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六十九
出了東廂房,魏光禹便朝著門對門的西廂房走去。
連日來自己都冷著她,她這才顯得比平常安分老實一些,尋思著冷她的時間也差不多了,今夜便想著過去看看她。
殷姝亦將將沐浴完,此刻的她長發鋪背,身穿寢衣,正臉色發青的坐在桌前,任由身旁的袖雲勸了再勸,她都不肯碰那床榻一下。
眼看時辰越來越晚,袖雲正是發急時,便聽見了敲門聲。她連忙走到門邊打開一看,見到來者是誰時,心下不由鬆了口氣,扭頭就去喊自家小姐:「小姐,爺來了。」說完,便識相的避到一旁。
殷姝愣了一下,坐著沒動。
魏光禹走進來,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帶有淡淡的斥責之味:「天色已是這般遲了,你怎地還未睡?」看了眼桌面上早已冷卻的茶,他又止不住皺起眉來,「大晚上的吃什麼茶,不想睡覺了?」
殷姝未理他,低眸盯著自己腕上的鐲子看,竟像是不當他存在一般。
見狀,魏光禹不由沉下臉來,低聲斥責她:「便是因你的善妒,編造謊言,隱瞞事實,差點就害的她讓人牙子拐去賣了!行徑極其惡劣,若不是她運氣好點,只怕是要讓你害死!」憶起當日之事,他便臉色鐵青,「本以為這十多日來你會有所反省,不想是我高估了你,如今的你是越發不懂事,越活越回去了。」
話罷,他像是懶於再多言,怒地準備拂袖離去。
「懷璧哥哥!」殷姝總算肯抬起頭來,露出一張幽怨的臉,她站起身,一下子撲到他身後抱住了他,將自己的臉貼上他寬闊的背,仍是那句哭訴之語:「懷璧哥哥為何至今都不肯信姝兒一句話?那日不單單她一個心驚膽戰,便是姝兒亦一樣。當時的情況下看走了眼或是看錯了人都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事情已過去數日,她也不曾真的被人拐去賣了,既是這般,懷璧哥哥為何還要揪住不放?就不能原諒姝兒這一回嗎?」
魏光禹可謂對她了解頗深,眼下聞言,根本不信她這話。
在這十多日中,但凡她肯說出實話,過後再態度端正的向他認個錯,當日之事定也不會拖延至今,只怕早已解決。偏偏她總是執拗,不肯對自己實話實說,使得他就是想要原諒她都原諒不下來。
他解開她的手,冷漠的轉過身來:「你如今已是個二十歲的大姑娘了,她還小你四歲,先不說在此件事上,便是旁的事上都要表現的比你識大體。如今看來,給你的反省時間還是太短,今日起你便老實待在房內,一日省不著錯處便一日不許走出房門半步,若真有事非要出房不可,便由你那丫頭代勞,若是膽敢違逆,即刻便派人送你回京。」
話落,不再多留一刻,轉身便走。
殷姝愣愣的立在原地,眼睛死死盯住他離開的背影,手上緊緊扣住門框,折斷了指甲都沒有知覺。
袖雲適時走出來,見自家小姐手指上鮮血淋漓,一時嚇得險些暈了過去,跑上前抱住她便哭道:「小姐,小姐你沒事吧?」一面問一面低頭察看她的手,見僅是讓折斷的指甲划傷了指腹,懸起的心才慢慢放回原處。
萬幸上一回用的跌打損傷葯還剩得一些,袖雲合上房門,扶著她在桌邊坐下后,便忙去尋了葯來。
殷姝任她為自己上好葯后再用那絹帕纏住了傷口,目光落在她緊緊鎖住的眉頭上,她忽地開口道:「袖雲,明日咱們便回京,離京這許久,爹娘與大哥定是擔憂極了,雖是留了信在桌上,但終究是……」她說著眼睛驀地一酸,再說不下去。
袖雲仔細打量她的神色,見她語氣異常的認真,心下便信了。
方才將軍的話她也是聽見,心中難免為自家小姐心酸,眼下見她忽然想開了,自是一百個贊同。她紅著眼圈兒,一連的朝著她點頭:「這樣最好,小姐大家閨秀,本就不該如此,趁著眼下還來得及,咱們得快些回去。」
殷姝沒再接話,趴在桌上,慢慢闔上了眼睛。
袖雲先是看看不遠處上了年數的床榻,又看看趴在桌上閉著眼睛的小姐,最後微不可聞的嘆了聲氣,也沒再強迫她上榻去睡,轉身自包袱內翻出一件略厚的襖衣,披在了她的背上。
……
翌日,趁著幾個男人出門辦事的空當,殷姝主僕挎上一早就收拾好的包袱,溜出了宅門。
她二人走後不久,留在宅中負責保護幾個女人的竇修便進去稟報。
姬容主僕一聽此言,都怔了怔。
過了一陣,就在竇修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時,姬容才道:「你先去跟上她二人,看看她到底是要作何。」
竇修領命退下后,竇阿槐方開口:「夫人,她這是真的打算回京?」
姬容並未回答,她輕輕蹙起眉頭,目光陰晴不定。
等到竇修回來複命時,已是小半個時辰之後。
一聽她二人當真雇了輛馬車回京,姬容的眉便皺的更深,她有些不懂殷姝的意思了,跋山涉水的追隨到此,不過待了一夜就要回京,當真是因為一時衝動,才這般鬧脾氣使性子要回京?還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
竇阿槐同樣不解,在旁問道:「夫人,可要攔住她們或是派阿修去稟報給爺……」
姬容抬手打斷她的話:「隨她。你去吩咐竇修買些時鮮蔬果回來,待他回來問起,也好應付。」
竇阿槐點頭去辦。
日頭西落之時,魏光禹三人方回來。
屋子裡有些冷,玉奴便來回踱步,聞見房外逐漸清晰的腳步聲,她足下便是一頓,走到門縫邊望了出去。
他披著玄色的斗篷,伴著月光與寒氣步了進來,一身蕭條冷肅。
見狀,她心下便有些不安,走上前動作小心的為他寬衣。之後又服侍他凈過手面,再遞了杯熱茶到他手中,才柔柔喚他一聲:「爺。」聲音小心翼翼的。
魏光禹壓制住火氣,抬眸看了她一眼:「過來。」玉奴剛靠近他兩步,便被他一下攬入了懷中。
乖順聽話的小女人在懷,先前那點子火氣也就盡數散了。魏光禹捏著她的小手道:「小手上這樣冰涼?可是冷到了?」問完不等她答,又自顧自的說,「此地條件艱苦,地龍是別想了,明日讓蕭寒再置些炭回來。」
玉奴沖他點了點頭,沒有拒絕。再有幾日便要入冬月,氣候一日一日的冷下來,白日尚且過得,可到了晚間便有些難捱,因此能升盆炭火也是好的。
房內安靜了一會兒,玉奴不免輕聲問他:「爺可用過晚飯了?若是不曾,那便得快些用,省得飯菜涼了。」
晚飯是她親手做的,長公主幾個已是吃了,就只出門辦事的三個男人與她自個還沒吃。怕那飯菜涼了吃了傷胃,便一直放在鍋里燜著。
魏光禹聞言便道:「你去將爺的那份端進來,爺便在這用。」
玉奴知他這是沒打算與梅公子、蕭大人二人一塊兒用,便應了聲「是」後步出房門,朝著灶房走去。
揭了鍋蓋后,再拿過兩隻乾淨的空盤準備分菜,對半分好正要擺上托盤時,手上卻突地頓住,想著兩個年輕氣盛的大男人這點菜定是不夠,便將分到自個這邊的撥了些過去,再用筷子理了理后,這才端著出了灶房。
半道上恰巧便碰見了二人,玉奴把飯菜都在灶上溫著一事一說,再叮囑他二人快些端去用后,便步子急促的走開了。
二人道了謝,快步往灶房行去,並未端回房去用,而是隨意尋了兩張小杌子坐下來,直接就在灶房裡用了起來。
玉奴回到房,將飯菜一一擺上桌面后,才在他身邊坐下來。
食不言,安安靜靜的用罷晚飯,玉奴先是為他倒了杯清茶,之後便開始收拾碗筷。
魏光禹見她忙個不停,擔心她收拾了碗筷一會兒還要進灶房刷鍋刷碗,因此在她出門前,便皺眉道:「送過去了就回來了,其餘事交給蕭寒去做便可,不必你事事親力親為。」
當著他的面玉奴自是點頭答應,可真正進了灶房她卻沒好意思使喚蕭大人,她心裡想著的是,暫時先擱置著,待明日再收拾也成。
回房就是一番梳洗,待到一切妥當后時辰已晚,二人便上榻歇下。
他今日不曾對自己行那種事,玉奴靠在他懷裡,心中不免微微鬆了口氣。閉了眼剛想睡,可腦子裡總有些疑惑,想著一行人不遠千里的來到這裡,如今更是賃租了一處宅子來住,到底是為了何?所謂的辦事又是具體辦的什麼事?
她沒敢直接問他,只敢拐彎抹角的問一句:「爺明日還要出門嗎?」
經她一問,魏光禹憶起今日探來的消息,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他回道:「明日有蕭寒去便可,爺在宅中陪你。」
玉奴的小臉唰的一下慢慢紅起來,移開話題道:「辦完了這事兒,可是就能回京了?」將近一月未見小錦,她心中早也念得發慌,恨不得立刻就能飛了回去。
魏光禹心中有些惱,並不是因為小女人,而是因為當今聖上姬洵。
來此之前,他還當這譽州知府章則玉是有何等的能耐,不想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酒囊飯袋,好色之徒。他那些罪行根本不必刻意查證,基本上全都屬實。
身為一國之君,姬洵的眼線可謂遍布天下,掌握的消息比任何人都要快都要靈,因此他沒道理不清楚。既是如此,他大費周折、三番五次的耗盡口舌說服自己遠離京城,長途跋涉至此的真正目的與意義到底何在?
他心中隱隱有一個答案,但同時又不太相信。
許久得不到回答,玉奴也就沒好再問,正要閉上眼睡覺時,門外卻突然傳來了蕭大人嚴肅的聲音。
一聽竟是殷姝主僕不見了,她便驚了一跳,連忙去看身旁男人的臉色。
魏光禹原還在惱他大晚上的擾人清靜,待一聽完他的稟報之言后,臉色倏地一沉,立即鬆開她下了榻,尚不及披上外衣,便已奪門而出,瞬間消失在暮色之中。
玉奴愣愣的坐在榻上,手上揪著被子,緊緊抿住了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