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第一百一十九章
茯神的唇角僵硬地勾起,他想讓自己的表情看上去稍微自然一些,以掩飾涼氣從腳板底往上冒讓自己感覺到的不安:「教授,你不想說就算了,撒謊騙我多沒意思啊……生物器官移植是因為其本身的不可複製性,但是人工智慧本身只是一堆數據,你不唔——」
茯神垂下眼看著壓在自己唇上的手指。
「而我想要的人工智慧不是'一堆數據',」以諾稍稍加重了語氣,「如果只是一堆可以隨意複製黏貼的數據,那麼我想做的和現在的其他人正在做的又有什麼不同?」
「?」茯神微微挑起眉。
「獨立,自主,擁有自己的記憶,感情認知,幾乎像是一個真正的人類——但它不完全是,它會擁有符合全人類審美的外貌,不會經歷生老病死的恐懼,完全駕臨人類之上的完整新種族,它會是……」
「?」
「無可取代的藝術品。」
「它甚至可以用自身去約束人類的不足,小到性格和處事效率,大到國際紛爭……」
幾乎就要猜到接下來自己會聽到什麼,看著以諾的唇一張一合,茯神心一點點在變涼……果然——
「我想如果它需要以武器的身份存在時,它將超越核武器,是'達摩克利斯之劍',是'光',是開啟世界新紀元的'鑰匙'——」
【是「神」。】
「是新世界的主人,或者說,是'神'。」
「……」茯神深呼吸了一口氣,「以諾,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
「這個世界已經有一個虛假的主人了,」茯神抬起手拍了拍以諾的胸口,「人類——已經把這個世界塞得滿滿的,不需要再有其他的種族再來分羹……而你也看見了,人類做的並不好。」
以諾微笑了起來,
雖然茯神不知道他在笑什麼——他看著他的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因為不知情而犯下小小錯誤的孩子……或者別的什麼,總之令人感覺帶不滿。
「所以更需要有人來告訴人類,他們做得並不好。」以諾說,有什麼不對嗎?」
「那誰來保證這些負責監督人類的'新主人'會做得很好呢?」
茯神意識到這個話題已經變的越來越危險了,試圖說服以諾這是壓根就是一個死循環,然而他沒想到的是聽到他的問題對方倒是真的認真考慮了下,隨後他低下頭,目光在茯神的身上轉了一圈,而後道:「他們自己的'神'啊。」
茯神微微一愣。
他微微抬起眼望入了那雙深紅色的眼,這才發現無論是以諾切還是以諾,這一雙眼都深邃的他根本無法觸底——當這個人在笑的時候,他的腦海中可能有一個宇宙正在醞釀著即將形成;而當他停止微笑的時候,這個或許已經初具雛型或許還未得宇宙就又被輕易摧毀了。
E教授好像跟之前變得不太一樣了——具體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只是現在的他,莫名其妙變得和六號更加相似。
「你不是答應過我,要好好的做大學教授的嗎?」茯神皺眉。
「那多無趣。」
「你答應的時候這麼爽快,怎麼不這麼考慮再回答?」
「因為我答應你不是有前提嗎,你在,陪著我讓我不覺得這個世界無趣到需要我去拯救他,我就願意一輩子碌碌無為。」
「你這是中二病。」
「所有搞科研的人都懷揣著一顆中二病的心,」以諾微微彎下腰,戳了戳茯神的胸口,「你不也是。」
男人指尖的冰涼像是透過薄薄的衣物透過皮膚最後傳遞到了心臟,讓少許一部分的血液都凝固了起來。
——誰說我也是?拯救世界什麼的,我是逼於無奈,如果它不是因為我毀了,我才懶得管,你懂個屁。
茯神小小地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的觸碰:「肉麻的騷話少說一點,這裡有陽光、空氣、水、植物和動物,而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相比之下,你還不懂孰輕孰重嗎?」
「我懂啊。」
「那麻煩好好愛護這個世界吧,地球脆弱,小心輕放。」
「我愛啊。」以諾縮回手,直起腰,順手將白老鼠屍體扔進垃圾桶的同時瞥了茯神一眼,「但是我愛的是有你存在的世界。」
……
——你愛我還是愛這個世界啊?
——我愛的是有你存在的世界。
情話滿分。
氣氛滿分。
演技也是滿分。
嘩嘩的水灑下,熱乎乎的奶白色蒸汽蒸騰而起,站在淋雨下的黑髮年輕人頭髮因為濕水越發顯得烏黑髮亮,水順著髮髻流過,連帶著他的耳尖、頸脖以及面頰也跟著微微泛紅……
大概是水溫太高的緣故。
站在浴室里的茯神幾乎是泄憤似的將洗澡巾往自己的身上搓,非常鬱悶E教授在創造「弗麗嘉時是不是早就料到了總有一天會被「頂嘴」才專門不給他把語言技巧項技能點滿——以至於現在他不僅吵不過以諾本尊,也同樣在大大小小的爭執中從未贏過以以諾本人為藍本創造出來的人工智慧。
真要命。
衝掉腦袋上的泡泡,茯神甩了甩頭彷彿試圖同時甩掉腦海中莫名其妙的粉色泡泡,一腳踏出浴缸踩在冰涼的地面上時同時想到一個明明才是重點但是被他忽略了很久的問題:如果他真的需要修復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意味著他要從其他某個試驗體的身上把他們的眼睛挖下來?
…………………不好吧?
茯神擦乾了水,猶猶豫豫的回到客廳,發現早餐已經重新準備好了一份完整地擺在桌子上,茯神走過去拿起來吃了兩口,如同嚼蠟,於是乾脆又放下——
抬起頭的時候,他發現E教授正在客廳看報紙。
他的頭髮根部輕輕掃在他的高領毛衣邊緣,看上去到處毛毛絨的,很可愛的樣子——當男人翻動報紙的時候,發出輕微嘩嘩的聲音,電視機里的新聞在播放著對於茯神來說幾句算得上是歷史事件的各種新聞:一切安靜得不可思議,啊,對,最為「不可思議」的本生問題在於,周圍有很多種聲音,但是偏偏讓人覺得十分安靜。
彷彿整個人都寧靜了下來。
令人留戀。
「……」
茯神就彷彿怕驚動了誰一般放輕了腳步走到他的背後,伸出手碰了碰男人的肩膀。
「我走了。」茯神小聲地說。
「嗯,」從茯神的角度可以看見男人微微垂下濃密的睫毛,這遮擋掉了他眼中可能會被窺視的情緒,「我知道啊。」
「……」
茯神反而不自在了起來——之前習慣了這傢伙的死纏爛打,這一次他又畫風突變變成了不糾纏的瀟洒性格……當然,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平靜的語氣。
他在六號生氣的時候聽到過很多次。
比如當他第一次試圖毀滅自己的時候。
比如當他第二次真的毀滅自己的時候。
大概是茯神的不安完美在空氣中瀰漫開來,男人放下了手中的報紙,微笑著轉過頭來:「不是要走了嗎?」
「……」
「為什麼要擺出這種表情?」E教授轉過身,乾脆趴在沙發上,同時越過沙發伸出手捏了把黑髮年輕人呆楞的臉,「我當然也知道你這兩天和顏悅色乖乖跟我回來是因為我們事先有過這方面的約定——我告訴你修復人工智慧的方式,你跟我約會,而現在,你完成了你的承諾,而我也將你想知道的告訴你了,你當然會走啊。」
「……」
「雖然我很想攔著你來著,但是男人說話要算話,」以諾笑著說,「我們來日方長嘛。」
茯神聽見自己的心臟「咯噔」地往下撩了下。
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詐騙犯。
「沒有什麼'來日方長'。」他用完美冷靜的聲音說,「我走了,就是走了。」
「我知道,」以諾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雖然等了你很長很長的時間,但是因為已經習慣了,所以再多等一會兒也沒有關係——你知道最妙的在於什麼嗎,雖然等待是漫長的,但是好就好在我知道最終肯定可以在某一天等到你,再次推開我的實驗室大門……」
茯神其實根本聽不懂以諾在說什麼。
他們只是認識很短的時間而已。
這個男人憑什麼「很久很久」呢?
憑什麼那麼自信會有一個能夠等到他的結局呢?
憑什麼……
要裝作一往情深的模樣呢?
這不正常,茯神想,肯定不正常。
但是現在他總覺得自己彷彿真的做了很糟糕的事情——曾經在夢境中看著以諾出事時的無力崩潰感再次出現了,他知道現在應該是道別的時候,他來伊甸園的目的已經達到,所以他應該和眼前這個應該算是陌生人的男人道別。
「你閉嘴,別說話。」茯神伸出手去捂住以諾的嘴,「真的,你別說話……」
「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你就能看到你的表情了——」
茯神的手被拉了下來——
「就好像要哭了一樣,但是卻不能。」
男人捧著他的手,伸出舌尖在他的手掌心舔了下——
「真可憐。」
「……」
「……」
最後誰也不知道一切究竟是怎麼發生的。
沙發被撞得移位發出刺耳的聲音,兩人的呼吸和衣物的摩擦聲幾乎要掩蓋掉了電視機里新聞聯播主持人的報道聲……
相互交纏的舌尖,被吮吸得泛紅的唇,從衣服下擺處探入的大手……
茯神被狠狠壓入沙發。
同時在他身後的窗帘被拉起,陽光隔絕在了窗外——當室內成為一個無人能夠察覺的秘密世界,茯神的可視能力下降了,他發出一聲不滿的呼嚕聲就像是野獸在咆哮,他伸出手,開始試圖用觸摸去感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催促他脫掉了身上的毛衣,黑暗之中用手貼著他的大腿一路向上——
經過他熱情的器官。
經過他平坦的小腹。
經過他結實平滑胸膛。
茯神閉著眼,讓自己的手一路向上,終於,他的手來到了男人的頸脖之間……
他觸摸到了凹凸不平的異樣觸感,有一些凸起,有一些嵌進了皮膚,就像是有人曾經用針線在這顆英俊的頭顱和完美的身軀之間細細縫合所留下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