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第七十一章

姜宴是凌晨兩點半的時候才醒來的。

入目的是一望無際的白色,冰冷而又刺鼻的來蘇水味縈繞在鼻尖,加濕器幽幽的吐著濕氣,她對著周圍環視了一圈,立刻知道了自己現在正身處於醫院。

手被人緊緊握著,她側頭一看,吳桐趴在床邊已經睡著了,她臉上還有鮮明的淚痕,肩頭搭著程嘉陽的外套。

她輕輕一動,吳桐便立刻驚醒過來,有些倉皇的擦了擦眼淚,驚喜地看著她道:「小宴你醒了?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倒也沒有哪裡不舒服,只是她覺得身體里好像少了什麼東西一樣,有什麼順著她的血液流了出去,再也沒有了。

姜宴仰頭看了看天花板,眼前彷彿又出現了不久前的那一幕。她拖著他的手苦苦哀求,而他卻狠狠地甩開她,毫不猶豫的轉頭離開了。再之後,她便看到了自己身體蜿蜒出的血跡,那樣鮮紅靡麗的血,她這輩子都沒見過那樣慘烈的自己。

「我懷孕了,對么。」

大概是因為昏睡的原因,她的嗓子乾澀的發疼,聲音也像是被砂紙打磨過一樣粗糲,又彷彿是經過了翻天覆地的改變,所以一夜之間就顯得滄桑了許多。

她這句話用的是陳述句,而不是疑問句。好像只是在對自己說一樣,沒有徵求任何人的回答。

吳桐只覺得嘴裡陣陣發苦,努力了好久才忍住眼淚,哽咽著點了點頭。

「孩子沒有了,對嗎?」她盯著天花板,雙眼空洞,聲音平靜的嚇人。

吳桐強忍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抽噎著安慰她:「小宴……你別太難過,你還年輕,孩子……孩子還會有的……」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只能用這種老生常談又沒有營養的話來安慰她。

她抬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平坦如常,好像跟之前沒什麼兩樣。可明明有區別的,這裡曾經有過一個小生命,悄無聲息的在她的身體中陪伴了她一段日子,在她自己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又偷偷離開了。

眼淚順著眼角輕輕滑落,很快就藏進了她的鬢髮,像天邊的流星一樣立刻消失不見。

「沒有了,不會再有了。」姜宴輕輕搖頭,堅定卻也絕望地說道。

病房門恰時被人推開了,程嘉陽跟著姜緯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看見她醒了,兩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只是沒有人注意到姜緯微腫的雙眼。

姜宴的視線在他們身上逡巡了一圈,看到只有他們兩個人,似乎有點不甘心,又往門口看了看,卻只撲了個空。

「別看了,他不在。」姜緯側身擋住她的視線,面無表情的近乎殘忍,「他根本就沒來過,你死了這條心吧。」

他想趁這個機會徹底打消姜宴對薛昭的最後一絲幻想,長痛不如短痛,沒準這樣對她是最好的解脫。

「他……」

程嘉陽有點著急的站出來想為薛昭辯駁,卻被一旁的吳桐一把拉住,她警告般的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而對姜宴毫不留情的說:「對,他確實沒來過。你自己應該也能猜得到,能在婚禮上拋棄你的人,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你別自作多情了。」

她知道這時候說這種話太傷人,但姜宴剛剛的反應明顯就是還對薛昭抱有希望,她不能再讓她受傷了,寧願用這種話傷她也不願意她垂死掙扎。

姜宴看著他們,只是輕輕扯起嘴角笑了笑,「你們用不著這樣打擊我,我不會再對他存有幻想了,你們大可以放心。」

她的目光沉靜而又冷漠,再也不像以前那樣躍然。

姜緯深深地望著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她一定不知道,未來要等著她的打擊還有很多很多,那些尖銳刺耳的新聞,婚禮帶來的負面影響。甚至連姜正遠都沒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在新聞爆出不久后就突發了心臟病,現在還在ICU觀察。

他馬上就要去北京了,公司里的大小事務一大堆,都不知道能交給誰去打理,姜家已經完全亂套了。

而這些,他都不敢告訴她。

*

姜宴只在醫院呆了兩天,第三天的時候就不顧吳桐和其他人的反對,毅然決然的要求出院。

別人只當她是覺得醫院悶,所以才鬧著要出院。卻沒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不想在這裡呆著,一大部分原因是她只要一聞到來蘇水的味道,看見醫院的一草一木,她就能想到當初她追薛昭那些清晰的往事。

不堪回首。只能用著四個字形容。

她剛剛流產,到底還是在小月子里,從醫院裡出來的時候,吳桐不放心的給她裹了好幾層,生怕她受了涼。

一群人剛走到停車場,一個熟悉的身影便立刻衝到了他們面前,除了薛昭再無他人。

這還是他們在婚禮之後見得第一面,事實上她知道,在她住院這兩天,他每天都來看她,可是都被人擋了回去。

姜宴只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立刻知道了他最近也過得不好。眼窩深陷,雙眼充斥著紅血絲,下巴上的青髯清晰可見,整個人都顯得頹唐而又落魄,就像是一個受到了致命打擊的人一樣不堪一擊,只有眼睛在看著她的時候會有一點點光亮。

「你怎麼這麼快就出院了?你現在身體不好,需要休養,應該多留院觀察幾天的。」他的眼神帶著關切和心疼,聲音也溫柔的不可思議。

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既然當初那麼狠絕的扔下她,現在又來這裡扮什麼痴情呢?

真是虛偽至極。

姜宴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轉頭繞過他便要走,薛昭不死心的又上前一步攔住她,殷切地看著她道:「你要去哪裡?回家嗎?我送你吧,你現在不能著涼,不然以後身體會很受影響……」

「你說夠了沒有?」姜宴冷厲的打斷他,目光森冷的像是一把刀,「這裡不是你的辦公室,我也不是你的病患,你要是想充當聖父或者至高無上的醫者,麻煩你回你的醫院裡去,不要在這裡裝模作樣,我不需要你的假好心。」

她的眼中已經沒有半點溫情,薛昭被她的話堵得無話可說,除了胸口悶疼,再也沒有其他感覺。

姜宴大步從他身邊走過,經過他身邊的時候,甚至刻意避開了一些距離,好像他是世間最不恥的病毒一樣,她一點都不想再沾染他的氣息。

只是一個微不可見的動作,卻讓薛昭的心硬生生的疼了起來,等他再轉過頭,她已經上了吳桐的車,絕塵而去。

回去的路上,姜宴一直坐在副駕駛上看著外面,吳桐趁機偷看了她好幾次,不斷地想從她的臉上探尋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可是卻什麼也找不到。她一直都是面無表情的樣子,將自己的心緒隱藏的太好了,外人根本無從探尋。

良久之後,吳桐還是忍不住小聲道:「小宴,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姜宴轉過頭,「你說。」

「你對他……真的沒感覺了嗎?」吳桐小心翼翼的吐出每一個字,生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戳到了她的心傷。

「能不能別再提他了?」姜宴的聲音冷得嚇人,眼底是一望無際的憎惡,一字一句地說:「我覺得反胃。」

吳桐被她凜冽的眼神嚇得不敢再多說一句,只是用力點點頭,轉過臉專心致志的開始開車。

因為姜緯去了北京,所以家裡只有文姨一個人,知道她出院,早早的就在門口迎接她。

姜宴自然知道她的事早已傳的人盡皆知,儘管在此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可是當看見文姨眼中的同情和感慨后,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反感。

她一直自詡自己是強大的,活了這麼久,她能容忍別人冷漠的目光,卻不能容忍別人同情的目光。

「小宴,你今天剛回來,想吃點什麼?不過你現在身體不大合適吃那些東西,要不給你做點粥?還是想喝湯?現在想不想睡覺?要不你去休息一會吧,剛從醫院回來肯定累了。你看我這腦子,醫院細菌那麼多,要不你先去洗個澡?洗完澡再吃飯,吃完飯去好好休息一下……」

「文姨,你不用這樣。」姜宴打斷她,有點無奈的說:「我只是從醫院出來而已,不是從鬼門關回來,您用不著這麼擔心的看著我,我又不會去尋死。」

文姨聽著她的話就紅了眼眶,不高興的說:「你這孩子,說什麼晦氣話!別總把死不死的掛在嘴上,多不吉利!」

姜宴沒再說什麼,看了一眼家裡,有些奇怪的問:「我爸呢?」

婚禮上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按姜正遠的性格,他應該會第一時間來找她麻煩,可是自她進了醫院,她到現在為止都還沒見過他,這就有點不對勁了。

「董事長……」文姨遲疑的看了吳桐一眼。

吳桐立刻說道:「姜叔叔跟姜緯一起去北京了,姜緯不是跟你說了嗎?」

「是嗎……」姜宴半信半疑的低喃:「我只記得姜緯去了,不知道我爸也去了。」

吳桐立刻岔開話題,「沒關係,他們都忙,你一個人在家清閑一點。」

姜宴沒說話,只是低頭看到了垃圾桶里的報紙,她皺了皺眉便伸手去拿,文姨在心裡大叫不好,想要阻止她,卻已經來不及了,她已經拿出報紙看了起來。

一大疊報紙,頭版頭條幾乎都是關於他們這場盛世婚禮的。然而正面報道並沒有多少,大多都是以一種調侃或者不屑的語氣在描述。

有報道猜測薛昭是因為在婚禮當日得知她的陳年往事,因為惱羞成怒才離開的。也有報道說是因為薛昭不能忍受自己頭上的綠帽子,所以才拋棄她,甚至有媒體把姜宴形容成"婚禮未完,棄婦議程既定事實"。

果然是別人口中無好話,眾口鑠金不是白白說說的。

現在的媒體真是了不得,就連她過去的那些陳年往事都被挖的底朝天。她被猥褻,包括之後的入獄,她過去的所有的一切,都被曝光在世人眼前,無所遁形。她終於知道了薛昭當時在婚禮上為什麼接了一個電話就突然情緒大變,或許那通電話就是在告知他,關於她的一切。

姜宴閉了閉眼,握著報紙的手微微顫抖起來。東窗事發,這才叫做東窗事發。

吳桐怕她承受不住打擊,想要從她手上搶走報紙,卻被她抬手擋開了。

再往下看,便是關於姜正遠突發心臟病入院的報道,公司股價驟跌,高層一團混亂,整個公司都已經亂了套。

她猛地轉過頭,錯愕的看著文姨和吳桐,問道:"我爸住院了?為什麼沒人告訴我?公司里出了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也沒有人告訴我?"

"小宴"吳桐咬唇看著她,"我們是怕你擔心"

"那現在這樣我不是更擔心嗎?"姜宴紅著眼,忍不住提高聲調喊起來。半晌之後,她又擺了擺手說:"算了,我知道你們也是為我好。雖然姜緯去了北京,但公司里的事總要有人來解決,我等會就出去一趟。"

"可是你的身體"

"我沒事,死不了。"她做了個深呼吸,眼神堅定而冷冽,"所有一切不能弄死我的事,都只會讓我變得更加無所畏懼。"

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事到如今,她理應站出來□□姜家的家業。

自姜宴回到姜家后,薛昭就一直在姜家門口守著,等著能見她一面。然而無論他怎麼等,他始終都沒能見到她,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文姨出來扔垃圾,他才抓住機會能問一問她的近況。

然而文姨卻並沒有給他一個好臉色,甚至看到他后立刻轉頭就走。

薛昭只好追上去問道:"文姨,小宴在家嗎?我想見她一面。"

"她不在,而且也沒話跟你說,你以後也別再來騷擾她了,你害她害得還不夠嗎?"

薛昭急切道:"我沒有要騷擾她的意思,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跟她解釋清楚。"

他到現在都沒好好跟她說過那些事,所以他必須找個機會好好跟她解釋一下。不僅是要為自己辯白,也是為了讓她對高琦有個提防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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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逢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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