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雲散日出

第九十章 雲散日出

辜一民回來了,宏照撥通了他的電話,要他與其它開發商先統一個應對的方案,原則是「讓步、和諧、共建」。

一民沒什麼意見。當初他帶領幾十個農民工奮戰江南時,吃糠咽菜,風餐露宿,遭人歧視遭人白眼,與現在相比已經天上人間之別,但目前或顯或隱的困難還是讓他頭疼不已。

看著他開發的樓盤好像一座座紀念碑一樣,屹立在城市的中央和邊緣,他的心就很疼,用那麼多錢搭起來的積木,端莊華貴但經不起風吹草動。只要有人在下面一做小動作,積木就會倒下,積木倒下,他辜一民也就倒下也就徹底完蛋。最簡單的,銀行的貸款和民間借貸往他肩上這麼一擱,他就扛不動了,就立馬沒氣了。

好在老婆劉靜說得好,連世界金融風暴都見識了都挺過來了,我們還怕什麼樓市風暴嗎,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盤子扔給銀行。

宏照在電話這頭似乎聽出了些什麼,感覺辜一民確實少了許多當初的高歌猛進,便鼓勵他說:「辜總,這事你無論如何要處理好了,冬天已經來了,春天還會遠嗎?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一民回答道:「朱市長,現在兄弟日子難過啊,房子賣不掉,銀行的利息要付,天天有債主上門逼債,公司幾百號人的工資要按時足額發放。還要找錢維持項目不停地往下走,步步維艱,明知向前是一條死路,還要硬著頭皮往下跑。我不是哭窮,我是真的一分錢也沒有啊?」

宏照同情地嘆了一口氣說:「兄弟,你的情況我知道,不過還好,你綠巾湖的地塊價格倒不是很貴,只有人家的一半價格,這樣想想,你心理上要好受多了吧?實在不行,你們適當降價出售吧。」

一民知道宏照在暗示他得到了鄭爽陳平的低價批文,心想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了,無可奈何地說:「只有隻有走一步是一步了,看情況吧。中國人有句話叫兵敗如山倒,現在大幅度讓步,我們會傾家蕩產的。目前我們的策略是不漲也不跌,打的是心理戰。請求政府能夠理解。」

宏照心想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但嘴上還是調侃道:「昭陽的房價倒不是很高,要不是汪寶仁這個畜生亂漲房價,日子會很好過的。現在的情況,誰能撐過這個冬天誰就是贏家。我相信憑你兄弟的實力,應該能夠撐下去。」

「別提了,全部家當都上去了,有的就是債,一屁股的債。」一民有點沮喪。

宏照笑笑,心知和他說不什麼東西來了,便道了聲再見掛了電話。陳平是你好弟兄,有了麻煩也不見他出來幫你一把。活該!

桂花這時進來了,大致講了一些情況。醫院裡面人多,左家父母都在場,好不容易讓人把他們支出去,桂花才和青青談上幾句體已話。青青不吱聲,頭腦側著眼睛里滿是淚水。桂花看得出來姑娘對桂志還是有情的,心中總算放下了一塊石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到了四月,四月是個沸騰的季節,到了四月就到了第四個菜花節。

中央電視台的名嘴們在毗鄰城市學習培訓,他們的嘴是極有份量的,即使他們不開口,只要出現我們的菜花叢中,我們菜花的就會向更高的層次邁進了一大步。

昭陽的領導開了若干次會議,制訂策略,研究方案,規範細節,歸根結底一句話:不惜一切代價辦好菜花節。

於是乎,請客送禮,託人說情,前面後面追著那些大腕,請求無論如何賞個光。名嘴們也是人,心也是肉做的,也有同情心。又不需要他們付出什麼,只要親自到田野里轉轉,吃喝全由當地包了,還是禮品相贈,何樂而不為?最後,名嘴們眼皮抬了起來:「得閑就去看一看吧!」

也正在這時,鄭爽和陳平調走了。宏照接到會議通知,立即趕到市府,市委組織部一個副部長宣布新的任免。鄭爽任海鹽市副市長,陳平任蒼海縣縣委書記。海鹽市副秘書長和高谷區副區長下派到昭陽市擔任了市委書記和市長。宏照原地不動,心中自然有些不爽,暗嘆官場水深,連個偌大的顧彪也罩不住他。

新書記和新市長同時到任,許峰市長對路一鳴書記很敬重,不是一般的敬重。第一次新班子常委會上,郭親家捅了一下他的胳膊,說:「一個是先生,一個是學生,以後昭陽的工作更好做了。」

路一鳴原是一家中技學校的教師,因為寫得一手好字被調到市委辦公室,抄抄寫寫,並負責收發。為人本分,不善表達不善偽裝,在他後面的人全爬了上去,紛紛飛走了,只留了他一個老人在市委辦公室,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後來,勉強給他一個有職無權的副秘書長的頭銜。有人說就是給他一個總理當,也未免能當好,他拿不住人。做官,說白了就是控制人的職業。一個好官,要善於扭曲自己,把自己的一副真心腸和一張破嘴狠狠拉開距離,要善於提拔朋友和打擊敵人,要善於公開作戰哪怕是狙擊戰,要善於潛伏作戰神龍見尾不見首,這是為官之道。可這些官場技藝,路一鳴一竅不通。他常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我是一介書生,百無一用」,自以為恬淡自適,但私下被人恥笑,既然百無一用做什麼勞什子幹部,乾脆回家烤白薯得了。別人的嘲笑他偏偏不知道,還以古代聖賢自比。

其實即便知道了,他又能拿人家怎麼樣?

許峰中技畢業,是路一鳴的學生,性格很像老師,兩人關係一直很好。這次師生二人一起下派到昭陽來確實是個謎,按理說黨政要分開,師生共同執掌一方政治更要迴避。

有人說是路一鳴向上面要了許峰,別人他拿捏不住,自己的學生還是能夠控制的。天地君親師,老師是上了牌位的,有多少人敢在自己老師頭上拉屎撒尿?

常委會很簡單,內容只有一個,搞好菜花節,讓四面八方的來賓滿意而歸。最後許峰市長說:「下面由朱市長安排一下今天晚上的活動。」

宏照朝新市長禮節性地點點頭,清了清嗓子說:「今天我們要接待中央電視台的著名節目主持人,地點安排在森南國際大酒店。請各位常委陪同,如有要事不能參加,現在可以說一聲。」環視了一周,沒人要請假。與央視名嘴推杯換盞是無數普通人夢寐以求的,百年不遇啊,誰願意放棄這個機會!倒不是常委們有追星的心理,常委是有較高級別的國家公務員自然不錯,但他們骨子裡也有虛榮的元素在作怪。說一千道一萬,與央視名嘴共餐起碼是一段美好的人生回憶,誰敢否認?

這時,副市長兼公安局長陳鐵軍推門進來,先向路書記和許市長打招呼,然後說:「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公安部通輯的逃犯在我市周豐鄉被抓獲。」路書記立即側過臉,揚起眉毛,立即表現出極大的興趣和讚賞。

陳鐵軍繼續說:「這個逃犯是我市周豐鄉的農民,三年前夫婦兩人帶上父親在滄州開了一家小麵館,日子還過得不錯。今年三月底夫婦發生口角,男方用一隻木榔頭將女方砸倒,父親上前阻攔,也被砸暈。而後這個傢伙瘋狂了,又在父親和女人的頭顱上連連擊打,導致二人當場死亡。罪犯四處逃竄,一直到昨天出現在周豐鄉。周豐鄉派出所警員吳小雄發現了他,立即進行跟蹤。罪犯發現被人跟蹤,迅速跳入小河,吳小雄也跳入小河,罪犯腳陷在淤泥之中不能動彈,吳小雄勇敢地一把扭住他的膀臂,一個反轉,將其擒獲。」

路一鳴注視著陳鐵軍的嘴不停地開合,臉上的興趣漸漸地消褪掉了。原以為是一隻大象,沒想到最後竟是家養的雞鴨鵝,不免有些失望,但臉上還是掛著淺淺的笑意。

路一鳴身材高挑,面龐瘦削,唇紅齒白,年輕時是個極文雅的美男。此刻,他輕輕地呷了一口茶,朱唇微啟:「這個警察不錯嘛,應該宣傳表彰,這對培養我們警察隊伍的奉獻精神和犧牲精神大有作用。通知市電視台立即組織採訪。」陳鐵軍沒想到新書記一上任就充分肯定了自己的工作,心情萬分舒暢。

朱宏照心中罵道:「這個狗日的真是草包!警察抓人還要表彰,真是荒唐透頂!陷在淤泥中,手無寸鐵,誰不會抓?」想歸想,但嘴上不能說出來,所以一開口居然冒出這樣的話:「宣傳部要立即貫徹路書記的指示,迅速組織力量進行宣傳報導。」

陳鐵軍今天神經異常興奮,把常委會當說書場了,又講了一個昭陽人在外地的故事。男的叫張民,女的叫李麗,偷偷摸摸的日子讓二人不過癮,為了能過上真正的夫妻生活,他們私奔到了南京,過起了「光明正大」的夫妻生活。某天凌晨,張民對李麗說要上夜班,從床上爬起后開門走了。沒一會兒僅著內褲的鄰居徐飛就爬上了李麗這個妖蛾子的床。

誰也沒有想到,床下竟有一個大活人關注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此人正是張民。原來他並沒上夜班,而是趁李麗上廁所之機偷偷鑽到床下準備捉姦,不想果然讓他撞上了。躺在床下的張民,又急又氣,他硬是堅持到他們做結束,才從床底鑽了出來。張民夠紳士!

張民的突然出現,嚇壞了李麗、徐飛,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張民憤怒的拳頭已經揮向了李麗。見李麗被甩了數記耳光,徐飛心痛了,跪地求饒。張民提出,以一萬元了結此事,並讓徐飛寫下了「付給張民1萬元現金」內容的保證書。清晨七點左右,徐飛急急忙忙跑回家,向兒女籌集了4300元后,立刻交給了張民。之後,心神不寧的他一個人坐在家中抽煙,雙手還不停地顫抖。兒女上前詢問究竟,在孩子們一再逼問下,徐飛說出了實情。聽聞一切后,女兒當即報了警。案發後,張民溜回昭陽,昨天被城區派出所抓獲。

這個故事明顯比較吸引人,讓幾個常委放出了笑聲,連郭常委臉上都露出一絲猥褻之色。

「這個活鬼,今天人來瘋,想在姓路的跟前露一手。」宏照心中暗暗罵道,但絕不情動於色,微微一笑說:「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沒什麼事就散會吧。別忘記晚上六點準時在森南大酒店集結,大家一定要暢飲,正好為路書記和許峰市長先接個風。」

大家紛紛走出會議室。許峰叫住了他:「朱市長,我們三人一起去賓館看看央視的同志吧?」許峰一臉誠摯,但宏照眼中還是不自覺地透出一種陌生和迷茫。這種陌生和迷茫像一堵牆,攔住了對方投過來的橄欖枝。宏照收拾了一下文件,說:「對不起,許市長,昨天晚上陪外商多喝了一點,想回頭躺一會兒。你和路書記先去吧,我一會兒趕到。」這時,路一鳴過來一把抓住宏照的手:「老朱,我們算是老熟人了,你的本領我是見識過的。以後我們再聊,這幾天你辛苦了,先休息一下吧。」

處理計程車司機和溫泉別墅業主靜坐市政府事件時,他和路一鳴接觸過兩次,那時路一鳴在現場不怎麼說話,宏照嫌得他太文,當時沒怎麼理會他。

兩人握了握手,宏照感覺他的手很涼,心想路一鳴一定有什麼暗病。從臉色看,應該不會。以前聽一個中醫說,有時手冷臉紅就是病,是什麼病現在想不起來了,反正不是肺病就是肝病。管它是什麼病,反正不會得在他朱宏照身上。

確實,此番路一鳴到昭陽做市委書記有點讓他摸不著頭腦,總感覺海鹽在這個問題上是有貓膩的。路年紀大了,水平能力相當一般,根本不能勝任一個市的全面工作。現在派他到昭陽這個矛盾多是非多的縣市來,無非就是讓他混個正處,估計也就是一屆,如果機會好再帶點RMB回去養老,也未必不可能。上面同情路一鳴幾十年來的勤勤懇懇兢兢業業,卻是對昭陽人民極大的不負責。

這樣想著,車子就開到了香格里拉大酒店。進了房間,就接到顧彪的電話。顧彪在電話那頭說:「心裡有想法了吧?」宏照說沒有。顧書記繼續說:「你心裡想什麼別瞞我了。路一鳴的任命是帶有照顧性質,中組部有他一個同學。中國是個講人情的國度,何況任命路一鳴不會犯大錯誤,沒什麼風險。我這個市委書記說起來好大,其實並沒有實質性的任命權。但你放心,我已經替你留著一張椅子,現在透露給你也不妨事,下半年讓你來主持海鹽市地稅局的工作,比做個市長書記實在。」宏照聽后,興奮點立即被點燃,連連感謝。顧書記笑道:「弟兄們不要說外話,一個縣委書記我定不了,一個局長我還是做得了主的。」

宏照當即表態:「請領導放心,我一定支持新班子的工作。」

顧彪爽朗一笑:「他們的能力我最清楚,有些事還真要你這個常務副市長好好帶一帶呢,兩人都是半道子數的秀才,不堪大用。」

「我還不是秀才呢!」宏照自我揶揄道。

「你雖然不是秀才,但你絕對是將才。」

「領導過獎。」電話收線了,宏照心情如雲散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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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鎮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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