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救命……咳咳……救……」姜鸞的雙手在水裡撲騰,她嗆了滿腔的冷水,身體的力氣都被抽光,心也彷彿開始跟著下沉。
不!她不能死!
名聲被污,又如此不明不白的被沉了塘,難道只能讓後人可惜那滿池子的芙蕖碧葉,居然淪為她的陪葬?
「姑娘!姑娘!」
帶著滿心的不甘,失去知覺的前一刻,姜鸞感覺有人握住了她的手腕,她隨著那股力道拼力往上一躥,終於破出了水面,呼吸到了久違的空氣。
水滴順著濕漉漉的頭髮往下滴著,姜鸞面色蒼白的伸手緊緊扣住了紅漆浴桶的邊緣,猛地一陣咳嗽,這才把嗆著自己的水差不多吐了個乾淨。
「姑娘沒事吧?」紅芍緊張兮兮的望著眼前的姑娘,又是自責又是后怕。剛剛她只不過出去替姑娘提來了要添的熱水,豈料就在這麼短短的時間內,自家姑娘差點溺死在洗澡水裡。
雖說姑娘和夫人心善,斷斷不會因為此事責怪於她,可這要是被老爺知道了,別說只是扒了她一層皮,估計闔家都得攆出府去。
而此時,被沉塘的不甘與臨近死亡的恐懼還沒有從姜鸞的胸膛里散盡,她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侍婢,久久回不過神來。
三年前紅芍不是就被配了人嗎?怎麼會出現在定國公府?
「姑娘,您怎麼了?」紅芍見姑娘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以為她丟了魂兒,連忙伸出手掌在姜鸞面前晃了晃。
姑娘?
姜鸞微微蹙眉,她記得自從嫁進定國公府,便再也沒有人稱呼她為姜府的三姑娘了。
逐漸撿回思緒,姜鸞這才發現自己並不是處在冰冷刺骨的芙蓉池中,而是泡在氤氳著熱氣的紅漆木質浴桶里。
她抬首仔細打量著周邊的環境,當做屏風的江南絲綉,窗前擺著的插花玉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麼的陌生而熟悉。
這分明是她出嫁前的閨房!
「紅芍,姑娘的水都快冷了,你還站這兒傻愣著做什麼呢!難不成等姑娘伺候你?」略帶指責的聲音自屏風外響起,轉瞬間一道青素色的身影繞至眼前,提起紅芍腳邊熱氣氤氳的木桶便替姜鸞添水。
沸熱的水順著桶沿緩緩而下,沖開了水面鋪著的花瓣,將一片粉色蕩漾了開來,深深淺淺的在水裡打著轉兒,煞是好看。
「綠棠……」姜鸞看清眼前侍婢的樣貌,眼淚一下子潤濕了眼眶。她想她一定是到了陰間,否則,怎麼能夠看到一年前就已經香消玉殞的綠棠呢?
姜鸞扶著木桶的邊緣,從水中探出手去,試圖觸碰身前的綠棠,卻不曾想觸手溫暖,反而驚得她一下子坐回了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姑娘!」綠棠丟開手中的木桶,一把扶住搖搖欲墜的姜鸞.
而姜鸞,則坐在水中痴愣愣地盯著自己的指尖,上面還殘留著綠棠的體溫。那種實實在在的溫熱感,彷彿燃燒的烈焰一般,要將她灼傷。甚至,連胸膛里那顆早已枯寂的心臟,都一同死灰復燃。
死人……是不會有那樣的體溫的。
難道是夢?姜鸞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那種疼痛感,就如同眼前綠棠的體溫一樣,是真真實實存在的。可是她卻沒有從所謂的「夢」中醒來。
「姑娘,你怎麼了?」綠棠平時再是穩重,看到自家姑娘這樣,面上也不禁透出擔憂的神色。
姜鸞沒有答話,她的心底隱隱浮上一個猜測,卻不能肯定。她從水底站起,自紅漆木質浴桶中跨了出去,徑直走向屏風邊,扯下一塊浴巾披上,然後翻箱倒櫃的找起了東西。
每一年的生辰,父親都會送她一份獨一無二的禮物。比如這根烏木簪,樣式雖簡,卻是父親在太康三年親手雕磨的。又比如牆上掛著的那幅水墨丹青,落款的年份是太康四年。
可是,無論姜鸞怎樣找,都尋不到太康五年之後父親贈予的東西。就連記憶里那些殺機四伏的歲月,也彷彿從未存在過。
姜鸞移步走至桌前,拿開案頭上壓著的一方黃石雕鎮紙。她在未出嫁前有一個習慣,每日都會臨摹一幅小楷。而眼前的這幅字上,署著的日期是太康五年二月初八。
她回來了,回到了太康五年的春天,回到了她還未曾與定國公府二公子定親的時候。
姜鸞閉上眼,長長地吸進一口氣。上天憐憫,讓她重來一世。這一次,她誓死不嫁晏承江,更不會因為擔心婚事不穩,而讓庶姐陪嫁固寵,最終讓她鳩佔鵲巢。
姜鸞緩緩轉過脖子,看向身側的檀木雕花菱花銅鏡。鏡中的少女眉眼還未真正長開,清而不澀,甜而不膩,正是最好的豆蔻顏色。
那是她的臉,六年前的姜府三姑娘,姜鸞的臉。
而不是頂著定國公府二少奶奶的頭銜,看似榮華富貴,卻一生短暫凄涼,被夫君冷落庶姐欺凌,最後背負不潔之名,落了個沉塘下場的晏姜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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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鸞換好了衣服,坐到梳妝台前,而綠棠,則仔細的替姜鸞絞著發上的水。
黑綢般的長發從綠棠指縫間滑過,就連滴落的水珠,都帶著從發上沾染的清淺幽香。
突然,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小丫鬟連翹提著裙擺慌亂地跑進了院子,上氣不接下氣的嚷道:「三姑娘,不……不好了,定國公府說,表……表少爺落水了!」
「什麼?」姜鸞猛地起身,撞掉了綠棠手裡剛拿來的牛角梳。連翹這麼一說,她才想起前世的這個時候,定國公府的世子爺和二公子同時掉進芙蓉池的事情,「世子呢?」
「啊?」連翹微微一愣,自家姑奶奶是定國公府的繼室,和前頭夫人留下的世子爺向來不合,三姑娘怎會關心那個瘸了腿的病秧子。
「姑娘問你話呢。」綠棠察覺到姜鸞的不悅,輕輕推了一把還在發愣的連翹。
連翹自覺失態,連忙朝著姜鸞欠了欠身,「回三姑娘,聽國公府的人說,世子爺和表少爺是一同從水裡撈上來的。」
「那表少爺和世子現在怎麼樣了?」姜鸞的右手扣緊了冰冷的桌沿,緩緩坐下。她努力剋制著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讓語氣平緩正常,甚至端起桌上剛泡好的熱茶抿了一口,試圖掩飾自己先前不該流露出來的擔憂情緒。
「表少爺受涼發了燒,說是到現在還沒醒呢,至於世子爺……」連翹咬了咬下唇,為難的搖了搖頭,「奴婢不知道。」
姜鸞微微蹙眉,卻也知道這種狀況不該遷怒於連翹,但心中又實在是不愉,便不耐的揮了揮手讓她退下。然後喚了紅芍,讓她趕緊去打聽世子的消息,又仔細叮囑了一番,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紅芍有些不解,畢竟自家姑娘向來只和表少爺親近,現下怎的又關心起世子爺來了。
「我這不是擔心,要是世子出了事兒,我和表哥……少說不得又要耽擱幾個月了。」姜鸞想到晏承江,心中不禁冷笑,卻還是佯作羞澀的樣子,微微垂頭,摸了摸自己的手指道。
紅芍恍然大悟,可不是嘛!前些日子老爺夫人正準備和姑奶奶商議,說要把姑娘和表少爺的婚事給定下呢。
「還不快去。」姜鸞抬了抬眼,輕聲催道。
「是,這就去了。」紅芍輕車熟路的從梳妝台前的小匣子里抓了兩個小錢袋,揣進兜里留著打探消息。她前腳剛出,姜鸞臉上的笑意便全部收了起來。
「這世子爺也真是可憐,自幼喪母也就罷了,這幾年更是禍事不斷。好端端的怎麼又掉進水裡去了呢。」綠棠一邊用牛角梳仔細替姜鸞梳理著頭髮,一邊低聲惋惜,卻未曾見到姜鸞嘴角掛著的嘲諷的笑。
禍事?平白無故哪裡會有那麼多的禍事。
世子這年已有十七,不是貪玩的七歲幼童,再加上腿疾,怎麼可能輕易靠近芙蓉池。姜鸞心裡冷笑,她的好姑母,還真是不遺餘力的算計著前國公夫人留下來的唯一子嗣。
約莫是有錢能使得鬼推磨,紅芍很快的趕了回來,「這天氣,水涼得很,世子那身子本就弱,姑娘您是知道的。」她說著頓了頓,抬眼瞅了瞅自家姑娘的神色,不太拿得准接下來的話該怎麼說。
姜鸞握緊了杯壁,閉著眼長長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示意紅芍接著往下說。
「奴婢打聽到的不多,只知道現下宮裡請來的太醫還沒回呢。國公府里都在說這回世子怕是真的不行了,下面的人都在悄悄準備香燭紙錢呢。」
姜鸞聽到這句,再也支撐不住,身子一晃,手中的茶盞便「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潑在她趿著的那雙軟底繡鞋上,粉紅色的緞面一下子被茶水浸染,像是暗紅的血漬一般觸目驚心。
「姑娘!」一旁伺候著的綠棠驚叫出聲,她擔心姜鸞的腳背被茶水燙傷,連忙褪下她的襪子查看。
而姜鸞,只覺得呼吸一窒,心臟像是被千萬根銀針同時刺中,疼得她眼淚瞬間砸了下來,四肢百骸也冰冷得快要僵掉。
她突然想起了那年定國公府的家宴上,燈燭驟滅,漆黑一片。那人從桌下探出微涼的手掌,與她在倉促間十指交纏。
這記憶,竟是前世那座龍潭虎穴般的府邸里,她僅有的,也是唯一的,歡愉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