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椰香黑米水果粥

「我不接受私人聘請，如果要訂餐，請提前預約，本餐廳也不提供外賣服務。」想來聘請他做私人廚師的多了去了，男人熟練的用無比官方的口吻拒絕對方。

「黎落先生，我覺得您可以先看看我們開出的價格再拒絕我們。」從皮包里取出聘用合同，蒙湉將注有聘金的那頁向對方打開，放在吧台上。

她有信心，再不會有人能開出更高的價位來。這位黎落主廚，沒理由會拒絕一份報酬豐厚的工作。

為了自家影帝先生，她可是不遠萬里坐飛機來到這個南部的唐人街餐館，回去后一定要好好休個假。好久都沒時間戀愛了，這次就去義大利看看吧。

「——我拒絕。」

「嗯好的我們這就先把合同簽了——等等你說什麼？」正在心裡規劃假期的經紀人小姐聽到對方出聲，條件反射的拿出簽字筆準備簽合同，猛然間回過神來，才弄清楚對方說了什麼：「黎落先生您是不是再看一遍合同，我們列出的條件都很豐厚……」

禮貌的伸手指向門口，黎落示意自己要關門打烊了：「不需要了，我之前就對外說過不接受私人聘請。做菜只是我的愛好，我沒有任何打算為其他人工作。」

要是這次不能找到這位大廚回去為那臭小子治好厭食症，就得自己親自去伺候那位小祖宗了！不甘心自己期待已久的假期泡湯還要給人做老媽子，蒙湉在被對方請出去的前一秒，想起自己的殺手鐧：

「——是許老先生向我推薦您的！許安和老先生說您的廚藝可以治好厭食症，所以我才來請您幫忙治病的！」

正要關門的手停了下來，黎落聽到恩師的名字不由一愣：「老師介紹你來的？」

原本半合的大門重新打開。

接過黎落遞過來的杯子，被請回大廳桌子旁坐下的經紀人小姐額角跳了跳：「我以為你好歹會上壺茶招待我。」

杯子里的液體清澈透明，無論是色澤還是氣味都傳達著「我就是一杯涼白開」的明顯信息。

在桌子對面的椅子上坐好，黎落涼涼的回答：「成本太高，用來請客太浪費了。」

正準備譏諷對方太摳門，蒙湉覺得，連壺茶都不捨得的男人簡直就是一隻鐵公雞。誰知黎落告訴她，店裡一壺雨前龍井的價格是——

「五千塊！你怎麼不去搶錢啊？」

男人伸出手指點了點面前的合同：「所以啊，要不是因為你是老師介紹來的，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同意你的聘請？我現在經營餐館的收入，並不比你開出的價位低。」

深吸一口氣，蒙湉努力對對面坐著的這位渾身上下都透露著「我很牛掰我一點也不差錢」的大廚先生擠出一絲微笑，講解這次請對方的具體委託人和保密條款。

「浮景輝么？」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黎落提出需要兩天時間來安排好店裡的事。

能夠讓對方願意幫忙就好，蒙湉自然對於這些要求沒有意見。

終於二人談好細節，等蒙湉離開，黎落關了店門，穿過吧台，走向餐館後面的起居室。

「阿落阿落，你要離開家裡，去浮景輝家裡給他做好吃的了么？帶我去吧，我要看帥哥！」清脆的童音響起，小小的番茄一路滾著來到越過吧台，一個利落的剎車，停在黎落腳邊。

彎腰將比葡萄大不了多少的小番茄放入掌心，撓了撓它的果蒂，黎落眼裡滿是暖意：「一個星期沒見你，一回來就先惦記著往外跑。」

「人家剛剛分手啊，需要多散散心，不然會抑鬱的。」小番茄么么——這名字是它自己起的，據說叫起來有接吻的甜蜜感覺——躺在黎落手心來回蹭，對於一個禮拜沒見的老朋友很是親昵。

「我記得，上個月你還在和那顆青椒一起，這還不到一個月吧？」么么這傢伙永遠在不停的戀愛，戀情從沒有超過兩個月。黎落一邊說話，一邊帶著它回到起居室。

順著黎落衣擺滑下地，小番茄打了個旋，好心提醒他：「所以啊，你最近別做有關青椒的菜了，所有的青椒都會炒出一股子苦味的。」

世間食材千千萬，誰也不知道胡蘿蔔和西芹今天戀愛的時候清甜水嫩，明天分手了就一下子又苦又澀——人們總是把食材變味的緣由歸罪於農葯和激素，天曉得人家可能只是碰巧失戀了，內部甜度失調。

這些各式各樣的食材四處旅行，每一道食材都會在漫漫旅程中遇到讓自己心動的對象，食材與食材的默契配合下產生一道道菜譜。而黎落，就是這些食材戀愛故事的傾聽者，在它們的指點下巧妙地將各類食材搭配出菜譜——美味的終於奧義，再沒有比食材本身更了解它的了。

阿三（洋蔥）和官官（玉米）去布魯塞爾度假去了，剩下的幾個家庭成員（各種食材）嚷嚷著去西藏洗滌靈魂，黎落收拾完家裡的東西，貼好了暫時歇業的通知，給那幾個傢伙在桌子上留了字條，簡單了說了下自己受託接受聘用的事，於是，就這麼踏上了中國之行。

******

三天後。

青陽里，浮景輝家的別墅。

客廳里，三個人六隻眼，面面相覷。

詭異的尷尬。

「咳咳，我來介紹一下。」約莫是太過冷場，蒙湉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試圖改善屋裡奇怪的氣氛：

「這位是廚師黎落先生，公司本次特別聘請的私廚。這位我就不用多介紹了，浮景輝先生，黎落先生應該經常也在新聞報道里看到過。」

浮景輝擺出自己練習過無數次的笑容，露出八顆牙齒，身體微微前傾，左手手臂抬起，手掌遞了過去，等著對方同以往那些人一樣——興奮、激動、熱情，以及，仰慕。

然而，什麼都沒有。

伸出去的雙手一直沒有得到對方回應，就在浮景輝臉上的笑容快要發僵，彎起的眼角都快要起褶子的時候，站在檸檬盆景前的那個人終於回握住他，禮貌的又很快鬆開：「以後的兩個月內就由我負責浮先生的飲食，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開口的男人一身淺灰色風衣，栗色的頭髮蓬鬆，腰板挺直，半斂著眼帘，方才伸出的手指指甲修剪的乾乾淨淨，連說話的語調也是一絲不苟，重點是——沒有半點激動。

這是個好事情，我可以省下應對狂熱粉絲和腦殘粉的麻煩。出道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遭到冷遇，浮景輝不大自在的偏了偏頭，如是在心裡安慰自己。

黎落對於僱主的第一印象實在算不得好：臉色暗淡，說明厭食症讓對方營養不良顏值下降；眼下有青影，說明對方要麼嚴重失眠，要麼有長期熬夜的習慣；笑容很標準，問題是太標準了，笑意不達眼底，一看就不是出自真心，太裝；唯一還看的過去的就是五官底子不錯。

廚師先生默默地在心底為自己這位僱主打了個三分。

不及格。

正好是臨近午飯時間，新來的廚師先生自然要為新任僱主準備午餐，其意義類似於淘寶購物后七天無理由退貨。合不合適，得先試過口味才知道。

半個小時后，坐在餐桌上連餐巾都準備好的影帝先生，看到了自己成名以來最簡陋的一次午餐。

那是一碗粥。

直徑不超過巴掌大的白瓷碗，碗里棗紅色的軟糯粘稠上是切好的芒果丁和獼猴桃丁，黃綠色交相輝映，澆上濃白的椰漿，一下子又中和了紅色粥與獼猴桃的綠色帶來的違和感，在初秋的中午散發出勾魂攝魄的甜香。

然而，如此精緻的美食，顯然並不能讓影帝先生滿意。

精緻過了頭，就是簡陋寒磣了。

「我等了你這麼久，大中午的你就只給我一碗粥？」拿銀勺敲了敲碗沿，浮景輝不樂意了。

「這是椰香黑米水果粥，健脾暖肝補血的。你厭食症那麼久了，正好可以調理身體。」不卑不亢的回復，新任廚師先生背脊挺直。

對這一看就膩呼呼的玩意兒不感興趣，浮景輝將那碗推離到遠處，直接點菜：「再做份四菜一湯，這粥先撤了。」

對方沒動。

不耐煩的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要求，在他的忍耐值達到極限之前，對方終於有反應了：「四菜一湯分量不少，我記得蒙湉小姐說你有厭食症對吧？我做了，你吃得下？」

「當然吃不下，」浮景輝下意識的介面，不大高興道：「但中飯總要像個樣子，你端份粥來糊弄我算個什麼事兒？公司花了大價錢請你來，就是為了讓我喝粥的么？」

「浪費可恥，我做的食物必須全部吃完。這碗粥是根據你現在的食量和身體狀況準備的，我不接受點菜。就算你不喝水果粥，我待會兒也頂多給你換一碗白粥。」語氣之堅定，配上對方強硬的眼神，大有「要吃吃不吃拉倒」的架勢。

這年頭不是說顧客才是上帝么？什麼時候第三產業者也翻身做主人了，比僱主還要大牌？他同意蒙湉那女人給自己請廚師是治病的，可按眼下的情形，不出三天，就得變成「致病」了——還是氣病的。

心頭小火苗噌噌噌的往上冒，影帝先生在試用時長不超過一小時的情況下，把新任廚子炒了魷魚。

經紀人小姐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解僱我么？」似乎是感到有趣，黎落笑了笑：「話先說在前頭，這次我來本就是為了人情。你既然決定取消合同，我以後可不接受二次聘請。」

老子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想要把你這傢伙請回來！憋氣憋到快要內傷，浮景輝還不忘維持自己一貫的好風度，從牙縫裡擠出一絲微笑來：

「放心，我一定不會再去麻煩你的，黎落先生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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