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合作（上）

酒吧里，梅西翁正襟危坐，博努瓦低頭喝酒。歐西亞一出門，兩人就站起來，同時為解脫了沉悶的二人世界而鬆了口氣。

歐西亞脫下西裝，將黑貓裹在西裝里，雙手遞給梅西翁：「照看好它，不要碰它。」

梅西翁小心翼翼地拖住西裝的正下方。

黑貓抬起爪子，想從西裝里鑽出來，被歐西亞用一根手指抵了回去：「乖乖地待在房間里，不要亂跑，別忘了有道菜叫『意式燒貓肉』。」

被忽視的博努瓦忍不住為鄰居辯駁：「聽說那是在戰爭時期，因為飢餓……」

歐西亞打斷他：「很多人光著膀子掄起拳頭就覺得自己投身於戰爭中，也有人吃了兩頓青菜就覺得自己成了非洲難民，還有人拿起菜譜就覺得全世界都在排隊跪舔自己的鍋。你以為這個世界已經足夠奇怪，這個世界只會比你想的更加奇怪。」

博努瓦努力地消化著這段話，最後忍不住問梅西翁：「到底是什麼意思？」

梅西翁捧著老實了不少的貓說：「它懂就夠了。」

博努瓦：「……」

從酒吧出來，梅西翁帶著黑貓上車，博努瓦被趕到駕駛座，歐西亞對他們擺擺手。

「你不跟我們走？」博努瓦探出頭來，「晚上的義大利很危險，這裡有黑手黨。」

歐西亞道：「那是西西里。」

「他們穿著鞋子。」會到處走。

「我帶著牙齒。」會隨便咬。

……

與血族聊天真是最沒意思的事了！

不是自己無話可說，就是叫別人無話可說。

博努瓦縮回腦袋，鬱悶地發動汽車。

哥特式教堂。

十字架聳立在塔尖，與夜色融為一體。教堂前亮著一盞跨世紀而來的油燈，微風調皮地逗弄了一下，它輕輕顫抖，光一搖一晃，模糊了遠道而來的身影。

歐西亞走到門前，伸手推開了教堂大門，狹長的影子斜鋪在地上，指路向前。

正前方，佇立著高大的十字架，它的上方打下一道淺金色的柔和光芒。光芒中依稀有個臃腫的身影，可仔細看，又好似什麼都沒有。

歐西亞抬起腳步，慢慢地走到教堂長椅地最前排，靠左坐下。

右前方的鋼琴突然自發地彈奏起流暢優美的旋律。

歐西亞慢條斯理地撩起袖子。

獨自蹦躂得歡快的琴鍵猛然停下，十字架上的光中響起輕柔溫和的聲音：「不必憂傷，不必煩惱，神聆聽著世間每個人的煩惱，包括你的。你的煩惱必將在未來煙消雲散。」

歐西亞一言不發。

「目前為止，你做的一切都落入神的眼中，受神的讚許。你的付出並不空餘，你的努力也非徒勞。你在為己恕罪的同時，也獲得了新生。」

歐西亞抬手捏了捏眉心：「我認輸。指望你自覺節約時間說重點是不切實際的。」

「若你喜歡這種風格，我也可以配合。」光中的身影若隱若現，「這次找你是為了兩件事。一是感謝你配合莉莉絲的行動。二是希望你再次大展拳腳，把落入教廷手中的魔女救出來，送回地獄。」

歐西亞道：「並非無償的。」

「當然，我已說過。你做的一切，都在神的眼中……」

「我不在乎。」歐西亞不耐煩地打斷他，「成為血族之後，我只在水裡見過正十字架。」

「你現在看到的這個是正的。」

「和逆十字架也沒什麼差別。」

「差別很大。你不覺得倒過來之後，橫木變低，像一個人的褲子掉了嗎？」

「……」

「而且頭朝地，容易腦袋開花。」

「……」

「最重要的是……」

歐西亞截斷：「我們只是利益交換關係。」拒絕與教廷合作，不是因為彼此舊日的恩怨，而是對方無法提供讓自己動心的籌碼。

安全？安定？安心？

除了教廷，誰在乎。

光中身影不滿地說：「隨隨便便打斷別人的講話可不是好習慣。」

「即使擁有無限的生命，我也不想浪費在無止境的嘮叨中。」

「嘮、嘮叨？」光中的身影倍受打擊，「你若是知道教宗有多麼期待我的嘮叨，一定會為剛才的話感到羞愧。」

歐西亞道：「這就是血族與教廷聖戰的原因——審美觀極其不和。」

光中身影沉默了會兒才道：「你真的覺得我很嘮叨？」

歐西亞道：「對討厭的傢伙，我從來不說謊。」

「可是，我都是按照拉斐爾大人的風格來的呀！拉斐爾大人明明每次都很受歡迎，忽……咳，折服了很多信徒！崇拜者遍及各界！」

「他露臉了嗎？」

「當然！他是親民的天使長！高貴聖潔的身影無所不在！」

「人界有個詞，叫顏值。」

「……」光中身影有點羞怯地說，「你，你想和我面基？」

「不想。」歐西亞意識到自己的思緒又被他帶著跑了，揉了揉太陽穴：「我想和你繼續談論利益交換關係。」

「哦。我知道你要興師問罪了。」

歐西亞陰森森地說：「曾經有個傢伙對我說，封印之地是最安全的地方，比第十界還安全，絕對萬無一失，沒人能跑進去，也沒人能跑出來。」

「其實，說完這句話沒多久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突然想起，你把他放進去之後，就在我的幫助下跑出來了。」

「……」

「但是你放心，他一直在我的監控之下，很快就會躺回去。」

「三天，我給你三天的時間。」

「好吧。儘管從封印之地跑出去的其他傢伙正威脅著人類安全，但是我可以優先解決你的問題，讓你安心地工作。希望你儘快把魔女救出來，送回地獄。」

「救她最快捷的辦法，就是託夢給教宗。」

「你以為我沒試過嗎？我已經託了快一周了！還停留在每次見面問我是誰的階段。好不容易確認了身份，就開始不停地追問他去天堂之後會不會變成天使？有幾扇翅膀？負責什麼事務？加百列大人是男的還是女的？拉斐爾大人是不是暗戀米迦勒大人？」

歐西亞耳朵微側：「拉斐爾暗戀米迦勒？」

光中身影激動地說：「當然不是！必須不是！絕對不是！偉大的拉斐爾大人絕對不會屬於任何個人單位，必須是集體資源共享！」

歐西亞：「……」莫名地同情起這位親民的天使長來。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是說，拉斐爾大人投身於美化世界的事業中，根本沒有時間談戀愛。」

所以，拉斐爾是天堂的萬年光棍嗎？

歐西亞覺得自己好像窺探到了什麼。

光中身影收斂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半晌才道：「封印之地的事我會好好處理的，三天內一定給你答覆。魔女的事也請你放在心上。」

「別忘記我們交易的內容，封印之地治標不治本，我真正想要的是徹底解決。」歐西亞面無表情，可是攥緊的拳頭泄露了他內心的期待與不安。

他不想對方看出自己對這件事的緊張，以免被牽著鼻子走，儘管現在已經是了，於是極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緒，偽裝從容。

「血族的生命力很頑強，尤其是四代……」對方似乎被他的偽裝糊弄了過去，並沒有發現異常，「但是我答應過你，我一定會想辦法的。」

歐西亞定定地看著他，半晌才道：「說到生命力頑強，我在封印之地遇到了二代。」

「二代血族？王小明？」

「是愛蘭德。」

「咦？不是說血族二代都被三代殺死了嗎？」

「不全是。」但剩下來的那個絕對不是愛蘭德，「我確定我不是老花眼，也沒有得妄想症。他體內的血液的確屬於二代血族。」

「……我會查清楚的。」

歐西亞回到酒店房間，黑貓已經睡了，或許是裝睡。

他抱起它，帶入浴室，一起洗了個澡。

黑貓不耐煩地掙扎了幾下，反抗不過，任由他將自己洗乾淨，吹清爽。

這麼一折騰，倒是徹底醒了。

歐西亞換了身衣服，抱著它從樓上跳了下去，在羅馬的夜裡奔跑。夜風徐徐，與他們擦身而過。

他站在羅馬競技場上，抬頭望著天空，喃喃道：「我曾經站在這裡參加決鬥，對手是個二米多高的壯漢，所有的觀眾都在為他歡呼。我就像個小丑一樣，站在他的對立面，襯托他的英武。」

「當然，最後我贏了。」

「一拳打翻了他，也打懵了整個競技場。」

「體內的血液沸騰，我像野獸一樣的嘶吼。我忘不掉那種感覺，並在一段漫長的時光內不斷地追逐。」

「可快樂是短暫的。極度的興奮之後，是極度的空虛。」

……

「我害怕，重蹈覆轍。」

第二天，歐西亞主動打電話給博努瓦。

博努瓦受寵若驚，很快站在他房門外等候。

歐西亞抱著貓出來。

黑貓的腦袋埋在他的懷裡，只露出了圓潤的屁股。它的脖子上套著一條粉紅色的鏈條，鏈條上還掛著一隻可愛的貓頭。

博努瓦向它道：「早安，小公主！」

歐西亞道：「是王子。」

博努瓦下意識地朝它肚子的方向望去，被歐西亞狠狠地瞪了一眼。

歐西亞道：「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魔女？」

博努瓦道：「隨時都可以，您準備怎麼處置她？」

歐西亞意味深長地眨了眨眼睛：「讓她待在是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博努瓦露出會心一笑。

關押魔女的地方在鄉村教堂下方的一個防空洞里。走道的角落裡放著各種各樣的雜物，不知是原本就放在這裡的，還是故意作掩護。

魔女被綁在十字架上，雙手抬起，雙腿併攏，腦袋無力地垂著，似在昏睡。

塔瑞克正視了這一點：「我們使用了大量的鎮定劑。」

歐西亞心情有些微妙：「你是說，在聖水失效的情況下，但鎮定劑起了作用？」

塔瑞克道：「為免聖水對她造成無可挽回的傷害，我們減少了劑量。」

「告訴我，是什麼驅使你們接下這個燙手芋頭？」他本不打算蹚渾水，自然不關心他們的動機，可現在被迫濕了鞋，甚至連褲腿也難以倖免，這種情況下，弄清楚來龍去脈就是必要的了。

塔瑞克道：「我們視血族為盟友，盟友的敵人就是敵人。」

歐西亞道：「你的外貌已經上了年紀，別讓那下垂的嘴角吐出肉麻兮兮的台詞，簡直像骷髏跳桑巴，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塔瑞克對他的諷刺充耳不聞：「句句發自肺腑。」

「對自己誠實點。魔女大張旗鼓地殺到人界，讓你們感覺到了威脅。你們擔心她們對付完血族，就輪到你們，所以熱情洋溢地慫恿我們……好吧，別皺眉，是『配合』我們幹掉她們。在布萊特城堡外，莉莉絲被帶去血族界，血族與魔女的糾葛告一段落。但是沒想到，在麥哲倫海峽還有一個漏網之魚。為免她到處亂走，破壞了人界和平，你們將她抓了起來，美其名曰送給我們，其實是想借我們之手解決人界的隱患，如果我們足夠愚蠢，還會傻乎乎地對你們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