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風雪欲來
第二十八章
尚佳凝視著空曠蒼茫的雪野,心中卻在擔憂李梔梔——李梔梔一個小女孩子,帶著一個丫鬟獨居,確實不太=安全啊!
前些日子他派親信天和去了京城,希望能夠繞過他的父親尚翰林,去向他母親尚夫人索要他與李梔梔的婚書,以證明他和李梔梔的關係,只是天和至今還沒從京城傳來消息......
思來想去之後,尚佳終於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去探看李梔梔的理由: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到就要做到,那就去梧桐巷看看再說吧!
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親兵馬上牽著馬走了過來。
尚佳認鐙上馬,一夾馬腹,向城門方向疾馳而去。
景秀騎上馬,對著後面擺了擺后,示意那幾位親兵跟上,然後緊隨尚佳去了。
夜幕不知不覺降臨了,街道上被行人踏得稀碎的雪泥重新被凍上,走在上面滑溜溜的,很不好走,好在尚佳騎術高明,倒也無礙。
小櫻在灶屋裡忙忙碌碌到天黑,終於燉好了那鍋五花肉蘿蔔菜,熬好了一鍋臘八粥,又貼了十幾個玉米麵餅子,然後又備下綠豆丸子、黃心菜、大白菜、蓮夾、腐竹和豆腐,打算燉上五花肉蘿蔔菜砂鍋,然後再叫李梔梔起床。
她剛在堂屋的火盆上把砂鍋燉上,便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
小櫻輕手輕腳走了過去,試著從門縫裡往外看,可是外面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到。
她想了想,鼓起勇氣問道:「誰呀?」
外面傳來景秀輕柔的聲音——「是我。」
小櫻心中一喜,當即打開了大門。
尚佳把馬韁繩扔給親兵,留他們在外警戒,只帶著景秀走了進來。
一進李梔梔家的門樓,尚佳就聞到了從堂屋飄過來的複雜的食物氣味,有臘八粥特有的香氣、貼玉米麵餅子微微的焦糊味和砂鍋中各種食材在一起燉煮的味道。
在這寒冷的北方冬夜,這些溫暖的氣味綜合在一起,就等於一個字——家。
這是家的味道。
整整一天,尚佳用過早飯之後就再也沒吃過東西了,此時聞到這樣的味道,他這才感受到自己真的是餓了。
尚佳停住腳步,看向小櫻:「你們姑娘呢?」
小櫻見了景秀挺開心的,一見尚佳便緊張,結結巴巴道:「稟……稟大人,我們姑娘午覺還沒醒……」
堂屋裡的燈光和火盆中的火光映在尚佳清俊的臉上,小櫻清晰地看到他那濃秀的眉微微挑起。
因怕尚大人誤會自己姑娘懶惰,小櫻忙解釋道:「我們姑娘這幾日實在是太累了!」
尚佳不置可否,抬腿直奔堂屋。
小櫻緊張地拉了拉景秀的箭袖:「景秀小哥,我們姑娘還沒起身……」
景秀低聲道:「還不去準備水讓大人洗手?」
小櫻這才明白原來守備大人餓了,打算來吃一頓霸王餐。她頓時有些傻眼,張了張嘴,最後還是閉上了,老老實實端了銅盆去灶屋舀熱水去了。
李梔梔家的晚飯雖然家常,卻美味得很,臘八粥熬得軟糯綿柔入口即化,玉米面貼餅焦脆噴香,五花肉燉蘿蔔砂鍋中肉雖已燉化,可是肉味已浸入了蘿蔔、青菜、丸子、腐竹和豆腐等材料,尤其是蘿蔔,又燙又面又美味,入口即化餘味悠長。
因為尚佳生人勿近的氣場,小櫻不敢上前,所以景秀侍候著尚佳用罷了晚飯。
尚佳用罷晚飯,端坐在堂屋開始品茶,景秀這才開始用飯——小櫻給他換了新砂鍋。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之後,尚佳嘗出了是江南鳳團雀舌牙茶。
江南鳳團茶是專貢朝廷的名茶,產自江南,雀舌牙茶則是鳳團茶中最上、最小、最嫩者,一斤茶餅價值金二兩,然而金常有,江南鳳團雀舌牙茶卻難得,因此尤為珍貴。
按照尚佳的品級,他其實還沒有分得這種茶的資格,而憑他爹尚天恩尚老大人的品級,也不過每年分得一個小小的茶餅而已。
尚天恩大人是京城有名的「孝子」——「孝順」自己的兒子,簡稱孝子——一向把獨生子尚佳當老子孝敬,因此他每年獲賜的那個江南鳳團雀舌牙茶餅都讓人送到兒子尚佳任上,而他自己只能從同僚那裡蹭一些嘗嘗。
偏偏尚佳從不理這些,他爹珍而重之地送給他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餅,被他毫不在意地命景秀送到了李梔梔這裡。
沒想到小櫻倒是識貨,給他沏了此茶。
尚佳不知道的是,李梔梔家中只有兩種茶——頂頂便宜的大葉青和來自守備府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沏茶時小櫻在大葉青和江南鳳團雀舌牙茶中躊躇了片刻,最終選擇了更能待客的江南鳳團雀舌牙茶。
放下茶盞,尚佳看向小櫻:「你們姑娘還在休息?」心中卻道:這丫頭真是丑出了境界啊,虧得梔梔把她當成寶……
小櫻有些緊張,答非所問道:「稟大人,我們姑娘在東廂房休息呢!」
尚佳:「……」他忽然心中有些作癢,頗想去聽一聽壁腳,看李梔梔睡覺時打不打呼嚕。
他既想去聽,卻又覺得自己這樣子未免太無聊了;可是不聽的話,他又有些遺憾,畢竟這關係到自己後半輩子的福祉——想到以後睡覺時身邊有人驚天動地扯著呼嚕,尚佳就不寒而慄。
權衡利弊了一陣子之後,尚佳起身一本正經地吩咐小櫻:「火盆里是不是該加炭了?」
小櫻聽了,忙用鐵筷子夾塊銀絲細炭過去,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火盆中,生怕影響正在吃砂鍋的景秀。
正拿著玉米面貼餅子吃的景秀抬眼看看若無其事踱了出去的尚佳,垂下眼帘,沒有說話。
梔梔家的前院很小,卻很是整潔,雪被清掃后堆在了院中的老梨樹下,青磚鋪就的院子里微微有些潮濕,卻乾乾淨淨的。
尚佳抬頭看了看上面的四角天空,發現高遠空曠的夜空中點綴著無數的繁星,卻顯得更寂寥了。
他慢慢踱著步,在東廂房窗外停了下來。
隔著薄薄的窗紙,李梔梔正在裡面睡覺。
東廂房裡靜悄悄的,一絲聲音都沒有,靜到尚佳以為裡面並沒有人。他有些疑惑地推開了門,發現炕桌的北邊有些隆起,確實有人在睡覺。
東廂房中溫暖靜謐,淡淡的梔子花清香緩緩流動著,整個屋子流淌著甜美而溫暖的氣息。
這是李梔梔特有的味道。
尚佳立在門口,側耳傾聽,聽到了輕而均勻的呼吸聲。
確定了李梔梔是安全的,尚佳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仿如春日的和風拂過平靜的水面,靜謐而溫暖……
尚佳並沒有接近李梔梔,而是輕輕關上了門,繼續在院中踱步並等待景秀用罷晚飯。
李梔梔這一覺睡得很沉。
她這段時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受到了太多的驚嚇,雖然她一直表現得鎮靜自若,可是身體卻自然而然地做出了反應,讓她用深而久的睡眠來恢復和躲避。
等李梔梔醒來,她發現自己很是飢餓。
小櫻剛把尚大人和景秀送走,正在閂上大門,聽到東廂房傳出動靜,便急急忙忙閂上大門跑了過去:「姑娘!」
她跑進東廂房,上前扶起了李梔梔。
李梔梔擁著被子坐在那裡,覺得怪委屈的:「小櫻,我餓了。」
小櫻:「……姑娘,我這就給你重新貼玉米餅子去!」
李梔梔稍微清醒了一些:「……怎麼了?」為什麼說「重新」啊?玉米麵餅子不是早貼好了么?
小櫻一邊侍候李梔梔穿衣,一邊絮絮道:「守備大人和景秀小哥剛離開,他們晚上在咱家裡用的飯,臘八粥還有,五花肉蘿蔔菜也多著呢,就是玉米面貼餅得重新再去貼……」
李梔梔:「……」她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守備大人對自家食物的青睞,還是該生氣自己得餓一會兒肚子了。
她想了想,輕輕道:「小櫻,你去貼玉米麵餅子吧,我好餓!」李梔梔覺得自己都快餓暈了
小櫻聞言,忙忙地去了。
李梔梔慢悠悠地穿好了衣服,斜簽著身子坐在炕邊梳理著長發,心裡卻在極有條理地思索著。
看今日那個叫胭脂的丫鬟的聲口,宋彩蓮怕是沒安好心,姜大戶財大勢大,在宛州是手眼通天的人物,真是防不勝防啊!
看來,還是得好好巴結尚大人,以抱上尚大人的金大腿。
尚大人昨晚在我家用了晚飯,今晚又過來,除了說明我家飯菜不錯,是不是還說明尚大人他開始信任我了?我要不要再加一把力氣,好好地去巴結守備大人一番呢?
想到自己後院暖房裡那四樣盆景,李梔梔默默計劃著給尚大人送年禮的時間。
此時正疾馳在凜冽夜風中的尚佳,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他抬起戴著黑色皮質指套的手,輕輕掩住了嘴唇:誰在背後罵我么?
下過雪的路實在是不好走,胭脂坐著姜府車夫趕的馬車走了良久,一直到天黑透這才回到了姜府。
到了下車的時候,胭脂整個人都快凍僵了,四肢都凍得麻木了。
宋彩蓮這人很是自我,把自己看成罕世寶貝,把別人都看成腳下爛泥,和一般人都難相處,卻頂喜歡胭脂,見狀忙吩咐小丫頭小眉道:「快把裡屋熱著的桂花酒拿出來,先給你胭脂姐姐倒一杯!」
等小眉端了一盞溫熱的桂花酒過來,宋彩蓮親自喂著胭脂喝了下去:「胭脂,你先喝一口酒暖暖身子吧!」
一盞暖酒下去,胭脂這才覺得周身熱了起來,她緩了一口氣,開始添油加醋地敘述李梔梔的惡形惡狀。
在她的敘述中,李梔梔辱罵宋彩蓮,侮辱姜大戶,正是一個潑辣難纏的小惡女形象。
說到最後,胭脂覷了宋彩蓮一眼,試探著道:「四娘,李梔梔還嚷嚷著,說是您害了她爹的性命呢!」
宋彩蓮原本就越聽越氣,聽到此處,粉臉瞬間漲得通紅,險些咬斷了銀牙,起身就往外走:「我這就去尋老爺!」她要找到老爺,讓老爺親自出手,務必要讓李梔梔那臭丫頭嘗嘗苦頭,做人不要那麼囂張。
因為冬夜天寒地凍,姜大戶難得地沒去勾欄院消遣,而是在書房院中陪著妻女讀書消遣。
姜大戶坐在書房內靠東牆的紅木圈椅中,手中端著一盞清茶細品;姜大姑娘挨著姜太太坐在正中的錦榻上,正拿著一本書讀給父母聽。
一家三口正是其樂融融之際,宋彩蓮急匆匆走了過來,不顧守在門外的婆子的阻攔,掀開門上懸挂的錦緞門帘闖了進來,一見屋子裡這一家三口,心中更是不忿,當即梨花帶雨撲到了姜大戶懷中,放聲大哭:「老爺,你要給我做主啊!」
姜大戶雖然好=色荒=淫,可是當著女兒的面,被愛妾佔領了雙腿和懷抱,畢竟有些尷尬,只顧把宋彩蓮往外推,嘴裡還義正辭嚴得很:「端重些!端重些!」
姜大姑娘見父親和其愛妾如此不堪,當下面無表情把手中的書「啪」的一聲放在了錦榻上。
姜太太見此情此景如此刺目,便皺著眉頭推了推女兒,又抬眼示意玉柳把大姑娘攙扶出去迴避。
姜大姑娘瞥了自己這不長臉的爹和姨娘一眼,嘆了口氣,起身扶了母親,母女倆一起帶著丫鬟出去了。
見妻子和女兒離開了,姜大戶這才放下了道貌岸然的架子,放開了手腳,抱住宋彩蓮一陣揉搓親吻:「心肝兒,怎麼了?受什麼委屈了?說出來爺給你做主!我就不信這宛州城有我辦不了的事!」
姜大戶財大勢大,手眼通天,在東京能與鄭太師府說上話,還把大姑娘許給了鄭太師的庶子;在宛州知府衙門中自知府大人往下,上下官吏無不被他喂熟,積年把持官府,因此霸道得很。
宋彩蓮邊依偎在姜大戶懷中,把胭脂回來時說的話又轉述了一遍,更是格外強調了李梔梔對姜大戶的出言不遜。
姜大戶聽了,「哼」了一聲笑了:「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擱得住大動肝火?」雖然大半年沒見了,可他還隱約記得李梔梔的模樣,不過是個一陣風都能颳走的小毛丫頭,有什麼可氣的?
宋彩蓮見姜大戶不以為然,眼珠子轉了轉,唧唧咕咕道:「我的老爺,鄭太師府里什麼樣的美人沒有?你給大姑娘陪嫁的丫鬟若不是絕色,鄭家姑爺能看上?」
姜大戶含笑不語。
見姜大戶還有些不以為然,宋彩蓮伸手攬著姜大戶的脖頸,撒嬌賣痴:「小丫頭片子?老爺你再仔細瞧瞧去,這宛州城內,這樣年紀的小姑娘,怕是沒有超過她的!等你見了李梔梔再說吧!」
姜大戶本是不以為然的,被宋彩蓮這麼一說,一下子激起了好奇心,手中揉搓著宋彩蓮,默不作聲地忖度起來。
時光如水,匆匆流逝,轉眼間就到了臘月十五,眼看著小年就快到了,元旦(正月初一)也不遠了。
這天早上,李梔梔在後院暖房給她那些花草樹木施加葉肥。
她這些葉肥是前日從獨山山腳下的松林里挖來的,是松林積年的落葉漚成的葉肥,極是肥壯,施加的時候一定要掌握好分量,這活小櫻幫不上忙。
李梔梔正在忙碌,小櫻陪著顧小玉走了進來。
顧小玉笑嘻嘻道:「梔梔,昨晚王三秀才家的小老婆篆兒去我爹攤子上割羊肉,順便讓我爹給你捎個信,說午時他家有人,讓你今天午時往他家送八缽將開未開的水仙,再送兩盆含苞待放的紅梅花!」
李梔梔聽了,很是歡喜,道:「多謝你捎信,我忙完這些,就和小櫻去送!」
王三秀才雖是個破落秀才,可是一向在高門富戶家中幫閑跑腿外加幫嫖貼食,家裡倒是過得富裕。
他家距離梧桐巷不遠,她和小櫻一起的話,一趟就能送完了。
顧小玉傳罷話,同李梔梔和小櫻說笑道:「梔梔,我就不明白了,這勞什子明明長得跟蔥頭似的,為何那些有錢人都喜歡呢?」
李梔梔正小心翼翼地往一株白梅根部施肥,聽她說得有趣,抿嘴笑了:「因為水仙花清雅,而且在冬天盛開的花很少,所以大家就都喜歡水仙花了!」
顧小玉又和李梔梔聊了一會兒,最後拿著李梔梔送她的一缽刻好的水仙回家了。
李梔梔又忙了半日,約莫距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了,這才開始預備送往王三秀才家送的紅梅和水仙。
她把紅梅花連花盆放入大筐子里,用舊青布遮好;又拿出兩個小一些的竹筐,小心翼翼地把八缽水仙分別放入了這兩個竹筐里。
忙完這些,李梔梔和小櫻合力把大筐和小筐都搬到了前院。
待一切齊備,李梔梔用皂角洗了手,又重新梳了頭,換了出門衣裙,收拾得潔凈整齊,便自己提著大筐,讓小櫻挎著那兩個小竹筐,兩人一起出了門。
王三秀才家雖然不如前些年紅火,卻依舊是三進三出的院落,而且有一個頗為齊整的大門,大門內有一個門房,門房的門上掛著細竹絲帘子,裡面的人能夠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而外面的人卻看不清裡面。
李梔梔把時間算得很好,恰好在午時趕到了王三秀才家大門外。
她一向警覺,並不肯進門,而是立在大門外和王三秀才家看門的老頭子說話:「我是花卉李家的,來給你家送花,麻煩老伯進去回稟一聲!」
門房的細絲竹簾後面,王三秀才聽到外面的說話聲,賊兮兮地捅了並排而立的姜大戶一下:「姜大哥,外面就是花卉李的閨女!」
姜大戶漫不經心看了過去,卻在看到李梔梔的一瞬間呆住了:外面那個女孩子雖然形容尚小一絲妝飾也無,卻美得驚人,就如那含苞待放的雨中梔子一般,令人呼吸為之一滯——不過半年多沒見,這小丫頭就出落得這樣好了?
看來宋彩蓮說得沒錯,這小丫頭真真是趙飛燕重生呀!
姜大戶心道:把李梔梔送給未來女婿,是不是有些虧了?這麼好的小美人,得留給自己享用啊!只是宋彩蓮早說過,這丫頭烈性得很……
看來,得尋一個妥當的主意……
王三秀才覷了姜大戶一眼,察言觀色一番,低聲道:「姜大哥,是不是看上那個小美人了?」
姜大戶眼睛有些發亮:「只是這丫頭性子太烈,聽說不願意賣=身……」
王三秀才想了想,猛地一拍手:「姜大哥,我有一個主意,保准你三天之內抱得美人歸,而且小美人還心甘情願做你的外室!」
姜大戶笑著看向他:「說來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