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銀蓮花·五

55 銀蓮花·五

那位李姓弟子受傷甚重,宋師兄與另一名弟子便護送他連夜趕回了玉華。留下郡尉的人收拾殘局,回到郡守府時轉眼就只剩下了薛沉四人。

折騰了大半夜還是沒能捉住食心妖,大家都難免情緒低落,回去的路上薛沉顯得心事重重。得知行動失敗的江謙依舊態度溫和,不但沒有絲毫責備之色反倒極力勸慰了眾人,他越是如此臨風子就越是內疚,最後默不作聲地帶著徒弟回去了。

堂上,江謙正與薛沉一行人說話,外面忽然進來個侍女,行色匆匆地俯首在地稱有急事稟告,然而見薛沉幾人在場又顯得欲言又止。江謙皺起眉頭:「什麼事,說。」

侍女囁嚅道:「大人,夫人她……」

江謙一聽與妻子有關神色驟變,霍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擔憂之色溢於言表,即便先前得知捉妖失敗可能再引發血案都不見他如此著急。他剛踏出幾步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對薛沉幾人拱手致歉:「賤內身犯舊疾,關於捉妖之事便明日再議吧。天色已晚,諸位道友還請早些休息。」

說完便匆忙跟著侍女去了,連安歇何處也沒來得及給他們安排。正當薛沉四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時,一位衣著體面精神奕奕的老頭走進門來,正是午宴時見過的郡守府總管事趙老。

趙老躬身一禮,擺出請姿道:「諸位公子請隨我來。」

眾人乖乖跟在趙老身後,走著走著,薛沉輕輕拍了拍莫聞聲的肩。得到暗示,莫聞聲揣著袖子便笑嘻嘻地湊到趙老身旁同他聊天。莫聞聲天生一張娃娃臉,又一向弔兒郎當慣了,在四人中反倒成了最合適的情報探子——畢竟很少有人會對大大咧咧跟個孩子似的年輕人起戒心。

然而聊了半晌洛河郡的逸聞趣事風俗人情,每當莫聞聲狀若無意地打聽府中的事卻總會碰上趙老的軟釘子。莫聞聲搔搔臉頰,問了半天卻問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他如何甘心!於是厚著臉皮問了個大家都有點好奇、又不會太唐突的問題。

「老先生,貴府夫人這是得了什麼病啊?要緊不要緊?」心忖身為客人關心下你家夫人的病情,你總該說上兩句了吧。

趙老笑著擺擺手:「夫人這是多年的老毛病了,不打緊。」

看出他仍舊不欲多說,機智如莫聞聲此刻也有些鬱悶,就彷彿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般頗不得勁兒。不禁想:「這老頭兒看起來和氣好說話,沒想到口風竟這麼緊,大半天也撬不出一句有用的!」

「不瞞您說,午宴時在下離席醒酒,曾在貴府花園中撞見了夫人。」

這時,一個溫雅的聲音突然插|進來,竟是一路安安靜靜的顧遲舟。

趙老淡淡應了聲:「哦?」

「當時觀夫人面色紅潤,並不像是久病纏身之人,所以在下斗膽猜測夫人是否有何隱疾……想必您知道,在下師從玉華宗,曾跟隨素有「葯仙」美名的悠竹真人習醫,醫術不說多麼高明還算尚可,若只是凡俗之症在下或許能幫上忙。」雖然口中說得謙虛,但他自信的笑容卻很有欺騙性,到了別人眼中反而成了深藏不露。

其實他的醫術十分一般,玉華宗的弟子或多或少都接觸過岐黃之術,至於修習與否全在個人興趣,他們一行人中就是薛沉也勉強能算「略通醫術」——不過是仗著靈丹妙藥帶得多,不把俗世中的疑難雜症放在眼中罷了。真要論起醫術水平,三代弟子中也就南若稱得上高明。

之所以這麼說,無非是試探罷了。

果然,聽說他是葯仙的徒弟,趙老一直不露聲色的臉上也浮現幾分訝異,語氣比先前客氣多了:「原來顧公子是葯仙大人的高徒!失敬、失敬!」說著又對顧遲舟拱了拱手以表敬意。

顧遲舟忙虛扶一把客套道:「不敢當,您千萬莫要客氣,在府上叨擾還要煩勞您關照,我們心裡過意不去,若是能為夫人的病盡一份心力也是好的。」

趙老聞言眼神閃爍了一下,彷彿心中有什麼顧慮,權衡片刻才緩緩道來:「這……夫人的病也有十來年了......並非凡俗之症。至於到底是什麼病,小的雖然侍奉主公多年卻著實不知實情。夫人本是江家世交柳氏的嫡女,少時家中遭逢變故,於十歲時寄居江家,來的時候就帶著一身重病,老太爺和老夫人四處尋醫給夫人治了多年也不見好,還是直到夫人與主公成親的前一年才出現了轉機……

時人都在傳,說『瘋醫』仙谷清雲遊至城外,於是主公便幾次三番前往尋他,好不容易才尋著,但想必瘋醫大人『三不醫』的規矩諸位公子也都有所耳聞,小的也不知主公後來是如何滿足的條件,最終請動了瘋醫,為夫人開了個方子……」

說到這裡,莫聞聲忽然好奇發問:「這瘋醫我是知道,傳說是東祁、不,是整個七洲五界最厲害的神醫!可這『三不醫』……還真不太清楚,到底是哪『三不醫』啊?」

薛沉也是一副疑惑的樣子,看著顧遲舟等他解答。

顧遲舟道:「這『三不醫』便是『無奇不醫』、『無諾不醫』、『無情不醫』——若非世間罕見的疑難雜症不醫,不得承諾不醫,求醫者與病人間無深情厚誼不醫。」

薛沉輕蹙眉頭,這三個條件聽起來著實古怪得很。

「顧公子說得不錯,正是如此。」趙老笑笑,續道:「別說,這方子還真有奇效!夫人的病立竿見影地好了起來,不再如之前一般需時時卧床,卻也並未痊癒,往後的每個月總要犯一次病。哎,夫人犯起病來兇險非常,主公與夫人伉儷情深,所以主公方才才會如此著急......但只要服了葯,第二日便無甚大礙,因此這方子一用就是十多年。只是苦了夫人,十數年來每至今日便要遭一回活罪。」

說罷,趙老輕嘆一聲,又道:「公子倘若真的有心,不如等明日見了主公再與他說?」

顧遲舟拱手道:「如此也好。」

心中卻暗自慶幸,沒想到悠竹老人的名頭在山下這般好使。在腦子裡把這信息默默地過了一遍,顧遲舟卻猛然發現了一個疑點,十數年來?江謙與其夫人成婚這麼久了嗎?

聽趙老總算肯透漏隻言片語,莫聞聲瞪大雙眼很有些不服氣,合著他白費了老半天口舌還沒有顧遲舟三言兩語管用,這讓他多沒面子!他撇撇嘴,小聲咕噥了句:「臭丫頭!」

不說修行之人耳聰目明,就連趙老都聽得一清二楚。葉落秋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見顧遲舟面色不好便趕緊背轉身去裝聾作啞,然而那一聳一聳的肩膀卻是止也止不住。趙老捏著山羊鬍仔細打量一番顧遲舟,笑著打趣:「顧公子的確生得俊俏。」

顧遲舟這才猛然想起自己此刻的模樣,尷尬得恨不能立即挖個地縫轉進去!

莫聞聲見他窘迫,更加肆無忌憚地嘲笑道:「哈哈哈哈......我們小顧天生好看,今日裝扮起來絕不輸法界四美,這姿容不知該羨煞多少小姑娘呢!哎呀我說小顧,你出生時你爹該不會辯錯了男女吧?這長相、這身段,合該是個丫頭才對嘛!」

「師兄,夠了啊,別胡說。」見莫聞聲一點也沒有適可而止的意思,葉落秋忙出來打圓場。

顧遲舟俊秀的臉龐漲得緋紅,不過以他的性格自也沒讓這位嘴欠的師兄得意多久,冷笑一聲,抬袖一招:「行蒼!」

音方落,只見狂風平地起,碩大的玄鳥撲棱著翅膀動作矯捷地鑽入廊下,長嘯一聲便沖莫聞聲撲去!

烏黑的翎羽下翻起耀目金光,帶著令人膽寒的利器破空聲——那是它早已頗具威懾力的鋒利金爪。莫聞聲瞬時臉色大變,一邊滑溜地左躲右閃,一邊嗷嗷叫喚:「臭丫頭!你難道要在眾目睽睽之下謀害同門嗎?!」

「既然師兄認為我是個丫頭,難道沒聽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今兒我便遂了師兄的意,做一回『難養』的女子好了!師兄堂堂男子漢總不會和女子計較吧?」顧遲舟哼笑道,刻意咬重了「女子」二字,顯然十分氣惱。

行蒼眨了眨漆黑的鳥瞳,像是聽懂了他語中的薄怒,亮出一雙金色利爪毫不含糊地沖莫聞聲招呼過去,直攆得莫聞聲狼狽不已連連討饒!

看著他們一番打鬧,薛沉這才恍悟為什麼這人一路上格外沉默——只因顧遲舟本就清俊柔美的面容竟略施粉黛,描了眉又點了唇,襯著眼尾那一粒硃砂既風雅如仙又嫵媚入骨。而更叫人難為情的是他身上還穿著女子的裝束,一身銀紫色的水袖長裙、過腰的墨發更是慵懶地垂散腦後。如此盛裝的顧遲舟,乍然看去,可不就是位灼灼芳華的妍麗少女?

為了迷惑食心妖,只用一般的幻術障眼法顯然不夠,眾人修為有限、變化之術也並不高明,這種情況下,反倒是物理性的喬裝易容更不易被法力高強的妖物看破。於是幾人中面相最陰柔、實力又不俗的顧遲舟便親身上陣,扮作柳夫人演了一齣戲。以變化術模糊了臉部輪廓,坐在車中又瞧不出身量,加之衣物上沾染了柳氏的味道,喬裝后的顧遲舟果真成功地騙過了食心妖。

雖然事情暫時了結,顧遲舟卻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先前因不知被莫聞聲嘲笑了多少回,他便乾脆不說話極力降低存在感,免得又被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師兄作弄。殊不知頂著一副美貌少女的形象,一路走來晃花了多少侍衛的眼、又引得多少侍女自慚形穢。

月色之下,他靜靜地站在那兒,就宛如一尊不染凡塵的天女俑。

望著這樣的顧遲舟,薛沉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悸動,撲通、撲通、撲通......往常靜如止水的心竟狂跳不已,激烈而陌生的情愫讓他有些手足無措。

甚至......情不自禁地去想,倘若、倘若顧遲舟真是個女子該多好啊!

然而轉念又想,就算他真是個女子,他們之間又能如何呢?

這一瞬間,恰似心有靈犀,顧遲舟好像察覺到了什麼忽然朝他看過來,二人的視線猝然相撞,薛沉心下一慌匆忙別過頭去。自師傅走後這麼多年,他的心從未如此亂過。就像做錯了事的孩子生怕叫人看出端倪,卻又時刻被莫名的心虛所折磨——他下意識的覺得這番心思齷齪而難以啟齒,是絕不能讓對方知曉的。

那廂,莫聞聲正因「反敗為勝」、對於年幼的玄鳥尚且奈何不得他自感得意,耍弄行蒼正耍得開心,不防突然挨了薛沉一記肘擊,頓時痛得直捧著肚子齜牙咧嘴地罵:「死阿沉你做甚?!」

薛沉冷冷地瞥他一眼:「聒噪。」說完徑直越過這位幼稚的師兄往前去了。顧遲舟見薛沉一如既往地維護自己不禁心中一甜,也不再計較莫聞聲的無聊,唇畔微揚:「行蒼,走了。」

行蒼分外乖巧,清鳴一聲,倏忽間便化作雛鳥大小,拍拍翅膀飛落在他左肩之上。

然而落到莫聞聲眼裡這笑容自然成了別的意思——赤|裸|裸地挑釁!他不禁憤憤地想:這群不懂得敬重兄長的小兔崽子竟敢合夥欺負他!於是見葉落秋也要「棄他而去」時,莫聞聲終於爆發了:「小葉子!你也和老古板一夥兒,為了個臭丫頭棄師兄於不顧了是吧?!」他胳膊一伸便勾住了葉落秋的脖頸,由於身形比葉落秋略矮几分,這姿勢看上去著實有些勉強。

「不過誰讓幾人里也就小葉子最乖最好欺負呢!」這麼一想,莫聞聲欺負起人來更加理直氣壯,他孩子氣地沖葉落秋的耳朵大吼:「看你小子還敢笑!」

葉落秋被這一嗓門兒直震得雙耳嗡鳴,奈何又死活掰不開師兄的魔爪:「師兄,你可行行好!我怎敢笑你!」

見方才還白衣翩然一派道骨仙風的少年們畫風突變嬉鬧起來,趙老微微訝然,顧遲舟只好無奈道:「讓您見笑了,師兄他素來性子跳脫,習慣了就好。」

拐過抄手游廊,便到了郡守府的客院,趙老給四人簡單安排了房間就離開了。

┬┬┬┬

夜色已深,薛沉正打坐調息,忽然房門被叩響,他睜眼的同時神識也悄無聲息地放了出去。透過房門,毫無意外地,正是顧遲舟。

「怎麼還不休息?」開了門,引著顧遲舟到桌邊坐下,薛沉邊給他倒水邊問。

月光透過窗欞柔柔地灑在他的臉上,薛沉不無遺憾地發現,之前那備受莫聞聲嘲笑卻明艷之極的妝容已被洗去。

顧遲舟接過水,「關於適才趙老所說之事,我覺得有一點很可疑。」

「何處可疑?」

「……聽起來江謙與柳氏成婚有些年頭了,可是午後我在花園中見到的她卻十分年少,雖然江謙是名築基境修士,但當時一番接觸,我能肯定柳氏並無修為,只是一個普通人......」

薛沉越聽眼眸越沉,疑點真是越來越多,這位郡守大人身上究竟掩藏著什麼秘密?

顧遲舟揉揉額角:「現在線索太過雜亂,真是毫無頭緒……」

還沒等他說完,薛沉忽然站起來便往外走,顧遲舟訝然道:「你去哪兒?」

「去見見那位古怪的夫人。」

夜涼如水,從西邊的客院到東邊的主院要途徑大堂和中庭,路上廊燈昏暗,在夜幕掩蓋下,避開巡邏的府兵對二人而言簡直易如反掌。

不過一會兒,薛沉與顧遲舟便找到了目的地。

只見前方一處古雅的院落正燈火通明,明明已是夜半時分,其他院子里的人早已歇下,唯獨此處顯得十分喧鬧。七八名侍女頻繁穿梭於游廊寢房間,手中有托著葯碗的、有端著水盆的,薛沉輕身躍上房檐打眼一瞧,只見水盆中漾著殷紅之色,看起來絕非尋常。

待顧遲舟輕輕落到他身旁,鑒於江謙同為築基境修士,未免打草驚蛇薛沉取出玲瓏匿同時裹上顧遲舟,二人配合默契地潛入了江謙的寢房。

剛進去,就聽到了女子的哭叫聲,飽含壓抑和痛苦。

這聲音對顧遲舟來說並不陌生,雖然音色嘶啞了許多,但他還是聽出來對方正是午後有過一面之緣的柳如茵。

二人對視一眼,輕手輕腳地尋聲而去,悄悄隱在帷幔之後。

薛沉伸出一指輕輕掀開了一點帳幔,便見到了十分駭人的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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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運道[修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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