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活著
第二十二章:活著
崖州與昌州交界處,無涯山脈起伏如龍,連綿不絕。
而在無涯山脈外圍,有一處無名的森林。
森林靜謐得如同都沉睡在地獄的巨獸,參天的古木交錯生長著,把這塊土地包圍的密不透風。陰沉的陽光照射下來,卻又全被密林阻攔住,沒有一絲照射在地上。密林之中,迷霧輕攏,不時閃動著一些奇異的身影,也不知是妖獸還是其他的東西。
樹底的地面,長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苔蘚和蕨類。毒蟲異獸,往來奔走,偶爾狹路相逢,便是一陣廝殺,留下遍地血跡。進入這樣的險地,除了求生的本能,你不該相信任何其他的東西。
此刻在狹窄的小道上,一隻身形靈活的碧眼貂鼠正在覓食。它機警地豎著雙耳,不時抬起頭來四處張望,注意著四周的動靜。雖然,四周看起來一直都十分安寧,沒有任何的動靜。
只是一會兒后,潛行中的貂鼠突然停下腳步,渾身毛髮忽地豎起,嘴裡發出了凶厲的嘶鳴,如同遇上了平生大敵。它正前方的一簇褐色蕨草,開始左右搖擺,從裡面漸漸走出一隻齜牙咧嘴的豺狗。
豺狗生性狡詐,貂鼠機敏靈動,兩者相互對峙,不一會兒就糾纏廝打起來。爪牙交錯,被抓落的毛髮四處飛舞,嘶叫之聲,此起彼伏。
正當鼠狗相爭,斗得不可開交之際,大樹后卻又響起一聲低吼。一張血盆大口從天而降,「咕嚕」一下,把廝打在一起的貂鼠和豺夠都吞了下去。卻是一隻高大如牛的綠毛獅子,過來坐收漁翁之利。綠毛獅子滿意地咂了咂嘴,又擺著尾巴轉身離去。
這樣的惡鬥或獵捕,每時每刻都在發生。在這兒,強者生存,弱者淘汰,是永遠不變的至理。
荒無人煙的密林里,陰森可怖,神秘莫測,極少有人願意踏入這種地方,而那些不慎進入的,不是命喪於此,就是瘋了。活著走出密林,也未必會是一種幸運。
只是誰能想到,再這樣一個地方,還有座高低錯落的城樓。城樓依山而建,顏色青黑,彷彿與山融為了一體。即便是有修士從上空飛過,也決不會發現這處不起眼的山腳,還有一處更加不起眼的城樓。
樓牆之上,寫著三個鮮紅的大字,「黑風寨」。
但凡聽到過這個名字的人,不論凡人還是修士,必定會感到痛恨萬分。甚至還有的人,每日在家中燒三柱高香,詛咒黑風寨人不得好死。
黑風寨,修士中的匪窩也,寨中人人皆穿黑衣,生性兇殘嗜殺,專以劫殺凡人和身無背景的散修為生。而寨內眾多匪修也是凡人修士皆有,修為更是參差不齊,其中以寨主龐青的修為最高,達到了築基初期。
黑風寨一向不與無涯山脈深處的不滅教往來,到也不是因為眾匪自命清高,而是實力太弱,區區烏合之眾,自然是很難進入一大邪教的法眼。在不滅教的赤陰山上,修為不到築基期以上的,基本沒有立足之地。
山寨內一切物資,都是劫掠得來。從口中吃的食物,到身上穿的衣服,還有杯中盛的美酒,無一不是代表著這些東西的原主人,已經命喪黃泉。
修士修行,需要消耗大量的資源。有些人通過自身努力,拚命地爭取靈石,但有些人,則選擇了用武力向弱者掠奪。
不論弱者們心裡想不想接受,食弱者之肉,強大己身,這是無涯山脈里恆定的規則。
夜幕降臨,墨綠的深林顯得更加一片漆黑。而黑風寨上下的匪徒邪修,則聚在大堂上飲酒作樂。
「徐狗,還不快把洗腳水給大爺端上來!」大堂正中央,一個臉上留著血色疤痕的大漢怒聲吼道,發話之人,正是黑風寨的寨主龐青。
隨後漆黑的堂下,立刻走上來一名低頭不語的瘦小少年,手中正端著盆熱氣騰騰的溫水。
少年一路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把水盆放在龐青腳下。龐青把一雙臭腳伸進盆里,一邊由男孩幫他清洗,一邊搖頭嘆道:「哎,這年頭,能有機會伺候本大爺洗腳的人,可實在是不多了。不過你這鹿字太難聽,還是改成狗字叫起來比較順口些。大家說是不是?」
大堂上下眾匪齊聲應和道:「大哥說的極是!」
男孩依舊不曾說話,默默地為龐青洗著腳。若是還有人記得,這個男孩的名字,本該叫做徐鹿才對。是的,徐鹿,杏花村口,酒肆徐老的孫子。
兩年前,徐鹿親眼看到,自己從小生活的村子被毀,樸素的村民被殺。還有最疼他的爺爺,也被一名黑衣人踩在腳下,然後用石碑壓住胸口,一點點地斷了氣。
那一幅幅血腥殘忍的畫面,曾讓他無數次的從夢中驚醒。只是醒來后,身邊除了黑暗外,再無一物。如果那一切真的只是個夢,又該有多好。
而那一天被帶上了山寨,徐鹿從昏迷中醒來后,就沒再開口說過話。他不是不會說,而是不敢再說,怕說錯了什麼話,會死得比其他人更慘。他想活下去,無論如何,都想要活下去。只有活著,才會有機會去改變,才會有可能為爺爺報仇。
徐鹿給龐青洗完腳,又起身準備退下。然而龐青卻又開了口:「哎,幹嘛急著走,把水端來端去的,你不嫌累嗎?站在這裡喝掉不就行了。」
周圍一圈邪修聽到此話,無一不是興緻高昂,齊聲喊道;「喝!喝!」
徐鹿站在大堂中央,依舊是面無表情,緩緩地端起盆子,湊到了嘴邊。
「咕嚕」,他強行忍住不讓自己吐出來。
眾邪修又是齊聲喝彩,大聲叫好。
「狗哥好酒量!哈哈哈哈,來來來,我也陪你喝上一杯。」一名瘦個子的匪徒大笑著站起身來,接著將杯中的美酒一飲而盡。
「哈哈,喝了這盆神仙湯,保管你多活個幾百上千年!」另一名邪修同樣是笑得直不起腰來,原本喝進嘴裡的酒也忍不住噴了出去。
「咕嚕咕嚕」大半盆洗腳水下肚,徐鹿的肚子已經鼓了起來,但他沒有停下來,面無表情地,繼續一口接一口灌著。
「很好很好,味道還不錯吧。來,龐爺賞你一隻雞腿。」龐青滿意地點了點頭,信手抓起一隻雞腿丟進對面桌下。
徐鹿放下盆子,鑽進桌子底下,撿起了雞腿,隨後默默低著頭退出了大堂。
回到柴房后,徐鹿蹲在牆角拚命地嘔吐起來。
「嘔~」直到連膽汁都快吐了出來,徐鹿才停止動作。
自始至終,他沒有哭,也沒有流淚,心底仍舊是冷漠得如同石頭。因為他沒有時間,也沒有資格去難過或者委屈。在這裡,再多的眼淚都是無用的。
所謂的同情,不過是賦予給弱者的卑微情感;而真正的強者,只會通過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爭取世人的尊敬或者畏懼!學會忍耐,是一個人經過考驗,最終成為強者必須具備的前提。
他不得不忍,他必須要忍。
吐完之後,徐鹿忽然抬起頭,撲向了那隻放在地上的雞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他吃得很乾凈,一口一口,連雞骨頭都嚼碎了吮吸的徹徹底底。那樣子,像極了一條餓狗。
只是,當一個人餓到了極點時,又能與狗有多大區別?
在這兒,徐鹿幾乎是玩物,是供人取樂的對象,也是一件能隨意使用的工具。當日,那個黑衣人帶走徐鹿時,說山寨里會有點用處。只是誰能猜到,究竟是怎樣的用處?
徐鹿記得清清楚楚,在一個月前,山寨里的幾個匪修,結伴到山後去捕殺一頭三目妖蟒。
三目妖蟒這種妖獸,生性非常多疑,平日里都是盤踞在洞內不出。若是直接入洞獵殺,危險度必然極大,甚至可能會搭上性命。
於是幾個匪修,便將徐鹿用繩子困起,放在三目蟒蛇的洞口。又用刀把徐鹿手臂劃破,流出鮮血來引蛇出洞。
少年人的新鮮血肉,對三目蟒蛇的吸引力自然是不錯的。但對於徐鹿而言,卻是兇險異常,一旦埋伏在身後的幾人出手慢上半分,他就得命喪於蛇吻之下。
好在身後的幾人捕蛇心切,唯恐三目蟒蛇逃回洞中。當三目蟒蛇剛露出小半個身子時,就一陣術法亂轟,把它給擊殺了。徐鹿嚇出了一身冷汗,連續做了三天的惡夢才平靜下來。只是時日漸久,他的神經反到變得越來越麻木,幾乎不再有喜怒哀樂。
逃過蛇口一劫,眾匪修又將徐鹿丟回山寨。他們覺的此方法果真妙用無窮,不如先把這小子關養在山寨里,說不定以後還能派上用場。
冷夜無聲,唯有大堂里,眾邪修匪徒們還在歡暢飲酒,高聲笑談著。
又喝了許久,寨主龐青忽地放下酒杯,拍了拍手,大聲說道:「大伙兒快些喝了完酒,今日都給我早點休息,明天咱們還有買賣要做!」
「是,大當家的!」堂上堂下眾匪修一齊舉起酒杯,給龐青敬酒。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狂笑回蕩在山寨上空,飄散進黑沉沉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