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阿膠糕(三)
迷耳出去溜達了一圈,回來見氤氳樓內鬼氣凝結,陸九九被厲鬼俯身的殘骸壓身,逃脫不得;楚然被陌生女鬼糾纏,舊傷複發;蘑菇頭不見了,院子里只剩下他的一絲游息;土地神癱倒在地上,翻著肚子,口吐白沫。
連那陸九九很在意的桃樹,也被一群不知哪裡冒出來的道士圍堵,枝椏被削去了許多。
迷耳感覺很崩潰,跳進圍牆來,扔起那幾個道士,發現他們都是死屍,只憑著一絲念想,才堅持著這副鬼不鬼,人不人的樣子。
那幾個道士,他隨便一捏就使他們化成灰了,只是那壓著陸九九的殘骸,戾氣很重,當時情況又緊急,陸九九被他咬了一口,中了毒,要是不快點把那具殘骸從她身上挪走,恐怕她性命難保。
他一急之下,只好撕了自己的狐狸皮,將那具兇殘的殘骸裹住,扔到院牆外,又從那一堆滑溜溜的青苔中,撈起奄奄一息的陸九九。
此時陸九九隻剩下一絲絲氣息了,肩頭全是*了的黑血,迷耳抱她時一個不小心,就把她肩頭的肉,撕扯下一大塊來。
但她什麼感覺也沒有,隻眼神迷離地問他,你的狐狸皮呢?
迷耳嘆了口氣,心想這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是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到了這種危險的時刻,也只想著他那層毛茸茸的惹人憐的狐狸皮。
「沒了,撕了,快點起來,我看看你傷口。」迷耳扶陸九九起來,陸九九輕輕嗯了一聲,就沒聲了。
他去探她的鼻下,還好他來得及時,她氣息還有,不至於死去。
「土地神!」迷耳自己沒了那一層狐狸皮,渾身都是血淋淋的,雖然還能堅持一會兒,但也不能太久。
他去戳翻著肚子的土地神,「快醒醒,幫我的小九九解毒!」
土地神翻身起來,看一眼陸九九的肩頭,哎呀一聲,「怎麼傷這麼重?」
他又看迷耳,「怎麼你也…」
「少跟爺爺廢話,快拿你的看家本領出來!不然爺爺揍得你滿地找牙!」迷耳身上血流不止,且疼痛的感覺越來越厲害,他把陸九九放下,捂著自己最脆弱的肚子,退到一邊去喘氣。
土地神得了迷耳的命令,就在原地幫陸九九去除肩頭惡靈留下的毒液,迷耳坐在一邊,嘶嘶地抽氣,他轉頭一看,看到了雙腿是血,被女鬼纏著,滿臉懊悔的楚然。
他問他,「你是不是男人啊?眼睜睜看著我家小九九傷成這副樣子?!」
楚然說,「抱歉,是我無能。」
迷耳切了一聲,「爺爺我才不和你這種半死人計較。」
楚然的牙咬到了嘴唇里,他攀著牆站起來,扶著牆一點點走向廚房去燒熱水,漪紅要跟著他走,楚然擺手讓她站住,「你不要跟過來,廚房的火光,會傷了你的。」
土地神廢了好大的力氣,才幫陸九九把肩頭的毒液去除了一些。迷耳撐著自己渾身是血的身子,去後院雜物里找了半天,找到了自己曾經晒乾了收藏好的那張人皮。
可惜是張女人皮,還是個胖女人的,他嘆了一聲,「爺爺那張好皮,算是浪費了!」
他又爬上牆去找被自己扔出牆外的那具殘骸,如果他們還沒走,把自己那張皮收回來,洗洗乾淨,還是可以用的。
但外面哪裡還找得到?
那團惡靈,借著那具殘骸,早已經跑遠了。
迷耳對這張新皮還適應不了,剛穿上,總覺得腳大手大,特別是肚子那一塊兒,全是肥油,他走起路來一顛一顛的,難受得厲害。
土地神幫陸九九去了一些毒液,已經渾身無力,躺倒在地上,連連嘆氣。迷耳過去,拖著一身肥油,抱起了陸九九。
去樓上他是走不動了,只好把陸九九放在一層的屋子裡。
楚然燒了熱水,抱了一大盆過來,要幫陸九九處理傷口。
迷耳把他擋開了,「爺爺的女人,爺爺我自己來照顧!」
楚然笑了一聲,也沒說什麼,就瘸著腿走出屋外,漪紅挨了上來,「夫君,先前是我錯怪你了,原來你和那姑娘,真的一點關係也無。」
楚然笑,「不怪你的,經過以前的事情,你早已是驚弓之鳥,哪裡還聽得進我的話呢?」
漪紅笑了下,將手上的五枚戒指轉了轉,「現在可好,她們都死了,再沒有人和我搶你了!」
楚然聽了直嘆氣搖頭,他扶著牆走到自己原先坐的椅子上,撩開褂子看,裡頭的血,已經滲出來許多。
他的一條白褲子,如今是血褲子了。
漪紅蹲下來要幫他處理這條血褲子,楚然搖頭說不用,漪紅問,「夫君為什麼不要我幫忙?夫君難道忘了,從前你的所有衣物,都是我全權負責的嗎?」
她說著就要去扒他的褲子,臉上膚色越發的紅潤了,竟顯出兩片腮紅了。
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她只是一隻遊魂。
漪紅把手放在楚然膝蓋上,敏感纖細的手指,一點點摳著他的皮膚,惹得他身上,一陣雞皮疙瘩跟著一陣。
「漪紅!」楚然制止了她,「如今我們都已經不是從前的人了。」
漪紅不解,抬起頭來,「什麼意思?」
楚然說,「注意分寸!」
他不顧自己的傷腿,站起身來,走進陸九九躺著的屋子,嘭地一聲關上了門。
漪紅在外頭站著,跺了下腳,咬一咬唇,「夫君你怎麼可以這樣?!」
土地神躺在地上,看著天,「唉…男女啊…男女…」
「你進來幹什麼?!關門聲那麼響,小心爺爺撓死你!」陸九九傷得這麼重,迷耳又是氣自己之前為什麼要賭氣離開,又是氣氤氳樓里這麼多人,居然沒有人能保護好陸九九。
楚然摔門進來,正好觸到了迷耳的怒氣,迷耳吼了他一句,才發現自己聲音也有點響,忙把自己音量調低了,和楚然說,「你出去,我會照顧她的。」
楚然應了一聲,終是什麼都沒說,瘸著腳走出去,見到了靠在牆上吃阿膠糕的漪紅。
漪紅問,「夫君,這是你房間嗎?被他人佔了,我們睡哪兒?」
楚然說,「隨意。」就瘸著腳一步一步往前廳走。
他去前廳找酒罐子,倒了一碗黃酒,空口坐在凳子上喝,漪紅跟過來,見他這樣,老大不願意的,「夫君,你怎麼又喝酒?不是說好了,孩子出生后,就不再喝酒了嗎?」
「你別管。」
漪紅聽他這語氣,更是不悅,原先因為吃了阿膠糕而顯得紅潤些的面色,霎時間枯黃了下去,她的長指甲,嵌到了楚然的肉里。
「夫君,你忘了嗎?當日我們的孩子,是怎麼死的?」
她的面貌變了顏色,由枯黃轉為焦黑,懷裡也多了一個焦黑的啼哭著的孩子。
楚然把手裡的酒碗放了下來,看著漪紅,面無懼色,「漪紅,這樣有意思嗎?我知道打從我回來這裡,你就已經知道我了。只是一直在找機會出現。紅月之日就快過去了,你也就投胎去吧。上輩子是我對不住你,但那已經過去了,你若是要殺我,我已經死了,你若是要打我,我也無話可說。」
「可是漪紅,你就不能為自己想想嗎?你走吧,現在時代變化了,投個好胎,以後有的是機會享福。」
「…夫君,你第一次同我說這麼多的話。」
楚然頓了頓,「是嗎?」
「是,能聽你同我說這麼多話,我已然滿足了。」漪紅說,「我知道你我結合,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是新青年,是不肯的。所以你後面,才娶了一房姨太太,再娶一房。我知道你不是針對我,你是在述說自己的不滿。」
「後來你走了,才解脫了吧。」漪紅笑,眼裡滿是血紅色的淚水,「去戰場上了,不用再見到我們這一大家子了,你才感覺到解脫了吧?!」
「對不起…」
「有什麼對不起的?!你這一走,不過家裡人受餓,孩子們無學可上,老奴們走得走,散得散。我們姐妹幾個找不著活路,或出去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或做些受累不討好的活。我知道夫君你對我們姐妹幾個沒有男女愛情,但是夫君你要記得…」漪紅手指大廳的屋頂,「這楚家宅子,就是我們姐妹靠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才在戰爭中保存下來的!你要記得,你永遠對不起我們!」
漪紅越說越激動,眼淚止不住地流淌,楚然抱住了她,她抽搐著,終於不哭了,「好了,我要走了,夫君你既然不肯看見我,我也不想在這兒給你添堵。」
「那阿膠糕做得好吃,我帶著路上吃。」她站起來,風似的去到後院,又回到前廳,手裡多了一抱阿膠糕。
臨走前,漪紅對楚然說,「夫君,你要記得我的話,死而復生是為妖,是會折損後人壽命的。咱們楚家,雖然搬離了這裡,但還沒有絕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