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陰影處一隻烏鴉拍打著翅膀發出凄厲的叫聲從廢墟中飛走,迅速消失在了陰影中……趴在胖子背上的小孩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得縮了縮脖子,收緊了放在對方脖子上的手。
一雙眼畏懼又崇拜地看著此時站在他們身前的少年——
茯神收回目光,彷彿再也不願意多看廢墟另一邊那被揭穿了陰謀臉色變得特別難看的男人哪怕多一眼,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將弓重新掛回背上,轉過身對小胖說:「走,走廊盡頭有個醫療室,幸運的話可以在裡面找到需要的東西……楚墨白告訴過我。」
……這種事情為什麼他也要告訴你啊?
小胖看著面色淡然的少年與自己擦肩而過,他原地愣了愣,趕緊將背上的小孩託了托邁開步子趕上茯神:「醫療室幹嘛去?」
茯神聞言,頗為無奈地瞥了小胖一眼而後放慢了腳步,手伸過來不等對方躲避拎了拎他的褲子——然後腳踝處被褲子褶皺陰影隱藏起來的一抹深褐色就暴露了出來……茯神放開小胖的褲子:「我又沒瞎,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你能坐著就不站著,不是受傷還能是什麼?」
「跑路的時候不小心劃到的。」小胖嘿嘿笑,「沒事,還能走。」
「血腥味會引來那些老鼠,」茯神也不勸說,只是解釋道,「不知道有多少從實驗室里跑出來又沾染上病毒的老鼠,數量多的話也很麻煩——」
「這個研究所真的奇怪啊,什麼老鼠啊烏鴉啊,和動物園似的reads;。」
「實驗室里有這些很奇怪嗎?烏鴉的話……倒是並沒有聽說哪個部門養過這樣的東西,可能是新引進的吧?」茯神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扶著小胖,「走不動了的話不用勉強,我可以把包紮的東西拿過來幫你處理傷口……」
明明是同齡人,面前的人說話卻總是老氣橫秋的讓人覺得自己在受他的照顧,這讓小胖多少感覺到不服氣——於是雖然他知道茯神是好意,卻還是拒絕了他留在這裡等待的建議,像是之前那樣忍著腳踝處傳來的痛加快步伐反而走到了茯神的前面:「我說了用不著。」
「看來現在我國高中生整體素質似乎比我想象中堅強一些——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
「樂茯神。」
「什麼?」
「你為什麼又用新聞聯播里的老頭的語氣說話?」
「……」
經過了之前被人用槍指著在屁股後面追擊的生死存亡,暫時脫離了險境讓此時走廊上這一頭的三人之間氣氛稍微緩和,小胖背著以諾切和茯神聊些有的沒的,小孩趴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每次輪到茯神不冷不熱的回應小胖時,他都強打起精神,睜大眼默默地看著少年……
看來以諾切真的很喜歡他這個哥哥。
從小是獨生子女的「楚墨白」並不太明白這份兄弟間的羈絆。
既然沒有辦法回應,他只能生硬地假裝自己沒感覺到那束熱情嚮往的目光……帶著小胖他們來到醫療室,隨即發現雖然處於走廊盡頭,但是醫療室的情況並不是很糟糕,只是裡面供給休息的地方完全坍塌籠罩於陰影之中,茯神根據記憶在廢墟中摸索著放急救用品的大概位置,在他努力地試圖將一塊坍塌下來的金屬板抬起來時,他聽見在他身後的以諾切和小胖同時發出一聲驚叫!
茯神手一抖,差點被嚇得把半舉起來的金屬板子砸回去——他相當惱火的問:「叫什麼叫!
在他身後小胖一把捂住了以諾切的眼:「你他媽別低頭,也別撒手!」
他一邊說著一邊靠近,然後彎下腰從茯神頂起來的小小空隙中伸進自己的手,迅速地掏出來個什麼東西——雖然他動作很快,但是茯神還是能感覺到他在顫抖……
「可以放下來了。」小胖的聲音在茯神耳邊響起,「但是動作慢點……」
茯神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將板子放了回去……轉過身,發現小胖手中拿著一本破舊不堪的帶血跡的工作日誌——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又猛地愣住,封面上的熟悉字體讓茯神心狠狠地往下沉了沉。
——楚墨白來到美國后,人生地不熟且因為性格問題一時很難融入這個實驗組織,那個時候,他的實驗顧問導師諾特教授可以說是給他很大的支持和鼓勵,以至於後來,茯神對於此工作項目的大部分主體設計思想都是乘載了這位教授的理念的。
十年裡,年紀日益變大的諾特教授逐漸退居二線,到後來權利被默默架空,只處理一些簡單的邊緣文件,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學生楚墨白從一名默默無聞的參與者變成了組織的重點核心,對此,諾特一直非常驕傲——
楚墨白本人與他擁有非常深厚的情誼reads;。
而如今,他的日記本帶著觸目驚心的血液被人從廢墟中掏了出來。
「是個老頭,死前手裡還捏著一卷繃帶大概是想給自己包紮,可能沒想到牆突然倒下來……」
「別說了。」
小胖一愣,為身邊少年突然變得低沉的嗓音而困惑,下一秒手中的日記本被一把抽走,他抬起頭看著茯神,卻發現後者的臉上沒有一絲絲的情緒——
「不想聽。」
少年用淡漠的語氣說著,一邊飛快地將那本日記本塞進了自己的背包,然後再也不說一個字,轉過身從只剩下半邊、另外半邊燒焦損毀的金屬柜子里翻找著什麼……
一時間醫療室廢墟里顯得有些安靜。
之前好不容易放鬆的氣氛又凝重了起來。
回過神來后,小胖覺得茯神埋身於金屬柜子里的時間有點久,畢竟柜子就那麼大還只剩半拉,似乎沒必要耗費那麼長時間去搜索,但是在他來得及發問之前,少年卻抽身離開了陰影中,將半卷繃帶和止血藥劑扔給小胖——
後者剛彎腰扶起一張椅子把背上的小孩放上去,手忙腳亂地接過了繃帶和止血藥劑,撈起褲腳就想把藥劑倒上去……那粗魯的動作看得茯神頻頻蹙眉:「好歹用水清理下傷口和你的手,這樣上藥捂上你就不怕交叉感染?」
他一邊說著,目光在醫療室廢墟內游弋,最後停在了洗手盆已經碎掉半邊的洗手台那邊,於是「建議」直接變成叫了「祈使句」:「去洗手。」
「這有什麼好洗的,等出去外面不是也要重新包紮嗎,現在壓住血腥氣就可以……阿神,不是我說,最近你真的很像一個——」
「洗手。」
「……大冬天的,水管早就凍結了吧。」
「基地不會,」茯神淡淡道,「因為有更加需要'控制溫度'的東西們的存在,所以無論是地下'放置它們的冷藏庫'還是我們人類用的中央空調或熱水,這些都是由一個巨大的恆溫系統二十四小時控制……」
「實驗室不是燒毀了嗎?」小胖將手伸向水龍頭,「那樣還會有熱水?」
「那個系統不會被輕易毀掉。」如果毀掉就是這個研究所可以發生的最糟的結果——這後半句茯神將它咽回了肚子里。
嘩啦啦的流水聲傳來。
片刻的沉默后,茯神看著小胖一臉淡定地將自己搓洗乾淨的手縮了回來,在自己的衣服上胡亂擦了擦,而後道:「我是你的話就不這麼自信說這種話。」
茯神:「?」
小胖單腳跳跳跳來到茯神跟前,伸出自己還是有些濕潤的手,摸了把對方面無表情的臉——看著那張在觸及冰冷后猛地哆嗦了下冷漠迅速被擊潰的臉,小胖還有些得意洋洋,笑了笑說:「看吧,我就和你說——」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reads;。
因為他發現茯神並不是因為寒冷而表情變色,看著少年因為恐懼而微微聚縮的雙眸——實實在在地在對什麼心存恐懼時才會有的表情,那是他之前在面對任何事物哪怕是舉著槍追他的實驗人員時都沒有露出的表情。
「怎、怎麼了?」
小胖舌頭有些打結,沒好意思說你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害怕。在他們身後的以諾切已經一聲不敢吭,只是迷茫又不安地微微瞪大眼看著兩個「大人」。
茯神在短暫的放空后迅速回過神來,他面色緊繃,一把將之前放在地上的背包抓了起來甩在背上,這個動作的幅度過大以至於原本他藏在襯衫底下的項鏈丟劃了出來——金色為主體邊緣有一顆藍色寶石的項鏈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的弧線……
「恆溫系統出了問題,這裡徹底不安全了——如果系統是剛剛從表層開始壞到這裡,那麼距離它徹底崩壞大概還有三個小時時間,如果不是………我也不敢猜現在在我們腳底下的基地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拿黑匣子,十五分鐘后在這裡匯合我們需要立刻找別的路從這裡出去!」
小胖頭一回聽見茯神一口氣又快又急地說這麼多話,愣在那裡老半天回不來神。
就在這個時候,在醫療室的人們突然聽見醫療室外傳來兩聲凄厲的烏鴉叫聲——還沒等他門反應過來那飛走的烏鴉怎麼又回來了,只聽見「轟隆」一聲巨響,門外掀進一股熱浪,那爆破動靜彷彿給了這座研究所第二次毀滅性的打擊,整座建築包括他們所在的底下都地動山搖起來!
「卧槽,什麼動靜?!剛才那倆王八蛋開著坦克進來了?!」
慌忙之間茯神、小胖帶著以諾切躲到了病床下面,等搖晃稍稍停穩,他看見茯神抓著背包蹲在另一邊,一臉凝重的思考狀……良久,突然在這種情況下少年冷不丁的問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小胖,你知道在北歐神話里,烏鴉象徵著什麼嗎?」
「啥?啥?烏鴉?這個時候你問我烏鴉?!」
「嗯,」抓緊了背包的帶子,茯神露出個放空的表情,「北歐神話里,眾神之王名叫奧汀,傳聞他的肩上棲息著兩隻神鴉,分別象徵「思想」和「記憶」——它們每天早上飛遍全世界,回來向奧丁報告它們的見聞,烏鴉就是奧汀的眼……」
「道理我都懂,這時候你跟我說這個干蛋?!」
「噓。」茯神將手指壓在冰冷的唇上,黑暗之中,他從背包上方用那雙黑亮的眼盯著小胖,搖搖頭,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靜小聲說,「它來了,那個六號。」
茯神話語剛落。
床下的人們便聽見了鳥類鳥羽撲簌的輕微聲響,緊接著,兩隻烏鴉一前一後的飛入醫療室,穩穩地落在了凌亂的地面上……其中一隻扑打著翅膀急躁地在地面跳來跳去,另外一隻則安靜得多,它收好漆黑的羽翼,準確地將自己小巧的腦袋轉過頭來,與蹲床下的少年對視上了。
那一刻空氣彷彿也發生了凝聚。
它看著他。
就像不久前,楚墨白站在培養皿下,與那雙赤紅的瞳眸對視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