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六十章
最終的結果便是殷姝被迫妥協,一行人再次上路。
寬敞華麗的香車內,玉奴老老實實坐在底下,小身子綳得直直的,雙手安安分分的擱在裙上,輕易不敢亂動一下。
她的對面是殷姝與袖雲。
袖雲白著臉,正有氣無力的靠在車壁上,額上滲出一層又一層細密的汗,想是傷口上疼得厲害。此時此刻,殷姝也無心理會她了,她緊抿著唇,身子一直半側著,背對著主位上的人,目光陰沉沉的投向窗外。
主位上的人並不是魏光禹,而是姬容。既是充作丫頭,便沒道理不跟著主子一車,故此她三人才坐了進來。
姬容慵懶的斜倚在車廂內的軟榻上,右手支著腦袋,眼帘半垂。
軟榻邊坐著竇阿槐,正在為她捶著腿。
此刻除了窗外不斷傳來的車軲轆轉動聲與馬蹄「篤篤篤」的響音外,便只剩下窗口處不時拂進來的習習涼風,帶著秋日裡的清爽與愜意,送進一波又一波的鄉野之味。
路經之地並不繁華,是個民生樸素之地。
許是今日天陰,越往裡去這風便越大,吹到身上不再涼爽,反倒還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來。
竇阿槐見主子皺眉,便知她這是受了涼,因此忙拉過一旁的錦緞薄衾自她腰上一直蓋到腳部。蓋好后,便轉過頭來,板著臉看向底下三人:「夫人金枝玉葉,哪受得山裡的寒氣,你三人還不趕緊將窗子合上。」
如今各人有各人的身份,魏光禹與姬容是夫妻,一個既被稱作爺,那另一個自是要稱夫人才對。
竇阿槐從善如流,一口一個夫人的喊,喊得比車內誰都要順溜兒。
早在她為長公主蓋薄衾時,玉奴便有所察覺,本是想主動合上窗子,但又怕到時會有差池,故此就沒有動作。
眼下一聽她這話,便忙半轉了身子,立刻合了起來。
本就身負內傷,不過才歇了一夜,哪裡就能養好了?因而眼下的袖雲便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只剩一口氣吊著。聞言便是想要動一動,都是無法。
殷姝則僵硬著身子,輕易不肯受人擺布。
覺著仍有涼風鑽進來,姬容便將眼睛睜開,眉間含著一絲不悅之色。
竇阿槐一向忠心護主,見此,便冷冷一喝:「殷姝!夫人跟前,你還要違逆到何時?」
她突地一喝,到底是將殷姝唬了一跳。
雖如此,她卻仍舊咬牙硬.挺:「我暈車,合了窗子怕就得作嘔犯吐。」
竇阿槐哪管她作嘔還是犯吐,她只關心自家主子的身體,肅著面:「若真是如此,你便坐到車轅上去,窗子由我來合。」
「你……」殷姝氣到不行,唇瓣抖個不止,再硬氣不起來,她咬牙道,「坐車轅上只會更暈,我合上就是。」
竇阿槐這才放過她。
耳邊總算是清靜下來,姬容先是瞥了眼坐在底下規矩安分到不行的玉奴,隨後又看一眼背著自己氣的肩膀都在顫抖的殷姝,不知怎麼地,忽地就覺著有些樂。
她的聲音一向幽冷清涼,因此這笑也顯得十分滲人,玉奴的耳朵實實在在的聽到了那笑聲,小身子由不得瑟縮一下,想去看她的臉色,卻又不敢真的抬頭去看。
見她又變成個小兔子似的,姬容來了興緻,命竇阿槐端來榻几上擺著的雕紅漆六格食盒子,信手抓起一把奶香糖朝她身上扔去。
猝不及防,玉奴被她砸的驚呼一聲,顧不得落得滿車廂的奶香糖,抬起頭便惶惶的朝她看去,眼睛里藏著絲不安:「夫、夫人……」她說著抬手摸了摸脖子,自領子底下摸到一顆。
見她怕的不成樣子,姬容便攢了攢眉:「在你心中我是老虎不成?竟是怕成這個模樣,擔心我一口將你吞了?」
「不、不是,沒有的事兒。」玉奴搖著頭,顯得有些語無倫次,最後只得補救道,「玉奴不敢。」實在是車廂內的氣氛太過詭異,不得不令她時刻緊著心神,一路上都提心弔膽著。
姬容像是還待開口,一旁的竇阿槐便低聲插話進來:「夫人,之前置辦的那些衣物可是不需用了?」
「用。」經她一提,姬容想起正事來。上路之前,她吩咐竇氏姐弟去客棧附近的成衣鋪子里買了幾身質地一般,花樣普通的衣裙回來,自然不是買回來干放著,而是她準備給這三個丫頭的丫鬟服。
既是丫頭的身份,那便要有做丫頭的樣子,若是再穿的像個小姐模樣,到時豈不更加令人起疑。
想到此處,姬容特意看了一眼底下衣著精緻的殷姝,隨後又將目光轉到衣著素淡的玉奴身上,兩相比較之下,殷姝這副打扮實在是太過惹人眼目。
姬容略微沉了眉。
竇阿槐翻出之前在成衣鋪子里買來的幾身衣裙,幾身衣裙除了尺寸不同,顏色花樣子甚的皆是一模一樣。她首先拿出一身尺寸最小的出來,遞到玉奴手上:「身上的脫下來,換上這身。」
玉奴沒想這做丫頭竟是要做的這般徹底,便是連衣裙都不能穿自己的,而是要穿上這一看起來便是個丫頭的衣裙。她心裡嘀咕,然而嘴上卻是不敢多說一句,道了聲「是」后,便接了過來。
只是,這要上哪兒去換?
似是看出她想問什麼,竇阿槐便皺眉:「車廂內皆是女子,誰還長得不一樣了?快些換上。」
玉奴聽得面上一熱,咬著牙背過身去,開始解扣子。褪了罩衣罩裙,留著裡面的中衣與中裙,很快便換上丫鬟服,扣好衣上的盤扣后,她便站起身整了整裙子,覺著雖不是量身定做的,但卻意外的合身。
這丫鬟服上下一色,都是嫩青的顏色,衣上裙上繡的花兒也是一樣,朵數卻不多,單單隻在交領底下半寸的位置、兩隻袖口處與裙擺處綉了幾朵嫩粉色的山茶花外,便再無其他的點綴與裝飾,顯得十分清新素雅。
玉奴也就接受下來。
殷姝哪瞧得上這兩塊破布做成的衣裙,接都不願接。
竇阿槐見她幾次三番的違逆,還在擺那殷大小姐的譜兒,不斷的耍著大小姐脾氣,一時耐心盡失,當即冷聲警告她:「換不換隨你,若是在下車之前還未換上,之後便再不要與夫人同乘一車。」
這是在威脅她了?殷姝氣的就快折斷了指甲,刺破了手心,想到懷璧哥哥那個冷漠樣子,只有狠狠一閉眼,接了過來:「我換,我換總成了吧!」
竇阿槐又是一聲呵斥:「再這般大呼小叫你便下去!」
殷姝驀地轉過頭,雙目通紅的瞪向她。
竇阿槐不以為意,目光十分平靜的與她對視:「奉勸你安分一點,夫人面前,你個丫頭便該有丫頭的樣子。」
殷姝語氣不屑:「你是個什麼身份?不過也是條狗罷了,竟……」
「都給我閉嘴。」姬容蹙著眉,冷艷的面上滿是不喜,「我要叫你們鬧死了,再吵就都滾出去!」
竇阿槐便不敢再開口。
殷姝哼了一聲,繼續轉過臉朝著窗外盯去。
見總算清靜下來,玉奴才舒了口氣,深覺這日子實在不好過。
哪料她正暗自嘆氣,耳邊便傳來一道令她忐忑的聲音:「過來,替我按按。」
是在叫我嗎?玉奴抬起頭來,帶著點詢問的意思朝她看去,見長公主對自己點了頭,這才遲疑一下,之後慢慢走到她身邊。
姬容趴在軟榻上,嘆了聲氣:「本宮腰酸背疼,趕緊給按按。」
玉奴根本沒學過那套按摩的手法,但對方既然點名要她按,她便不敢不按,也不管手法對不對,總歸一刻不停的按就是了。
這一按,便按了許久,直到她額上冒汗,雙手酸痛時,對方才讓她停下。
一收手,她便悄悄揉了揉手腕子。揉完了手腕子,才去看一眼昨日燙傷的小臂,疼倒是不怎樣疼了,只是那痕迹還未消盡,還得日日抹葯才成。
之後她回到原位坐下,屁.股都未坐熱,馬車便停了下來,她連忙自透明的窗紙上瞧了眼外頭的天色,心道怕是到了用午飯的時辰。
趕在出馬車之前,殷姝終究還是換上了丫鬟服。便是身上帶傷的袖雲,亦是強忍著痛意跟在她後頭換好了才敢走出去。
約莫在未時二刻,一行人吃罷午飯出來,再次上路。
日暮時分,奔波一日,總算到了入住客棧的時候。
姬容走在前頭,竇阿槐跟在她身側扶著她,至於玉奴與殷姝主僕,則緊跟在她二人身後。不知實情的人見了,倒是真將她幾個當作是前頭那位夫人的貼身丫頭,又見那幾名丫頭容貌一個賽一個的姝麗,待到一行人上去后,底下便是一陣悉悉索索之聲,紛紛開始議論。
用罷晚飯,竇阿槐先是倒了杯茶送至主子手邊,隨後吩咐殷姝:「去喊小二的送熱水進來。」
殷姝可還沒吃晚飯,餓得臉都白了,想著快點吃上晚飯,這回便沒再多言,忍著氣走到門邊,交代了下去。
待小二的抬了熱水進來后,竇阿槐又給二人指派了任務:「玉奴鋪床,殷姝去兌盆水來,顛簸一日,佷該為夫人泡腳解解乏。」
殷姝定在當場,面上逐漸扭曲起來。
玉奴暗自嘆了聲氣,朝著榻邊走去。
長公主所用之物皆是用的自己帶來的,大到睡覺用的被子褥子與枕頭,小到巾帕面盆腳盆等等,無一不是自己的。玉奴本是不知,還是不久前看見竇修扛了幾個箱籠上來,心中疑惑,小聲問了問竇大人後才得以知曉。
她走到榻前,伸了手正要將客棧的被褥撤掉時,耳邊就由近到遠響起一陣「蹬蹬蹬」急促的腳步聲,轉頭看去,便見方才被定住許久的殷姝,這會子正逃也一般的往外跑。
雙目登時一黯,根本不用跟著去看,她便知殷姝這是尋誰去了。
剛這麼一想,腹中便是一陣叫囂,她咽了咽口水,極為不適的蹙起了眉頭,亦是餓的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