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雖失憶不是笨蛋】

開滿了杏花的庭院中，林雲霄身穿靛藍色的中衣坐在椅子上，身後一個丫鬟拿著象牙的梳子緩緩幫他梳理披散下來的長發。早在三年前已經過了而立之年的男人絲毫不減當年的風采，反而因為經過時間的沉澱，多了幾分年輕時未曾有過的沉穩氣度。

而一旁林雲霄的妻子薛氏卻是手中捏著一串佛珠緩慢的轉動著，她十六歲時嫁給十八歲的林雲霄，如今也不過三十一歲，神色間卻頗有古井不波的樣子，身上更是帶著淡淡的佛香。此時心中有事，雙眼中不由自主透出了擔憂，這才讓她顯露出些許情緒。

「阿璃如今怎樣了？」外面打更的聲音驚動了屋中這一對沉默不語的夫婦，林雲霄這才示意伺候的丫鬟停下動作，轉而看向髮妻薛芊，「怎麼我才出京巡視了一圈軍營，回來就聽到京城之中那些有關武侯府的流言蜚語？」語氣頗為不滿。

薛芊聞言抬頭看了過去，還未說話就先嘆息一聲。「早些時候阿璃醒過來一次，依然有些胡言亂語，已經請了孫御醫過來看她。」語調不疾不徐，若不是帶著一絲擔憂的話，實在讓人想不到她與林雲霄所說的正是此時卧病在床的武侯府嫡長女，她的親生女兒林璃。

「孫御醫說，她之前受刺激過度，又因為落水，許是失魂症，得過些時日再看看。」

林雲霄端茶的動作一頓，重重放下茶杯，冷哼一聲。「沒出息的東西，不過是些許小事，竟然就這般尋死覓活，投河自盡，這樣的事情傳出去，真是丟盡了我武侯府的臉面！」他此時看薛芊轉動手中的佛珠，更添了幾分不耐煩，「你身為阿璃的母親，難道就不知道多多照顧她嗎？整日里只知求神拜佛，難道那泥塑的菩薩還真的會保護阿璃不成？！」

薛芊聞言微微一顫，半晌才道：「這幾日侯爺不在家中，我自然是寸步不離的照顧阿璃。」她握著佛珠的手微微緊了些，平和的道：「還請侯爺聲音小些，阿璃之前才喝了安神葯睡下。」說著又輕輕嘆息，「我如何不擔心阿璃，如今想想她忘記前事也是好的，那甯哲當眾拒絕了阿璃，若是她還記得，怕是會傷心吧。」

聽到薛芊提起甯哲，林雲霄更是冷哼了聲，道：「女兒就是被你這般教導，才會芝麻大點的事兒就想不開。不就是一個皮相稍微好點的小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這樣的人當我女婿我還不同意呢！」

林雲霄是軍伍出身，今上登基他又有擁立之功，因此武侯府倒是比十多年前更加繁盛。

本朝民風開放，不要說男子當眾求女，女子當眾對男子表示好感投個花、丟個水果也屢見不鮮。不過，像林璃那般當眾說喜歡，問對方是否對她有好感的女子，雖然不是第一人，卻也勇氣驚人。

更何況是被京城少女譽為當代第一人的探花郎——甯哲當面拒絕，本身就有足夠的話題讓人熱議一段時日，而林璃當時雖然尷尬卻沒有多大的反應，誰知道轉頭就想不開投河自盡！本來這事兒過個幾天就沒多少人記得，偏偏她這一自盡，反而把事情給鬧大了。

想起之前匆匆回府，還滴水未進，家中僕役就進來說甯探花郎求見，林雲霄就又冷哼一聲。這人對於武侯府倒是頗為關注，這番狗苟蠅營之輩，除了那副皮囊之外，可還有哪點可以讓人入目的？

「總之，阿璃的事情，你作為母親就好好的勸說一番。」林雲霄才回京，此時雖然天色已晚，卻依然要入宮回稟出城巡視軍營的事情，若不是有著回家整理一下儀容，免得面君不雅的藉口，加之關心女兒，他此時應該已經在宮中了。

一旁丫鬟上前動作熟練地幫他把頭髮綰起，穿上朝服。

薛芊站在一旁安靜地看著林雲霄的動作，送他出了院門后，這才輕嘆口氣，囑咐身邊的丫鬟，「好好照顧大姑娘，夜裡屋中必然不能少人。」

「夫人放心，奴婢們定然盡心儘力。」

薛芊匆匆離去，杏園中重新恢復一派的寧靜，躺在床上的林璃緩緩睜開了雙眼，看著床頂那綉著薔薇花的幔帳不言不語。之前外間林雲霄和薛芊的對話她都聽在耳中，加之這兩日醒過來零零散散聽到的小道消息，她倒是對如今自身的處境有些明了了。

只可惜她不僅對武侯府的事情記憶模糊，連當日害得她險些喪命的情形也毫無印象。

林璃如何也想不明白，她怎麼會是那種被人拒絕，丟了面子就會想不開自盡的人呢？饒是得了失魂症，她如今想想也覺得匪夷所思。

緩緩起身掀開幔帳，一旁的丫鬟聽到動靜，連忙到了床邊，見林璃起身，連忙問道：「大姑娘是渴了，還是餓了？」

林璃眨了下眼睛，等看清楚眼前的人，才掀開被子坐在床邊道：「我起身走走。」

丫鬟連忙蹲下給她穿好鞋子，拿起一旁的斗篷追上林璃替她披在肩頭后，低聲道：「雖然已經是春日，但夜裡風涼，姑娘大病初癒還是小心些好。」她說著招手，門口守著的小丫鬟把早就準備好的手爐遞了上來。

林璃披著斗篷，抱著手爐看著院中一角開得正燦爛的杏花，這會兒映著銀色的月光顯得格外迷人。

「你叫？」林璃遲疑了下。

一旁的丫鬟笑道：「大姑娘，當初奴婢得大姑娘賜名，叫如蕊，院中還有同樣伺候大姑娘的如芯、如沁、如冰。」堂堂武侯府，林璃身為嫡長女，身邊貼身伺候的大丫鬟就有四個，二等丫鬟又或是小丫鬟更是不少，自然是不用各個都記在心上。

「如蕊，」林璃低聲念著這名字，倒有種熟悉的感覺，繼而抬頭一笑道：「如蕊，你且說說我平日里是怎樣的一個人？」縱使失憶，林璃並沒有失掉平日里的機靈。

一旁的如芯、如沁和如冰三人搬了凳子和圓桌過來，又是點心又是熱茶，不一會兒林璃就坐在了最適合賞花的一側。一旁的如蕊這才笑道：「姑娘往年也是喜歡這般賞花的。」

四個如字輩的丫鬟是林璃八歲搬到這個院子時挑選的貼身丫鬟，如今轉眼過了近六年，說起林璃的一些往事，自然是順口道出。

林璃這邊安靜地聽著，心中卻越發的疑惑。

若她真如如蕊所說性子爽朗大方，又怎麼可能因為那樣的事情想不開呢？

所謂的投河自盡，究竟是怎麼回事？

「如蕊，我那日去靈泉寺賞桃花，同行的都是誰？」林璃打斷了如蕊的話，直接問起。

如蕊一愣才道：「大姑娘是跟二姑娘、文定侯府的秦姑娘、尚書府的周姑娘一同去的。」

「我與二姑娘，你不是說前些日子才爭吵過一次？」鎮靜下來的林璃倒是把自己的性子揣摩了個清楚，立刻提出異議。「怎麼會與她同行？」

如蕊沒想到自家姑娘竟然會這般敏銳，遲疑了下才緩聲道：「說爭吵，實際上是二姑娘做錯了些許事情，姑娘身為長姊訓斥了她幾句，二姑娘受不得委屈就……」

如蕊說得吞吞吐吐，倒是林璃這會兒聽出了端倪。心知怕是她這個姊姊對庶出的妹妹太過於苛刻，才引發的後續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