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5
辰涅一覺睡醒,清明間恍然想起自己在哪兒。
抬眼掃屋內,沒看到人,倒聽到主卧的浴室內傳來潺潺水聲,知道厲承在洗澡,看看時間也不是很晚。
她爬起來,起了戲謔心思,想要推開那道隔著水音的門,占點眼睛上的便宜,順便再看看能不能佔佔身體上的便宜。
赤腳走到門口,卻突然聽到外間有動靜。
辰涅睡了一覺,記得臨睡前秦微風應該已經走了,但也疑心迷迷糊糊間可能是自己記錯了,說不定根本沒走。
她想了想,拉開房門,合上門走出去,轉身的時候沒注意走廊博古架最邊上的一隻花瓶,抬逼時撞到,趕忙伸手扶穩,瓶身卻還是磕到架子一腳,發出清脆的一聲「嘭」。
這動靜在厲承如今這個大的無法形容的房子里尤為清晰,外間大廳的人顯然也聽到了,在辰涅把花瓶捧著放回原位的時候,外面傳來了一聲短促的嘆息。
辰涅捧著花瓶的手一頓——不是秦微風,那是個女人的聲音。
辰涅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花瓶,心想自己手裡是個花瓶,外面那個搞不好也是個花瓶。兜兜轉轉的,她都有些搞不清厲承這邊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了,但她畢竟不是少年人,沒那麼多全靠直覺血氣翻湧的氣性,理智這種東西她一直都有。
她把花瓶放好,走了出去,想看看外面那位半夜造訪金海茂的花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結果定睛一看,竟然是羅茹。
羅茹對厲承是什麼心思辰涅早就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一直沒怎麼把羅茹當回事,畢竟男人在女人方面的品味就和吃飯喝酒抽煙一樣,大多一條路走到底,不太可能翻著花樣來,更何況厲承這種的。厲承看不上羅茹,顯而易見。
但現在大半夜的,羅茹會出現在這裡,還有厲承在金海茂的門卡,倒有些令她意外。
羅茹像個賢惠的小媳婦,正在沙發處收拾那一灘雜物,腳邊放著個垃圾桶,躬身拿著抹布擦茶几,她應該是聽到了動靜,卻也沒回頭,一邊麻利勤勞地幹活兒一邊壓低聲音默默道:「承哥,你之前和我說的話我想了想,我覺得你說的沒錯……」
辰涅靠著牆,也沒動,就這麼看著羅茹。
羅茹:「我這個人就是心高氣傲,不甘於人后,小時候想嫁兆哥,因為兆哥是涼山的天。」頓了頓,咬唇繼續道:「我現在確實想嫁你,也許真的像你說的那樣,我就是不甘人後,要結婚嫁人也要找最好的男人,但我覺得我想的沒錯。我有這種想法,和我對你有感情並不矛盾,你不能因為我有高攀的想法,就否定我的真心。」
「梓沅那個項目的事,我也不知道陳舅舅會那麼做,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肯定會提前告訴你。但這幾年你和陳舅舅他們的關係越來越差,總不聽他們的話,又不肯和山裡人結婚,陳舅舅他們可能……可能是想藉由這件事敲打一下你,畢竟兆哥現在徹底和山裡斷了聯繫,他們應該……應該是怕你和兆哥一樣。」
辰涅轉頭看到主卧,那扇門關著,但她猜測厲承應該還沒有洗完,所以羅茹這番情真意切地袒露心跡他該是聽不到了。
他聽不到,辰涅卻一個字不差地聽得一清二楚,十年前她雖然年紀不大,卻也不小了,在底層環境里摸爬滾打多年,當時就猜測厲承和他的族人關係很微妙,現在看來這關係是只有更差,不可能更好,按照羅茹這個意思,再結合秦微風先前的一些話,厲承這個大老闆的位子坐得並不穩當,這其中的緣由恐怕和陳楓林為首的那些族人脫不了干係。
辰涅一直不吭聲,羅茹便始終沒有發現背後站著的人不是厲承,這一番說辭大約不太好面對面開口,便始終背對著一面收拾桌子一邊開口道:「我之前一直在上學,也不知道你和陳舅舅的關係現在為什麼會這麼差,陳舅舅說你心貪,玩車包女人,心收不回來,從十年前那個女人開始你就變了。我覺得陳舅舅這句話說得沒錯,從那個女人開始,你就和以前不一樣了,上次你和我說的那些話,我就猜你一直沒忘了那個女的。我知道當時陳舅舅他們買人回來不對,所有人都是幫凶,落到現在就是犯法,可我當時真的不懂,我看你要把人送走,我想都沒想,就跑出去叫人了。
頓了頓,苦笑一下:「早知道你會被那個女人影響,我那天就不該去叫人,索性讓她走算了。也就沒後來那些事了……」
茶几早就收拾完了,羅茹一遍遍的擦,邊擦邊說,像是有訴不玩的衷腸,直到主卧的門被拉開,厲承冷臉出現在博古架旁,沉聲打斷了這一切。
「你怎麼會在這兒?」
羅茹嚇了一跳,緩慢轉身,手裡還捏著抹布,正要說你不是剛剛都看到了么,卻一眼見到靠在牆邊的辰涅,以及剛剛洗完澡穿著睡袍出來,頭髮上還在滴水的厲承。
她瞪著眼,目光在厲承和辰涅之前來回穿梭,訥訥道:「你什麼時候……」
厲承皺眉冷臉看她,辰涅卻幽幽道:「他剛出來,我出來有一會兒了。」
羅茹暗自倒抽氣,手裡的抹布死死捏在掌心,不知辰涅聽到多少,又聽懂多少。她說的那些,字字句句都是不能外人道的秘密:她對厲承的心思,厲氏內部高管間的關係,還有當年買人進山這件絕不可被挖出來的那件醜聞……
後背滋出冷汗,不知該如何,但羅茹更驚訝於辰涅為什麼會半夜出現在金海茂,她不是被秦微風調去營銷部了么,為什麼又和厲承糾纏不清?
厲承抬步上前,身型擋住羅茹落在辰涅身上的視線,冷眼看她,掃向電梯口:「門卡留下,出去。」
羅茹咬牙走過去,低著頭,壓低聲音對厲承道:「她為什麼會在這兒,我剛剛說了一些話,我以為是你,她都聽到了!」
厲承的眸光越發冰冷:「我再說一遍,出去!」
羅茹在厲承這邊從來沒驕傲過一次,屢屢遭嫌棄,如今又是在辰涅面前,更是羞憤難當,手裡的抹布一扔,包里翻出門卡砸向茶几,挎著包飛速離開。
電梯門合上后,辰涅依舊靠在牆邊。
厲承轉頭去看她,眼裡還有沒來得及收起的不耐,但眨眼間那些情緒通通煙消雲散:「都聽到什麼了。」
辰涅直起身,走過去:「我出來的時候弄了些動靜,她不知道是我,以為是你,就說了一些……表白的話。」
厲承垂眸看她:「還有呢?」
辰涅:「你和陳楓林的關係很差嗎?」
厲承輕輕淺淺地「嗯」了一聲。
辰涅依舊看著他:「厲承。」她喊他名字的時候,總是很鄭重:「你還記得十年前的事嗎?」
他們站著的地方靠近酒駕,厲承抬起一手撐在架子上,臂腕頓了頓:「她提到十年前了?」
十年前,具體是什麼事,他們都心知肚明。
但厲承卻緊跟著說道:「半年前羅茹的哥哥在我這裡住了一周,門卡給了他一張。」
「厲承,」辰涅貼近,抬著脖子,燈光下露出狡黠地輕笑:「我還沒有責問,你不用這麼快坦白從寬。」
厲承垂落的一手摟住她的腰:「你這麼看著我,我倒覺得自己似乎還有什麼沒交待完。」
「的確有。」辰涅順勢趴在他胸口,鼻尖縈繞著縷縷水汽和沐浴露的香味,她閉上眼睛,貼著他的胸口,又聽到他蓬勃有力的心跳。
「厲承,十年前我就問過你,你喜歡我嗎?」
他低頭,親吻她的額角:「這個答案顯而易見。」
「不,我是問你,十年前,你喜歡我嗎?」
摟在腰間的力量驟然加緊,辰涅在這個男人的懷裡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心跳加快了。
沒有回答,但辰涅覺得她已經得到了十年來最完美的答案,她心中忍不住發顫,像決堤的冰河泡進了溫柔的日光浴下,那些曾經堅不可摧的瞬間融化。
短短二十多年的人生,十七歲是個轉折,她曾經的掙扎、痛苦、努力、彷徨在那一年從深山處走出來后通通化作了麻木。十七歲前,她時時刻刻都在期待有個人關心她愛她,十七歲后,再嘗人情冷暖,便多了旁人沒有的冷感。
而整個十七歲,充斥的儘是黑暗。
救她的那個人、承諾送她出去的那個人、蒙著她的眼睛照顧她的那個人,是那段歲月里唯一的可以照亮在她心裡的光,雖然關於他的記憶同樣只有黑暗,但在她往後的人生中,但凡有自我墜入末路的可能,便又立刻在無形間將她推拉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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厲承,你可以忘記十年前,但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給我的感覺,你蒙住我的眼睛時耳膜上的心跳,還有你說過的每一句話。
你說我是個好姑娘,叫我不要回頭,讓我離開了好好生活。
起初真的太艱難了,這個世界上芸芸眾生里的平凡人很多,像我這樣出身地層什麼都沒有還被父母背棄的人-大約也不少。
有很多次,大概也快放棄徹底背棄自己的時候,我總是想起你。
再堅持下去,不過是怕萬一再遇到你,會讓你失望。
我有萬千放棄自己的機會,卻只有你這樣一個唯一堅持下去的理由,我痛恨命運施於我身上的種種苦難,唯一慶幸能遇到你,感激你當年的救助,感激你用你的手,親自將我推離了本該屬於我的命運潮汐。
如今你給予我的這份愛,我同樣用愛回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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