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在坍塌巨響后突然陷入的死寂才是最令人恐懼的,那讓人產生一種壓抑的窒息感。
茯神伸出手,將小胖顫抖著瞄準那兩隻烏鴉的弓壓了下去,輕輕搖搖頭示意他沒必要這麼做因為毫無意義——後者對於周遭突變氣氛的嗅覺似乎特別敏銳,臉色蒼白地放下武器,他壓低聲音問身邊的少年:「你剛才說的六號……是什麼?」
「你之前一直想知道的,這座研究所在研發的東西。」
茯神撿起身邊的一粒碎石砸向那種烏鴉,後者憤怒地拍打著翅膀飛走了,抓緊這個機會,他催促著小胖還有以諾切從床下爬了出來。
「什麼東西?」
「武器。」
「你說武器?奧汀?我不懂了……等下,所以這座研究所在創造一種高端武器?世界在我們不知道的時候已經走上了漫畫常有的那種劇本嗎?……又是楚墨白告訴你的?」
「……嗯。」
「他怎麼沒順便給你說這武器還會放烏鴉當探子?這樣我們看見烏鴉第一時間就該跑路了啊!!!」
「……」
對於這個問題,茯神沉默了。
因為眼下的問題壓根不是「楚墨白」不說,而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第六號試驗體居然擁有這樣的技能——
就像當初他們這些實驗員發現六號的外形並沒有按照他們最初設定好的那樣生長一樣,「實驗體在按照自己的意識喜好成長和進化」這個理論終於被證實,而很顯然,如今再來為這個心驚似乎也為時已晚。
——那兩隻烏鴉是六號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
簡直不可思議。
身體里的血液彷彿因為某種恐懼以及不正常的興奮而逆流,想要逃離研究所和繼續深入正面看一眼六號現在的情況的衝動幾乎不相伯仲——作為六號的創作者之一,茯神必須承認他對於六號擁有一定的特別感情,於是在那兩隻烏鴉出現后他單純的恐懼里開始摻入了一些別的感情:就好像為人父母的,某一天發現自家那隻會在地上爬的嬰兒是個會計算奧數題的天才。
在短暫的爆破聲后,外面似乎又安靜了下來,黑暗中三人迅速離開了醫療室,在醫療室外,茯神將背包交給了小胖:「我去拿黑匣子,你們找個地方躲起來……半個小時后如果我沒有回來,包里的東西你就帶回去交給大使館,再由國家決定要不要把那個血清交給美國——」
「為什麼?」
「作為一個普通人,我心眼太小,」茯神淡淡道,「最多只容得下我的國家,而不是全人類reads;。」
茯神那理所當然的語氣讓小胖露出個無話可說的表情,然而在琢磨了下后,雙眼裡又閃爍著一絲絲興奮,他將背包背好扣上腰間的固定扣,立正敬禮:「保證完成加入任務!」
「別耍寶,」茯神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順手給躲在小胖身後的以諾切擦掉那張精緻的小臉上蹭上的灰塵,「還有,告訴外面那些軍隊的人,這個研究所等不到他們規定的時間控制溫度,行動要快,最好馬上……」
「等等等等,你這話什麼意思,遺言?真的不準備回來了?就為了一個黑匣子?」小胖頭疼地問,「你是不是瘋了?楚墨白你什麼人?你為他拼到這個程度——」
「相當重要的人,」茯神將背上的弓箭取了下來,「重要到我不會眼睜睜看著有人弄髒他的黃泉路。」
「………………操.你.媽,樂茯神,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帥?」小胖愣愣道。
茯神笑了笑,跟小胖打了個手勢,這才像是想起來什麼似的扔下一句「照顧好以諾切」,緊接著便往更加深入的方向一路小跑……目送少年的背影迅速消失在了陰影中,小胖這才將以諾切拎起來扔到自己的背上,轉過身往來時的方向原路返回。
……
六號在之前的一擊后又沒有了動靜,茯神來不及多想,一路往存放黑匣子的地下基地跑去……
到了地方,少年毫不猶豫直接撲向存放六號試驗基地黑匣子的機械,在看見外部有撬開痕迹時他心中已經有不妙的預感,再打開,果不其然發現裡面已經空空如也——
「操!」
狠狠的將那蓋子一摔,重重的一圈砸在控制台上,少年因為暴怒和失望瘋狂襲來而陷入瞬間的情緒失控,一種功虧一簣的無助感抽掉了他全身的力氣,他失落地順著控制台滑落坐在地上,迷茫變得有些迷茫……
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餘光不小心瞥見控制台下方的一小攤血跡。
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摸了下,隨即發現血跡還是濕潤的。
………埃爾德手腕被他射傷了,而他們被隔離在了醫療室外面,想要止血,只能到更下層的其他醫療室去。
彷彿又找到了一絲絲的希望,茯神連滾帶爬地從地上爬起來順著血跡一路追去,在剛拐出安全通道站在地下負五層的走廊里,他忽然聽見了走廊上傳來粗重的喘息聲,稍稍放慢了步伐往那聲音處走去,走到一盞還未完全熄滅的昏黃地燈前時,少年為眼前所看到的一幕微微驚訝的挑了挑眉——
他看見大約二十分鐘前還手腳完整氣焰囂張的王朝東此時正奄奄一息的靠在牆邊,他身上的白大褂似乎是被什麼鋸齒動物啃咬的七零八落,肩膀上插著插著一隻雪白的匕首,匕首插得很深,鮮紅的血液正源源不斷的從傷口處湧出……男人半瞌著眼靠在牆邊,似乎意識已經模糊,乾裂的雙唇不停地在嘟囔著什麼含糊地話語……
埃爾德不知所蹤reads;。
似乎一瞬間想到了什麼,茯神面無表情地抽出了背上的一隻箭,遠遠地挑開了王朝東身上的衣服碎片:果不其然在衣服的掩蓋下,他的四肢已經出現一串串的水泡,每一個都被裡面的膿撐得欲破裂狀,伴隨著男人苟延殘喘的呼吸,似乎有生命地在流動著……
「救我,救我……」
似乎感覺到有人靠近,男人眯著已經燒得發紅的眼,將逐漸模糊的視線對準了身邊的少年——
「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在這裡……」
茯神將箭矢在王朝東的衣服稍微算乾淨的地方蹭了蹭擦乾淨,順手收回,然後在王朝東面前蹲下來,微微眯起眼問:「埃爾德呢?面對一堆聞到他手傷的血腥味跑過來的變異老鼠,毫不猶豫在背後捅了你一刀,跑了?」
「救我,求你,有血清……」
「黑匣子是不是在埃爾德那裡?」茯神不耐煩的又問。
「墨白的血清……莉莉絲的病毒,可以解……」男人奄奄一息語無倫次,然而在他說到某個名字時,那雙失去了焦距的雙眼忽然一亮,「墨白,墨白……」
「楚墨白已經死了,你親手殺的,你知道他現在唯一慶幸的是什麼嗎?」茯神也不管面前的人能不能聽懂他說的,只是盯著那張逐漸被皰疹覆蓋的臉淡淡道,「他唯一慶幸的是他又在另外一個人的身上復活了,而不是在前往黃泉的路上還要和你這樣的人為伴……」
「墨白,救我,我知道你捨不得我死……」
男人含糊不清的嘟囔聲中,少年突然伸出手,一根手指頂住了男人的太陽穴——
指尖感覺到一絲絲的濕潤。
不知道是汗水還是血液,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雖然很遺憾沒有親手殺了你,但是看見你這副樣子我也是異常的滿意。」
少年一邊說著,冷冷地看著面前的人呼吸變慢,男人似乎恢復了一絲絲的神智,微微瞪大了眼驚恐又遲疑地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人——
「墨白?……」
「去死吧,王朝東。」
茯神語落,手指尖稍稍使力——於是只聽見「噗」地一聲輕響,少年的指尖就像是捅破獼猴桃之類的柔軟水果的表皮似的透過了男人的腦外殼,炙熱的腦漿與血液飛濺出來的同時,他及時地縮回了自己的手,並往後退去——
任由黃紅相間的液體噴洒在骯髒的地面上。
茯神站起來,垂下眼冷眼看著男人開始痛苦的抽搐,踏上他人生的最後倒數之路……抽搐中。他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向著少年所在的方向伸出了手——
「對不起,墨白……」
「……六號在地下基地,別去,快逃reads;。」
最終那隻手無力的垂下,宣告了王朝東的死亡。
茯神在男人的屍體前沉默站了大約五秒,第六秒的時候他轉身離開了——十年的感情,在一切發生變化之前,他以為他是愛著王朝東的,但是在僅僅不到幾天的時間,似乎這些曾經他認為應該深刻的感情突然從他的體內消失得乾乾淨淨……
就像整個人生真的只是一本簡單的書,或者一段乾淨利落的程序,前一頁翻過了,后一頁便不再與它擁有任何的關係。
茯神握緊了手上的弓箭,劇烈的奔跑讓他開始有些呼吸不勻,黑暗中他就像是一頭野獸般奔跑著,明明眼前漆黑一片他腳下卻能精準地邁過一切障礙物——終於,當他的眼前出現了地下負十三基地的大門,這是整座基地的地下最後一層。
茯神放慢了腳步,在它的面前停了下來,深呼吸一口氣……
一滴汗水順著他蒼白的下顎滴落。
少年深呼吸一口氣,推開了面前的門,當那扇厚重的大門緩緩打開——
茯神第一眼便看見了癱軟在血泊中的埃爾德,在他的手中死死的抱著一個黑色的記錄儀儲存器……一地的老鼠將他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起來,卻意外的並沒有受到血腥氣息的誘惑撲上去啃咬,此時年輕的實習生此時正對著大門,當茯神進入時,血泊中的他抽搐了下,然後沖著他露出一個奇怪的扭曲笑容。
茯神快速靠近他的步伐一頓,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忽然覺得背脊一涼——
少年似乎有所感悟似的猛地抬起頭,於是,便毫無徵兆地對視上了黑暗中那雙赤紅的雙眼——
第六號試驗體就這樣高高地坐在十三層基地的最上方承重樑上,他面無表情地俯視著少年,就像是天神在俯視著地面的螻蟻。
如同記憶中一一樣英俊而冷漠的面容,然而修長的軀體身上覆蓋的鱗片完全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人類的皮膚;完美的肌肉覆蓋於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不知道從哪個實驗員那裡搶來的帶著血跡的披風並不能將它們完美遮掩……
兩隻烏鴉一左一右的蹲在他的肩頭,如同它們的宿主一般,安靜地俯視著少年。
冰冷。
毫不遮掩的侵略性。
它看著少年,沖著他露出一個無聲的笑容,森白的獠牙揭露了笑容中的嘲弄和惡意。
此時。
茯神突然有了一個荒唐的想法:從頭到尾,都是六號在玩的一個鬼把戲,這個本應該不該有自主思維的試驗體不知道為什麼擁有了思考能力甚至是卓越的智商,然後他利用了王朝東和埃爾德,將他引到這裡。
「貓捉老鼠的迷藏遊戲結束了,小鬼。」
低沉而略沙啞的男性磁性嗓音響起。
茯神有些恍惚,因為曾經他坐在電腦前連續三十六個小時,就為了從千萬種聲線中挑選出他認為合適六號試驗體的聲音——
而如今,這個聲音在對他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