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仙山島主
書房外,擅闖民宅的人絲毫沒有破門為賊的自覺,為首之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袍,土藍色的裝扮毫無貴氣可言,只是一身昂然傲氣卻似乎多麼不可一世。
「你是……」鳳照琳有些恍然地看著那個人。
為首之人上前一步,站在庭院中央。
「琳兒,我是你的母親啊。」
盧氏此時扮成男裝,刻意畫了暗沉的妝,看上去就像一個真正的為生計所迫的普通百姓。然而她身上難以遮掩的狂傲甚至比她在鳳府里做貴夫人時還要明顯,鳳照琳只覺得分外陌生。
鳳雲飛面色陰沉,道:「你還來幹什麼?你與我鳳府再無一絲關係!」
盧氏離開鳳府之後沒有回娘家,落得個在大街上為人洗衣做粗使活計的凄慘境地,這些鳳雲飛都是知道的。
盧氏是她那個尚書父親外室的女兒,回京之後才顯出才名,這其中藏有什麼齷齪他不清楚,也並不關心。他只要想到他與方氏離心至此的結局也有盧氏從中摻了一腳,以及後來她那些吃裡扒外的行為,鳳雲飛就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只是他沒有那樣的魄力,能做的最多只有不聞不問而已。
如今盧氏居然還敢大搖大擺地闖進鳳府,鳳雲飛拳頭攥得緊緊的,再懦弱的脾性也要被激出三分血性來。
盧氏卻根本不在乎他的黑臉,連一眼都不屑施捨於他,只是殷切地看著鳳照琳:「琳兒,母親來接你了!跟我走吧,我帶你離開這個破落地!以後母親永遠看護著你,再也不用分開!」
她說著往前一步,鳳照琳卻急急地往後退去,退到了鳳雲飛的身邊。
盧氏面色一沉,恨恨地瞪了鳳雲飛一眼,繼續向鳳照琳道:「琳兒,你聽話!跟母親走!你不知道京城以後會發生什麼事,這個沒用的男人根本護不住你!」
鳳照琳只是緊緊地抿著唇,站在鳳雲飛的身後不動。
盧氏瞪向鳳雲飛:「你倒是會拿捏我的女兒!」
鳳雲飛氣得不行,他看盧氏身後帶來的那幾個雖然打扮成鄉野村夫一般卻仍舊難掩一身戾氣的男人,更是又急又怕。
盧氏以前盜空鳳家的家財,就是跟這些人串通來往,明明謝景修已經端了他們的老窩,這時卻又鑽出這許多人來,如果他們執意搶走女兒,他又如何擋得住?!
「盧靜,你自己跟著些不三不四的人做些做奸犯科之事,難道還要把女兒也拉入深淵,跟你過些朝不保夕的日子?!」鳳雲飛挺身擋在鳳照琳身前,「你但凡還有一絲人性,也不要來打女兒的主意!」
「你也配來說這些?」盧氏冷笑一聲,根本不屑於搭理他,只是向著鳳照琳苦苦勸道,「琳兒,娘親怎麼會害你?!以前娘親不得不蟄伏時,就算心裡再想你,娘親也從來不敢來找你,就是不願意你跟著我過那些被人踐踏的苦日子。如今娘親再也不用躲躲藏藏了,好孩子,你不知道你有多麼高貴的血統。你是真正的天之驕女!這種地方根本不配留下你!琳兒,聽話,到娘親身邊來。」
鳳照琳看著曾經恩愛非常的父母在她面前爭執不休,早已淚流滿面,心痛欲裂。只是她仍舊抓著鳳雲飛的衣襟,一步不願意離開。
「娘,你別逼我……我不要離開父親。」
盧氏看出來女兒對鳳雲飛的依戀,厭惡地撇了鳳雲飛一眼,鬆了口風,道:「好,琳兒,娘不逼你。你捨不得你爹,那就讓你爹跟我們一起走。好不好?」見鳳照琳面上鬆動,她又轉向鳳雲飛,昂著臉龐,口氣嫌惡如同施捨一般地道:「鳳雲飛,你也跟我走吧!」
鳳雲飛自然不願意跟盧氏走,只是如今形勢比人強,他這邊只有一些老弱婦孺,下人都是些弱不禁風的普通人,盧氏身後卻有一批高手,他能如何反抗?
「你到底是什麼人?你想我們去哪裡?!」鳳雲飛戒備地看著她,心底里卻急急思索,如何才能帶著鳳照琳逃出去?
盧氏雖然站在台階下的庭院里,她看著鳳雲飛的目光卻似乎居高臨下,帶著滿滿的不屑和快意。
「我的身份,你還不配知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只要你識相,看在琳兒的面子上,我可以讓你留在我身邊。」
鳳照琳聽著,面上微有動容。
盧氏說得傲氣絕然,她又豈會聽不出,她的母親分明對父親還有情分。
原來不是假的。她那十幾年間看在眼中的恩愛父母,她過了十幾年的和樂生活,並非全然作假的!
也許心高氣傲的母親自己還不知道,她也許看不起父親這樣的男人,可是這十幾年的溫柔呵護用心尊重,便是一塊冰也要被融化了。
何況,在她的眼裡,她的父親並非那麼沒用。他醫術高超,只是性子和軟,不善鑽營,這又算得了什麼過錯呢?
他對不起那個前妻方氏和她同異母的哥哥,可是他從來沒有對不起過她們母女。
「父親……」鳳照琳拉了拉鳳雲飛的衣襟,嚅囁地開口喚道,滿臉的祈求。
她無所謂要過什麼日子,她只希望和父母在一起,無論是困苦還是富貴,她都無所謂。
鳳雲飛看著女兒的神情,心裡一痛。
「你……你想跟你娘走,是不是?」
鳳照琳低下頭去不說話,態度卻是顯而易見的。
鳳雲飛看著盧氏和她身後那些沉默的護衛。今天,他是不可能護得住鳳照琳了。
盧氏說得對,他根本無力護住女兒,更別提朝堂局勢越來越緊張,京城也不復往日安穩。
他是個無能的男人,以前護不住妻兒,現在同樣護不住幼女。
鳳雲飛心中大慟,抖著嘴唇欲說無聲,最後只是將鳳照琳往前一推。
「你想要琳兒,你就帶走吧!只希望你永遠記得你今天的話,琳兒可是你惟一的女兒!」
鳳照琳踉蹌了兩步,就被盧氏抓到懷裡,頓時哭了起來,回頭向鳳雲飛伸出手去。
「我不走,我哪都不去!父親,我不要離開你!」
盧氏冷冷看著鳳雲飛:「琳兒既然離不開你,你也得跟我走!」
鳳雲飛卻只是嫌惡地看著她:「你這種心機深沉的毒婦,我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如果不是她和鳳雲寧的算計,他和方氏本該夫妻和美,愛子繞膝,他又怎麼會落得今日的境地。
盧氏面上閃過一絲困窘,不願再理會鳳雲飛,手中抓著哭鬧不休的女兒,只朝身後一揮手道:「把他拿下帶走!」
幾名護衛一擁而上,鳳雲飛大駭,連連朝後退去,卻哪裡快得過身負武功的打手。
院中頓時一片混亂,盧氏還未來得及放下心來,院外突然傳來一陣聲勢更大的喧嘩之聲。眾人猛地回頭,卻見從院外闖進來一群家丁模樣的人來,為首之人微微一笑,端的是艷光四射。
「鳳兄,別來無恙啊。」
「方、方三老爺?」鳳雲飛喃喃開口。
不等他再多說,方三帶來的人已經與盧氏的護衛戰到一處。
盧氏身邊的護衛武功高強,卻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一個大漢退到盧氏身邊,不由分說將鳳照琳推了出去,盧氏尖叫一聲:「你大膽!」還要再去抓鳳照琳。
那大漢一把抓住盧氏,沉聲道:「公主,今日已無法將小姐帶走,屬下先將您送走,待到殿下成就大業,公主有多少想要的人,都可手到擒來。」說完也不管盧氏再說什麼,和另一人一起架起盧氏躍牆逃走。
方三老爺眉頭微皺,指著那個方向:「派人去追。」
一小隊人馬分出身來,躍過牆頭追擊出去。
方三老爺這才走到驚惶未定的鳳雲飛和鳳照琳身邊,輕施一禮,微微一笑道:「鳳兄,京城巨變在即,還請跟我走吧。」
鳳雲飛是知道方三老爺一直在忙著運送一些人出京的事的,他細細算過,那些人大多都是和他的長子以及元王府有過來往的人。他便知道,方三老爺定是受人所託,把這些有可能被謝景修擅闖禁宮一案所牽連之人都遠遠地送出京城,免得被皇帝治罪。
這託付此事的人,不用想,肯定是謝景修和鳳照鈺了。
鳳雲飛一向很不是滋味。
他的兒子想著那些在廣安堂里做過事的夥計,都沒有想起他這個父親來。
比起他們,他才是首當其衝承受皇帝怒火的人吧。
可是,他根本沒有立場怨怪。
卻不知為何到了此時,反而來接他和鳳照琳了。
方三老爺沒有解釋,只是讓人將他父女二人接走。
盧氏最終也沒能抓回來,方三老爺手下的人終究是沒有謝景修的部下那樣精銳。
鳳雲飛和鳳照琳一路乘車換船,直到雙腳踏上一塊陌生的土地之時,還有些暈暈乎乎回不過神來。
海外仙山,亂世桃源,兩人心中同時浮現起那幾個名詞來。
父女二人面面相覷,難道這就是那個傳遍了大梁各地的傳說當中的仙境一般的地方?
蕭御坐在剛剛建好的城樓最高處,看著碼頭上的景象。在一船船運送難民的隊伍當中,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鳳雲飛和鳳照琳。
謝景修從後面走了過來,坐在圈椅里,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蕭御向他翻了一個白眼,沒有理會。
「京城裡能接的人都接來了吧?」蕭御道,「你是不是想弄什麼大新聞?」
其實皇后死後,永榮帝一門心思撲在保住皇位上,根本沒有注意過謝景修這個擅闖禁宮又叛逃出京的小蝦米來。
那個時候謝景修所不敬的也只是李氏,皇帝當時正吞雲吐霧呢,他現在對李家痛恨入骨,似乎也沒什麼理由跟謝景修清算舊帳。
蕭御實在看不出謝景修和他三舅一起螞蟻搬家一樣把能帶走的人都搬到島上來有什麼必要。
當然小島這麼大,正需要人力來建設就是了。
謝景修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極風流地挑了挑眉頭。
蕭御乾脆利落地站起身來,走過去一屁股坐下,壓得謝景修臉一青。
活該。蕭御看著他的臉色冷笑。
兩人相遇時狀況特殊,謝景修雖然在他的魅力下沉淪了,但大概內心裡還是個直的,行動間卻總愛將他當作女孩子一樣對待。
他現在也是一百二十多斤的大男人,身高體長的,還玩坐大腿的膩歪遊戲,看壓得是誰。
蕭御抬手攬住謝景修的脖子,笑眯眯地道:「殿下雅興,你不嫌我重啊。」說著還動了動腰肢,在謝景修腿上磨了兩下。
謝景修悶哼一聲,抬手攬住他亂動的腰。
「別撩。晚上讓你磨個夠。」
「……」蕭御起身轉到一邊,憤憤道,「下流!」
謝景修面上仍是一派正經,真是再沒有比睿王殿下更正經的人了。
蕭御走到垛口邊,從這裡可以看到遠處兵器廠的大煙囪冒出的滾滾濃煙。
幸虧只是這麼一座兵器廠,還沒到發明蒸汽機搞工業革命的年代,不然真是污染環境,罪過罪過啊。
這幾年間謝景修不斷收治難民,不但加速了小島建設,軍隊也在年年成倍擴張,造船廠和兵器廠的廠房裡就沒有停過勞作,改良的海船一批批下水,裝載的火炮幾乎每幾個月就要在海上試驗一次,離得再遠也能聽見那打雷一樣隆隆不停的聲音。
在大梁境內,甚至所有百姓都知道了「仙山島主」的威名,謝景修已然在口口相傳的傳說當中被神化了。
簡直是收買人心的最高境界。
這樣大的動作,蕭御要是再相信謝景修淡泊致遠,毫無所圖,他就枉比謝景修多活了十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