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軟禁
白桑緊抿的薄唇開始微微顫抖,卻是默不作聲。
她始終半垂著眼,視線落在高詢頸上,她穿著粗製的麻衣,低劣的布料,已將周圍些許細嫩的皮膚磨得一片赤紅。
應當是自小便養尊處優的身份,如今卻不得不隱姓埋名,粗衣糲食,躲於這深山之中。
而面前人,即便是如此衣若懸鶉,說話間,卻仍揚著脖子,凌眉厲目。白桑一瞬恍惚了眼,竟也以為她還是記憶里那個對著自己便笑逐顏開的阿詢。
擔心嗎?害怕嗎?
她自然是想過,會受到如何的報應。
可當再次見到她安然無恙地出現在面前時,自己心內竟不可自抑地多了幾分歡喜。
明明極力想要放棄的感情,偏偏已如此生了根,發了芽。
「怎麼,莫不是又在想著你的燕王殿下了?」
白桑聽出了那嘲諷的語氣,從心底泛上一股澀意。細密的睫毛微顫了顫,低低開了口:「你要對決明做什麼?」
溫順的眉眼,蒼白的臉色,更為她平添了幾分柔弱,好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高詢死死盯著她,心內洶湧的怒意翻騰上來,狠狠開口道:
「當初你爹害死父皇,你害的我家破國亡,今日,我要拿他償命。」
白桑猛地抬了眼:「不,爹沒有!他是無辜的!」
「無辜?」高詢聞言一嗤,低垂的右手緊了又緊,點了點頭,「對,你爹娘是無辜的,你弟弟是無辜的,連你也是無辜的,你們都是無辜的,可我晉王府上平白死去的那些人,難道就不無辜嗎?!」
白桑半偏了頭,動了動唇,心漸沉了下去。
「是不是只有我,只有我高詢愚蠢至極,似個傻子被你們騙的團團轉,還樂此不彼,當真是自作自受!」
高詢猩紅著雙眼,手上力氣更重了幾分,恨不得便這般將她捏死在手中。
「我這顆棋子可真是好用啊,你可是這般想的?」
白桑吃痛地皺了眉,她抬起眼,眸中染上一層水霧,透出一片澀然:
「高詢,我知你心中對我有恨。你若想,大可現在取了我的性命。」
「陸白桑,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這副模樣。」
高詢陰沉著臉貼近她的面龐,似喃喃道:
「你口中說的話,到底哪句真,哪句假。」
她一鬆手,將面前人狠狠甩在地上,冷聲道:
「你若真想死,就不該出現在我面前!」
她也恨極了自己的一顆心,每每對著身前之人時,仍不自禁失了控制。這些日子故作的鎮定理智,僅幾句話間,便被面前人擊碎的殘破不堪。
「在宮中,你為何要幫師父救人?臨走前,你又為何會恰好昏迷?」
白桑被她狠狠摔在床沿,胸腔中已是五臟六腑地疼。
那日,火光衝天的前殿,她為護著幼弟,被秦兵的烈馬重重踢了一腳。疼,鑽心入骨地疼,她卻無論如何不敢失了意識。自己必須先想辦法將弟弟送出皇城,她閉著眼,便咬著牙強撐著,直至被平安帶上馬車,才終於昏睡了過去。
就如此刻一般,她垂著頭,死死咬著牙,任由面前人冷嘲熱諷,卻仍不出半點聲響。
「陸白桑,你果真還是和當年一樣,為了自己的目的,任何一個人,你都可以拿來算計!」
高詢望著地上單薄的身影,眉間浮上一絲狠色。
「你以為我會不忍對他下手?你以為到了此處就是安全的?」
白桑抬首,輕搖了搖頭,額上已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她緩緩開口,姿態極盡卑微:
「求你,放過決明。」
面前之人,竟也對自己用了求字。
「放過他,憑什麼?」
高詢在她身前蹲下身子,冷笑:「陸白桑,時至今日,你有什麼資格與我談條件,嗯?」
「是想再用你這殘敗的相貌,還是這副不幹凈的身子?」
高詢對著她,輕輕吐出口中的話,面前人霎時慘白了臉色。
「人盡可夫,我嫌臟。」
一點一滴,高詢看見她雪白頸上的那條劍痕,再一次緩緩滲出血來。
那一瞬之間通紅了的眼眶,輕輕顫抖的雙唇,都清晰地落入了眼中。
她分明瞧清了那人眼底滾滾的淚珠,幾近蓄滿了眼眶,卻硬是被她撐著沒有滴落下來。
她直將指甲狠狠陷入掌心,才生生忍住將她擁入懷中的衝動。
當年這個狠毒的女人,就是憑著這副動人的模樣,將自己玩弄於鼓掌之間。
高詢偏過臉,眸子再次冷了下來。
她站起身,瞥了眼地上的女人,森然一笑:「不過你放心,我高詢也不是忘恩負義之人。陸姑娘既然當初好心,施捨了我一命,今日我也留你一命。」
她閉了閉眼,腦中卻甩不開面前人神色漠然的模樣。沉了眉心,半俯下身子,再一次開口:「陸白桑,如今既是你自己送上門,我當然不會這般便宜你。」
頓了頓,她緩緩貼近那人的耳廓,低低笑道:
「折磨你,比殺了你更有意思。」
白桑苦澀地斂下眼,第一次覺得面前之人這般陌生。
「好好在這房中呆著,至於你那寶貝弟弟的安危,也由不著你來決定。」
高詢直了身子,望了那緘口不言的面龐良久,緊了緊雙拳,轉身出門而去。
獨留白桑一人在這房中,緩緩蜷起身子,將清冷的面龐隱於髮絲之間,才終於落下大滴淚來。
她怎麼能還以為,面前之人還是曾經的阿詢呢?
當年那個高詢,早已硬生生被自己親手改了模樣。
如今這一切,都不過是自己罪有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