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夕照】015 往事

短短一個星期，我感覺自己快要把醫院的門檻跨破了。

傷了腿，傷了腦袋，傷了腰腹。更重要的是，傷了神。

其實都不算是特別嚴重的傷，但是在我的堅持下，我還是住了院。我感覺，在嘈雜的醫院要比我一個人面對這兩個話不多的大金高官要安全的多。章正和尚舒幫我安排了單人的病房，他們兩個也寸步不離地守著我，生怕我反悔。

「我又不會自盡，你們至於每天都看著我嗎？」我歪著頭斜躺在病床上，輸液的管子限制了我右手的行動，我只能用左手翻看著雜誌。

「三十多個金子息，你是第一個走到這一步的，你要是不小心死了，我們不就前功盡棄了？」尚舒坐在我的床邊捧著一本書，頭也不抬地回答我。

「我都說了我不會去死的。我……我最怕死了，所以不會的。」我的聲音越來越小。

「好啊，如果你不想死，那等你傷好了，我們就開始吧。」她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

我警惕地問：「開始什麼？」

尚舒轉身看了一眼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的章正，然後疑惑地說：「你倆在大金的時候，他沒告訴你嗎？」

我無辜地搖了搖頭。

尚舒走過去搖醒章正，然後細聲說了些什麼，這兩個人就站在我的病床兩側，左右開弓，開始給我講述一個傳奇的故事。

要知道，他們這兩個人話都不多，而且說話的語調平平，不帶任何感**彩，明明是他們自己經歷的鮮活的事情，但從他倆口中說出來卻感覺像是在背誦經書，枯燥無聊。若不是這關係到我的性命，我肯定早就睡著了。

他們口中故事的開始，是金章宗繼位的第一年。

大定二十九年（1189年）正月癸巳日，金章宗繼位。章宗繼位后大興文化，使得金朝文化發展至最高峰。某日，章宗寵妃李師兒之兄李喜兒，在郊野行盜時偶然獲得一通神奇的巨石，巨石通體渾圓光滑且似有流彩之光。李喜兒命人將這塊兒巨石雕刻成一座精緻的石床進獻給金章宗。金章宗甚是歡喜，與愛妃李師兒共枕此奇異石床。但讓人驚訝的是，從此之後，金章宗躺在這座石床上所做的夢，第二天都會變成現實。不但金章宗如此，睡在此床上的李師兒亦能偶爾夢想成真。金章宗遂命李喜兒秘密地調查這塊奇石的來歷。

在後來的過程中，金章宗在睡夢中利用這石床的力量具象化了許多他想要得到的東西，金銀，綢緞，美人，寶馬……李師兒看在眼裡，漸漸心生妒忌。金章宗在嘗到甜頭之後愈加貪婪，開始利用石床的力量在睡夢中創造出一個全新的世界——大金。在大金，人可長生不老，並且可以任意控制現實世界。但令人遺憾的是，大金雖然成功創造出來，但金君從大金回到現實世界之後便會失去夢中的記憶。也就是說，只有在睡夢中金君才能想起自己創造了大金，醒來后便會忘記。

後來，金章宗想到了一個辦法。在之後的某一天，金君躺在石床上睡去之後，來到大金，利用大金的奇幻之力具象化出來一個人，並詳盡地告知他創造大金的計劃，讓他在金章宗醒來之後詳細複述給章宗，幫助他想起大金。而這個人，就是第一個金子息。

第一個金子息順利物化在現實世界，幫助失去記憶的金章宗想起了關於大金的事情。於是金章宗便開始著手帶自己最親近的人前往大金生活，得以長生不老。李喜兒後來通過走訪巫師和四方術士得知，這塊巨石是從天而降的「天石」，擁有可以讓人長生的力量。金章宗聯合李師兒與李喜兒，共同策劃一起前往大金生活，獲取長生不老的能力。通過巫師的幫助，他們找到了前往大金的方法——捨棄肉體，保留意識，讓意識通過石床來到大金。

於是，金章宗先後將自己的六個兒子在石床上賜死，對外卻宣稱皇子暴病而亡。然後，金章宗選取了幾個貼身的大臣，賜予他們永恆的壽命，在現實世界里存活著，看護金章宗和皇子們的肉體。這其中，就包括了章正和尚舒。

金章宗後期發現，李喜兒和李師兒一起謀划企圖獨佔石床，遂將李喜兒賜死，但沒有通過巫師作法，也沒有使用石床，導致李喜兒身亡。金君將李師兒關入大牢，命金子息將自己毒殺在石床上並請巫師作法，並特別囑咐將自己的遺體燃成灰燼，分散藏匿起來，以防止後人作怪。巫師雲，將屍骨藏匿起來可以避免李師兒復仇。因為意識前往大金之後，通過留在現實世界的肉體，是可以將意識再重新從大金拉回到肉體之中。

至此，金章宗對外宣稱去世，實則已經帶著六個兒子前往與現實世界平行的另一個高維度空間——大金，得以享有長生不老之軀和控制現實世界的能力。

不料，衛王繼位后，李師兒從獄中脫逃，找到石床，自刎於石床之上。但由於沒有巫師幫她做法，捨棄肉體進入大金的儀式沒有成功，但她卻沒有就此身亡，而是和章正尚舒他們一樣獲得了永駐的青春。她為了報復金章宗，而開始尋找金章宗和六位皇子的屍骨，試圖將他們拉回現實世界。

於是，李師兒和章正尚舒他們，開始了長達八百餘年的拉鋸戰。

章正尚舒等人，阻撓李師兒尋找皇子和金君的屍骨，但在這個過程中，六位皇子的屍骨最終被李師兒找到，六位皇子的意識先後被李師兒拉回現實世界，失去了大金的記憶，變為普通人，六位皇子的意識沒有回到自己本身的肉體里，而是輪迴在世間。為了保證金章宗的屍骨不被李師兒找到，章正尚舒等人接到金章宗的命令，一是要先找到並且徹底銷毀金章宗的屍骨碎片，二是尋找輪迴在現實世界的六位皇子，幫助他們回到大金。但是，當初只有第一個金子息一個人知道金章宗的屍骨藏匿在了什麼地方，所以金章宗開始創造一個又一個金子息，輪迴第一個金子息的意識，試圖喚醒第一個金子息的記憶，進而幫助章正尚舒尋找並銷毀屍骨。由於第一個金子息是在二十四歲去世，因此，再次被物化的金子息若在二十四歲時還未喚醒記憶，金子息意識借宿的肉體就會被金章宗銷毀，創造另一個金子息。

聽到這裡，我才大概明白，自己肩負了什麼樣的重任。

病房裡靜的可以聽到輸液管里藥水流動的聲音，我咽了口吐沫，然後默默躺下。

「懂了嗎？所以，你接受這個使命嗎？」

我搖搖頭，鑽進被子里：「讓我自己先捋一捋。」

章正和尚舒沒有說話，然後又分別坐回沙發和床上。章正繼續閉目養神，尚舒則繼續捧起書讀了起來，彷彿剛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剛才那個奇幻荒謬的故事，彷彿誰也不曾問起過一樣。

「所以說，你們倆……是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活了八百多年？」我探出半個腦袋，輕聲問。

他們同步地看了我一眼，點頭。

所以說，1955年報紙上的那個人，就是尚舒沒錯了。

「不對啊，那章正，你是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的？你不是在大金嗎？我不是在大金見到你的嗎？」

「你在大金看到的是我沒錯，不過那是藉助金君的力量而創造的意識分身。」

「所以那個你不是真的你？」

「為了聯繫到你，金君將我的意識分離出一部分帶到大金，然後通過你的夢境將你的意識召喚到大金，我才得以與你溝通，幫助你喚醒記憶。」

「那你現在還能看穿我的想法嗎？」我終於提出了我最感興趣的問題。

章正用嘲諷的眼神回應了我：「這裡是現實世界，沒有任何超出科學範疇的超能力。」

那就好，我暗自舒了口氣。我可不想有個人天天晃蕩在我面前，還能一眼看穿我的想法。我還有一個疑問，按照他們所說，金君在大金擁有可以控制現實世界的能力，那為什麼不直接控制一下，讓自己的屍骨碎片消失呢？

我把問題提了出來，換來的卻只有章正無奈的回答：「子息大人，在大金的時候我就說過，金君控制現實世界，是指符合現實世界邏輯的事情。現實世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金君不能憑空讓它發生。金君是在大金傳達了讓屍骨消失的命令，那轉化到現實世界，屍骨不會憑空消失，所以需要人為去銷毀。而銷毀屍骨的任務，當然是我們來完成。我們終將完成這件任務，所以目的終將達到，那麼這個命令就終將實現。」

什麼啊，這和我之前提的三件事性質一樣啊。眼鏡不是憑空出現，而是人為郵寄發貨重複才出現在我手上的；那個同事不給我打招呼，主任主動放我假，也是程祥歪打正著人為散播我抑鬱症自殺的消息而造成的。那麼金君要求銷毀屍骨，我為了活命，肯定也是會主動人為去按照金君要求完成這件事。所以，在大金，所謂的控制現實世界，指的就是可以製造出人為的巧合而完成要求。那這麼看來，以前金章宗躺在石床上要求的金銀，很可能是第二天某個附屬國獻上的貢品；要求得到的美人，很可能是地方官吏為了討好章宗而獻上的宮女……所謂心想事成，只不過是讓「心想」變成了符合邏輯的巧合存在罷了。就連要銷毀我，也是需要藉助車禍之類的意外，不可能讓我憑空消失。

看破了這一點，我對這個金君控制世界的能力再也沒有敬畏和好奇了。

那麼，除此之外，還有三件事是我沒有搞清楚的。而且在我之後的詢問里，章正和尚舒也沒有給出任何正面的回答，讓我感覺他們總是在躲避著這些問題。第一，當時李喜兒獻上的那塊天石，也就是金章宗創造大金的那座石床，現在到哪裡去了？第二，既然金章宗不能「憑空」作業，控制現實世界也需要符合邏輯而存在，那麼第一個「金子息」又是怎麼憑空出現的？雖然之後的「金子息」是通過第一個「金子息」意識的輪迴，借宿到普通人肉體里得以存在的，那第一個「金子息」的意識是從哪裡來的？第三，章正尚舒，甚至還有李師兒，是如何在現實世界里擁有根本不符合邏輯的八百多年的長生？

這三個問題攪擾著我，讓我本就疲憊的大腦無法休息。但不知到底是藥物作用，還是我太累了的緣故，我終還是睡去了。夢裡卻不再有章正的呼喚，我突然有點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