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論私奔
自譽州府負氣一別,至今已有近兩月的光景,殷姝心中的憤懣與怨恨早已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消退。就在幾日前聽到他回京的消息時,她還曾在心中有所期盼,期盼他能來看自己,心道只要他來,當日在譽州府的事便可一筆勾銷,不再與他置氣。
只可惜事與願違,他不但沒有過來看她,反倒還將那小賤人提做了姨娘。
納妾之禮雖辦的低調,但要傳進她的耳中還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事到如今,當殷姝再次回想起來時,姣好的臉龐仍然會止不住的微微扭曲,不知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還是低估了那小賤人下三濫的手段。
儘管她心中又妒又恨,恨不得當場質問他為何這樣對待自己,更恨不得將那小賤人生吞活剝,但為了不再與他置氣,不再主動將他推向別的女人身邊,她唯有忍下妒恨。
看著眼前自己深愛了十幾年的男人,再想想自己如今的處境,殷姝忍不住心酸痛楚,撲入他懷中便咬牙切齒地道:「懷璧哥哥,你當真是……好狠的心!」
她死死咬住銀牙,將自己深深嵌入在他寬闊的懷中,止不住淚如雨下。
當日她負氣離開,魏光禹心中雖是大感震怒,惱她不懂事胡作非為,但說到底還是更擔憂她的安危。如今兩月未見,一見面她便主動示弱,形容又是這般憔悴,他心中一直有她,見她此番模樣難免心疼心軟,自是好生安慰了一番。
殷姝極度貪戀他的懷抱,到了軟榻邊坐下后,仍不肯自他懷中離開:「懷璧哥哥,這兩月來姝兒一直在反省,要是當日但凡肯低個頭認個錯,今時今日便不會如此,懷璧哥哥定是惱極了姝兒,不然怎會提了她做姨娘?」說著,她低下聲去,才收住不久的眼淚差點又涌了出來,「全怪姝兒,若不是因著嫉與妒,姝兒又怎會親手將懷璧哥哥推了出去……」
字裡行間全是因為對他有情,魏光禹很難不為其動容:「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又撫上她的肩頭,口吻平和地道,「那小東西天真純良,膽小怕事,於你造不成任何威脅,你不必為此操心。」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殷姝險些維持不住臉色,冷靜了片刻,才抬頭說道:「懷璧哥哥此話之意,是在說姝兒不夠天真純良,令你失望了嗎?」
魏光禹皺了下眉頭,隨後握住她的雙肩,低頭凝視她:「姝兒一向通情達理、善解人意,從不曲解人意。」
他這話是帶著敲打她的意味,殷姝的臉瞬間一僵,頗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感覺,只有苦笑一下:「是姝兒多心了。」
許是覺察到自己語氣過重,魏光禹不免又放緩了聲線,問了今夜喚他來此的原因。
殷姝重新鑽入他的懷中,抱緊他精健的腰身,臉埋在他硬實的胸膛之上,深嗅著他的氣息,感受著屬於他的溫度與心跳……聞言,她閉上眼沉默了良久,再次睜開眼時,神情幽怨,心中開始五味雜陳:「你到底……何時才能娶我?」
魏光禹聞言愣住,不是他不想娶她,而是他暫時無法娶她。
若姬容是尋常勛貴之家的女兒倒還罷了,偏偏她是身份尊貴的長公主。他便是不願承認也不得不承認,如今自己的地位要想與皇權對抗,那是自不量力。便是在早幾年他手握重兵之時,只怕最終也是個兩敗俱傷的下場。不僅如此,還得牽連了族人,成為千古罪人。
那煜王姬源雖是先帝原配之嫡次子,論理出身上要比姬洵尊貴二分,只可惜天不助他,攤上個短命早死的娘,自身又昏庸無能貪圖酒色,長久下去早已臭名昭著,自是不得先帝喜歡,早早就被打發了出宮,任其自生自滅。
只或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正因他當年被發配到遠離朝政的封地多年,才得以在先帝駕崩之後、新帝登基之前的接連幾場大政亂之中保住性命。而姬源之所以能夠保全性命,根本原因並非姬洵姐弟顧念手足之情,而是當時時局混亂,眾人的目光全放在了京中得寵的與不得寵的皇子王爺身上,根本無人多看姬源一眼。他又是個老奸巨猾、膽小怕事之輩,趁亂便溜之大吉,之後隱姓埋名,喬裝打扮,才得以存活至今。
魏光禹不否認自己當初有過扶持他篡位登基的念頭,只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想法與當初大有不同。當日之所以將他供養在別莊,為的就是給自己保留一條退路,亦是衝動之下的錯舉。一旦理智回籠,方明白這條路走勢艱難,不但要搭上身家性命,還會牽連了旁支嫡系,實屬不明之舉。
更何況他早已摸清姬源的後盾,除去他舅父魯國公一家與幾個沾親帶故的小官吏之外,再少有其他支援者。倘若自己為了一己之私幫他人謀權篡位,便等同於以寡敵眾,勝算甚微。更別說魯國公一家早已沒落,大有明哲保身的意思,對於是否支持姬源謀權篡位一舉仍在猶豫。如此局面,不得不令他重新思量計較。
殷姝見他久不言語,當是又一次白問了他,心中不由更加落寞幽怨,望著他的目光痴中含恨,恨中又裹藏著深重而濃郁的愛意,不由令見者動容。
魏光禹暗自嘆息,心中對她的愧疚又深一層,同時對姬容的憤恨之情亦濃郁幾分,恨她拆散了他與姝兒的一段良緣,生生將他二人逼至這般艱難處境。
看著他緊鎖於一處的兩道劍眉,面上神情既有對自己的愧疚疼惜,又有對當前局勢的為難與無奈,殷姝心中既覺欣慰又覺苦澀。她抬起手輕輕撫平他的眉心,試探地道:「懷璧哥哥,這處沒有你我的容身之地,那你我便離京遠去,天大地大,姝兒不信就沒有你我的容身之所。只要能在懷璧哥哥的身邊,便是讓姝兒上刀山下火海姝兒都願意,姝兒不求榮華不慕富貴,只想與懷璧□□日在一起,做一對男耕女織的平凡夫婦也是願意。」
「私奔?」魏光禹聞言,面顯訝異。
殷姝點頭「嗯」了一聲,不無希冀地看著他道:「離了京都,你不再是什麼駙馬,我更不是什麼小姐,你我隱姓埋名於陌生僻壤之地,無人知曉你我曾經的身份,咱們帶夠了錢財,一輩子也就不愁吃穿。」她說著,綻開笑顏,眸帶晶光,像是已經看到了不久之後二人恩愛甜蜜的一幕,拉著他的袖口又道,「便是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懷璧哥哥文武雙全,我則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信就能餓死,定會尋到……」
殷姝一臉憧憬,說得正是起勁,魏光禹便已聽不下去,抬手阻斷她的話,漠然道:「如此一來,你我不但需要改名換姓,背井離鄉,便是連贍養父母一責也無法盡到,豈不大逆不道?豈不愧對祖宗?死後又有何顏面去見列宗列宗?」
魏光禹話未道盡,對於是否愧對祖宗,他無所謂。但對於拋開生他養他的母親,跟著一個女子去私奔一事,恕他難以辦到。這自然只是其中之一,其二則是對於出生在世家貴胄的他,又是將門之後,與生俱來便有一種傲然之氣,若要他隱姓埋名,苟且偷生,便是痴心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