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俗世里也有天堂
很快,又到了一年的聖誕節。
顧鴻華大病初癒,晨早起來,忽然突發奇想,對張小曼說:「我們好像還從未一起出去旅行過。」
張小曼從鏡中看向他,道:「你要知道,你現在還有行為限制。」
顧鴻華卻不在意,道:「我們不出國。」
張小曼想了想,然後道:「有個地方,我倒是一直想去的。」
12月24日平安夜那一天,顧鴻華與妻子一起坐上了從榮城飛往泉州的飛機。
夫妻這麼多年,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結伴出去旅行。
泉州,是古時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
這是一座千年鉛華洗盡的海邊小城,節奏悠慢,適合步行。
兩個人在市中心租了一間帶小院的樓房,裡面生活物件一應俱全,房東就住在前院,對這兩位外來遊客也十分熱情客氣。
傍晚,張小曼整理行李的時候,竟發現了自己平時睡慣的枕頭和床單。她有些意外地看向顧鴻華,只見他笑著道:「讓你能睡得好一些。」
晚飯的時候,房東給他們送來一瓶甜米酒,還有一些泉州特有的小食。夫妻二人便在院子里支了一張小餐桌,對坐而食。
天色漸暗的時候,天邊忽然升起了絢麗熱鬧的煙火,張小曼淺酌著一口甜酒,微笑抬眸望向天空,忽覺這裡的時光有著她夢境中才會有的美好色彩。吃過飯,張小曼正欲起身收拾碗筷,顧鴻華看中了院中的那口泉井,對她說:「包里有我從家裡帶來的鐵觀音,你不如去泡茶,我來洗碗。」
張小曼卻不放心地道:「你會洗碗嗎?可別把人家的碗碟給摔壞了。」
顧鴻華被妻子小看,有些哭笑不得:「你別我當成了小外孫。」
張小曼站在一旁,看著他極嫻熟地收拾碗筷,道:「真是看不出來,顧先生原來不止會賺錢,還能做家事。」
顧鴻華睨了她一眼:「聽出來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家務活我包了。」
張小曼揚了揚眉:「真的?」
顧鴻華打開水龍頭,朝著張小曼招招手:「過來幫我卷一下袖子。」
張小曼不肯,說:「我在秋波弄做了這麼多年家事,可從來沒叫你卷過衣袖。」
顧鴻華失笑,倒也沒說什麼。
小院里一下子變得很安靜,流水聲卷著地上輕輕飄動的落葉。
張小曼從屋子找到了茶葉,見顧鴻華已經洗好了碗,於是說:「不如你再燒一壺井水。」
顧鴻華一邊裝水,一邊問她:「那你做什麼呢?」
張小曼朝他笑了笑,道:「我等著喝啊。」
於是,顧鴻華本意是想要喝上一口妻子親自泡的茶水。結果,反而變成了他給張小曼燒水泡茶。
裊裊茶香瀰漫,淺碧色的茶杯盛了顏色通透的鐵觀音,張小曼將茶杯放在掌心間來回地摩挲,抬眸看向顧鴻華的時候,只見他已經將一整杯熱茶下了肚。
她不免失笑,輕罵道:「牛飲。」
顧鴻華不以為然,又倒了一杯茶:「你不覺得晚上的菜略咸了些嗎?」
張小曼撇了撇嘴:「覺得咸,你剛才還吃了那麼多?」
顧鴻華垂眸,輕聲說:「胃口上佳,是因為有你陪在身邊。」
泉州的冬天,氣候有些潮濕。
南方人屋內鮮少用暖氣,夜裡忽然下起了一場瓢潑大雨,張小曼的風濕舊患發作,雙腿又酸又痛,輾轉難以成眠。
顧鴻華伸手開了燈,看著張小曼因為忍痛而蒼白的面頰,「是不是風濕又犯了?」
張小曼冷汗潺潺,咬著唇點了點頭。
顧鴻華起身匆匆穿衣,先給張小曼倒了一杯熱水,然後下樓撐著傘,在院中打了一大桶井水,逐一燒開。
夜雨下得很大,張小曼起身走到窗前,輕輕擦去了床上的濕氣和雨水,目光向外望去,只見顧鴻華撐著傘站在院里的大樹下,耐心地等著井水會燒開。
她心中泛起一陣漣漪。垂眸,忍著疼痛又重新坐到了床上。
大約過了有半個小時,顧鴻華提著一大壺燒開的熱水和一個腳盆,來到她身前蹲下,「泡個腳再睡吧。」
蒸騰的熱水漸漸氤氳了張小曼的雙眼,她隔著霧水看著面前這個頭髮半百的男人,輕輕伸出手,用手掌為他擦去髮絲間的雨水。
顧鴻華抬頭朝她溫柔笑了笑,然後替她捲起睡褲的褲管,握著她的雙腳一點點沒入水腫,「覺得燙嗎?」
張小曼輕輕搖頭:「很舒服。」
顧鴻華這才站起身:「多泡一會兒。」
張小曼看著他略顯疲倦的面色,說:「你先睡吧,我一會兒自己去倒水。」
顧鴻華沒答應,他在行李里隨手找了一本書,一邊翻看,一邊耐心地等妻子將雙腳泡熱。
*
榮城,婚禮一天天地臨近,寧茴對兒子和眉生說:「你們是不是應該去拍一套結婚照,到了婚禮當天也可以用啊。」
欒亦然卻道:「不用。」
顧眉生轉眸,有些詫異地看向他。
欒亦然朝著眉生笑了笑:「趁婚禮之前,我帶你去個地方。」
25號凌晨,顧眉生是在睡夢中被欒亦然抱著上飛機的。等她聽到各種嘈雜聲醒來的時候,自己已經坐在了正在滑行的機艙里。
顧眉生看向身邊的欒亦然,撫了撫額頭,自從生下小樂生,她的感覺真是越來越遲鈍了。
「我們要去哪裡啊?」
「美國。」
「……」顧眉生眯眸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毫不客氣地在男人的身上扭了一下:「美國?!」
欒亦然笑著反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親了親,「婚禮前,我總要讓你更加全面地了解你的丈夫。」
20個小時的飛行之後,欒亦然利用特殊渠道,帶著顧眉生去了他曾經待了好幾年的軍校。
機場外,有一個長相妖孽的男人,站在一輛極扎眼的越野車旁,見到欒亦然走出來,揚起了唇,「這麼久,我以為你坐的飛機墜毀了。」
他說完,瞥了眼顧眉生,忽然走向前,毫不客氣地將她抱在了懷裡,熱情地道:「美女啊……」
欒亦然一個鐵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臉上,「連我老婆也你敢調戲?」
男人呼痛,一邊放開顧眉生,一邊道:「靠!下手這麼狠。」
欒亦然看也不看他,一把將顧眉生抱在懷裡,再也不肯輕易放開。自己的老婆,還是摟在自己的懷裡才叫踏實。
上了車,男人對顧眉生自我介紹道:「美女,我叫公牛。」
顧眉生聞言,一口水差點噴出來。她眨了眨眼:「公牛?哪個公?哪個牛?」
公牛劍眉上揚,不耐道:「公牛的公,公牛的牛。」
「……」顧眉生猜想這一點是他們之間的代號,於是指了指欒亦然,「那他以前叫什麼?」
「公獸。」
「……」顧眉生很不給面子地笑了很久,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你們兩個,以前究竟是誰攻誰受?」
公牛愣了一秒,隨即朗聲大笑了起來。
欒亦然臉色頗有些難看,他長長地凝視了顧眉生很久,然後道:「我是攻還是受,難道你還不清楚嗎?」
「……」
正值聖誕節,軍校沒有訓練,公牛帶著他們夫妻二人來到軍官宿舍的時候,裡面正在狂歡。
這些人,都曾經是欒亦然的深交。
相對於許久不見的欒亦然,這些男人明顯對顧眉生更感興趣。
「美女,喝得慣伏特加嗎?」
「美女,甩了他吧,他這人無趣死了。」
欒亦然始終將眉生護在身邊,笑罵著屋子裡的一群狼人:「都跟我老婆保持安全距離。」
顧眉生卻一點不怕,走到他們中間,學著他們的模樣席地而坐,落落大方地幹了一杯伏特加,然後玩笑道:「他以前在這裡有沒有女朋友啊?」
眾人鬨笑起來,開始不停地數落起欒亦然的曾經。
欒亦然笑著走到眉生的身後,讓她依靠在自己的懷裡而坐,一群人一邊喝酒一邊說笑,氣氛好得不能再好。
顧眉生還是第一次發現,原來欒亦然的酒量好的驚人,大半瓶伏特加下了肚,也沒能讓他表現出一絲絲的醉意。
聚完結束前,欒亦然拿出相機,大手緊擁著顧眉生,與一眾舊知校友在聖誕樹下拍下了一張合影。
他們在那裡一直待到凌晨時分才驅車回到酒店。
顧眉生替他放了一池熱水,讓欒亦然可以洗去疲憊,還有他身上些微的酒氣。從他們套房往窗外望去,舊金山大橋在大雪中璀璨屹立,顧眉生將雙腳伸進熱水中,坐著賞景,一時竟忘卻了時間。
欒亦然走進浴室的時候,正巧看到她窈窕纖瘦的背影。
黑髮垂肩,水藍色的絲質睡裙像煙火一般散布在白色浴缸的四周,窗外的旖旎城市夜景此刻都變成了襯托她美好的背景。
欒亦然找出相機,設定了時間,然後走過去,將眉生溫柔地擁進了懷裡。
「咔擦——」
兩人相擁著的背影就這樣被拍進了靜止而美好的時光之中。
第二天,他們在酒店裡睡了個懶覺,然後牽手去餐廳吃早午餐。點完餐,顧眉生望著窗外洋洋洒洒下個不停的雪景,輕聲對欒亦然說:「怎麼辦呢,我有些想念小樂生了。」
欒亦然輕拍了拍她的頭,然後在她面頰處落下了潮濕的一吻。
窗外,有欒亦然一早就安排好的專業攝影師,他眼明手快,及時地按下了快門,將這雪色中極溫暖的一幕拍進了照相機。
1月27日,蘇棠從榮城給顧眉生打來電話:「舊金山有幾所大學,也不知道從哪裡知道了你的行蹤,希望請你去做一次金融講座,你時間上可以安排嗎?」
顧眉生一想,這裡是欒亦然曾經生活了很多年的城市,他一定有許多的朋友和舊知想要去見一見,但可能因為要顧及她而不能去。
於是,她對蘇棠說:「好,你把需要準備的資料發給我吧。」
12月末,顧眉生在沉寂了將近一年後,通過一連幾場高校的金融講座,再一次高調出現在了公眾的面前。
這時,顧眉生距離23歲還差一個月,她的面容依然年輕得像一朵正值荼蘼的嬌艷玫瑰。
她的人生之路,總是比普通人要走得早而快。
7歲時,她初遇欒亦然,情感之路就此註定。
15歲,別的女孩尚在懵懂青稚,她已經在替自己謀划重生之路。
20歲,她大學畢業,有幸得到捷克李森的栽培,財富和功名,都來得比別人早上了太多太多。
這一年的歲末,顧眉生首次自己面對媒體採訪。
有人問她:「顧小姐,您的人生就像一本教科書,20歲成為李森教授最得意的門生,21歲出任西克萊銀行金牌投資顧問,22歲已經是鴻雲集團不可替代的首席財務官。時至今日,你心中還會有渴望的人與事嗎?」
顧眉生答:「有的。」
「是什麼?」
她望著台下長身如玉的俊逸男子,柔聲告白道:「一個人無論事業再成功,也無法長久地矗立不倒。我只希望,當有一日繁華褪盡,我的生命中始終都能有一個名叫欒亦然的男人相依相伴。」
欒亦然眼中似有極明媚的光線輕折,因為顧眉生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他整個人都像是置身在了陽光之中,俊美的臉上灑滿了灼人的光。
門口無人注意的角落裡,有人將這一場採訪里拍了下來。
會場上,女子穿著一襲美麗的白色長裙,藍眸間簪取了深濃的情感之花,笑著望向不遠處那個英朗而綽約的高大背影。
*
泉州
顧鴻華陪著張小曼在這裡過上了閑散的生活。
早晨起床,顧鴻華已經從街上買來了花樣豐富的早餐。張小曼則會提前給他泡上一壺熱茶,等他練完一套太極拳,正好可以用來解渴。
雖然是來旅行,他們的步伐卻很緩慢。時值新年,張小曼說:「既然來了,咱們也去開元寺祈個福吧。」
顧鴻華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兩個人吃過早餐,一路步行前往開元寺,到了門口,才發現香客眾多,需要逐一排隊進入。
張小曼性子很靜,排隊無聊,她抬頭看了眼天空,參天的梧桐像一把天然的大傘撐在頭頂。碧藍色的蒼穹上,有一片雲閑散地飄著。
這樣平凡中帶些詩意的日子,正是她曾經經年盼望希冀的。
沒有金錢糾葛,*糾纏。世界晴明簡單,簡單的人,簡單的事,簡單的陪伴。
身後,顧鴻華望著她清雋的側影。多年夫妻,他從未曾在張小曼的眼中看到此刻的這一份靜謐與滿足。
於是,他知道,他們的這一趟旅行,雖然遲到了許多年,卻終究還是來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