瑩姐兒的錦繡前程啊。」
魏氏以帕拭淚,抽泣道:「媽媽說的我何嘗不懂……只是心裡越不過那個坎兒,愈想愈難受……」
刑媽媽眼神疼惜,語氣堅決地說:「與其獨自難受,不如把眼淚擦乾,著手開始查四太太,到時候證據擺出來,誰敢抵賴?」
魏氏受到鼓舞,一把抹掉淚水,眸中寒光乍現,「媽媽說的是,我現在不能分心,更不能消沉,閔氏那個賤人,表裡不一,假仁假義,她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若放過她,豈不是替她背黑鍋,遂了她的意?」
她現在算是想明白了。
難怪當時府里新進了織錦緞后,閔氏特意提起織金如意牡丹妝花緞是先大嫂王氏最愛的花色。
若不是閔氏提起,她壓根不會想到要拿來挑撥徐氏和毓珠的關係。
如此思來,從那一刻起,閔氏心裡就起了盤算。
而她竟傻傻地給人當槍使!
奇恥大辱!
……
蓮青斗紋鶴氅下,裹著毓珠嬌小的身子。
她踱步在松柏林間,目送魏氏離開湖心亭。
綠蕪已換回了自己的衣裳,懷揣紫金手爐跟在毓珠身側。
毓珠道:「此次多虧了你,我們才能坐山觀虎。」
綠蕪嘿嘿笑道:「奴婢也是愛美,見冬娟新做的襖子漂亮,就悄悄托我姨媽也給我做了一套,又怕冬娟見了說我學她,就遲遲沒有拿出來穿。」
毓珠笑道:「也是你身形與冬娟相當,換了綠蕊,高出冬娟一個頭,可就要露餡兒了。」
綠蕊聽了,撇一撇嘴,斜睨著綠蕪嗔道:「白白把功勞讓給你了。」
綠蕪斂了笑意,向毓珠說起了正事:「王管事已經把呂大夫帶到城外軟禁起來了,不會再有人能接觸到他,至於高榮夫婦——」
「噓,看看那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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