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庶姐
姜鸞的母親方氏是姜府的二太太,此刻聽聞消息,連忙從隔院趕了過來。見到眼前的場景卻是眼皮一跳,「這是怎麼了?」
小丫鬟們慌作一團,紅芍也就罷了,那丫頭遇事兒向來手足無措,可就連素來穩重的綠棠,居然也亂了陣腳。
「姑娘聽說表少爺落水的事情,然後就急得昏過去了。」紅芍聲音帶了哭腔,面上也焦灼萬分。她只以為自家姑娘是在擔心和表少爺的婚事,自作聰明的在方氏面前提醒了一番,卻全然不知姜鸞心裡裝著的是另外一人。
「紅芍!」一旁的綠棠急得跺腳,卻沒法子攔住紅芍已經脫口而出的話,眼睜睜的瞧著方氏臉色大變,險些往後倒去。
方氏身邊的秦嬤嬤嚇得臉色煞白,連忙一把扶住她的手臂,聲音都顫了:「夫人,您可千萬仔細著肚子。」
方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站穩。她扶著秦嬤嬤的手上前一步,便瞧見姜鸞伏在桌上,一手還緊緊的揪著左胸前的衣服,彷彿忍受著錐心之痛。
方氏忍不住伸手去撫姜鸞擰著的細眉,眼角也酸澀了起來,「阿鸞……」
姜鸞恍惚間忽然聽見了方氏的聲音,久違的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一聲一聲敲在她的心上,敲得她忍不住落淚。
六年了,她已經整整六年沒有見過母親了。
姜鸞狠狠的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這才艱難的睜開眼,迷濛視線里出現的果然是母親那張讓她朝思暮想的臉。
「娘……」姜鸞用手背擦去眼淚,扶著桌子吃力地支起身子,扯出一抹笑容,「您怎麼來了?」
「你院子里動靜這麼大,娘親能不知道?」方氏語氣里稍帶了埋怨,她握著姜鸞的手,心裡想說的話翻來覆去,最後只剩下擔憂,「現下可還有哪裡不適?」
姜鸞抿了抿唇,強忍著胸口的鈍痛搖頭,「只是沐浴的時候被熱氣熏久了,這才覺著有些頭暈。」她說著輕輕拍了拍方氏的手背,示意娘親不要擔心。
話雖這麼說,方氏卻還是有些不信,「要不去請金大夫來替你看看?娘先前看見你那樣子,實在是怕得很。」
「真不用。」說話間姜鸞的呼吸漸漸穩了下來,先前胸口的刺痛也彷彿從未存在,她盡量笑得自然起來:「阿鸞知道娘親疼我,可您也是知道的,阿鸞最受不得苦。要是還有哪裡不適,哪消您說,我自個兒就跑去找金伯伯了。」
方氏半信半疑,還想說些什麼,卻耐不住姜鸞晃著她的手臂,嬌笑著撒嬌:「娘,要我說啊,讓我去看大夫,還不如允了我去定國公府看錶哥呢。」
一提及晏承江,姜鸞便想起自新婚之夜起被他冷落的三年。哪怕重回一世,對她而言也是記憶里永遠無法抹消的恥辱。
她對晏承江所有的情意,早就被磨滅得消失殆盡,偏生此刻只能壓下心底的滔天恨意,拿他當作幌子。
「你這丫頭。」方氏嗔怒著伸手點了點姜鸞的額頭,卻還是派人給她安排了馬車,「娘這身子經不住馬車的顛簸,你去了國公府記得代我向你姑父姑母問好。」
姜鸞睫毛微顫,嘴角的笑意有些僵,「是,阿鸞知道。」
她微微垂眸,手指也一點點捏緊,直捏得自己手骨作痛。
她怎麼能不去「問候」她的好姑母!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算計,那些逼迫她所承受的痛楚,一樁樁一件件,她咬碎了牙也不肯忘記。
方氏看著女兒不太對勁的神色,以為她哪裡不適,有些著急,「阿鸞你怎麼了?是不是心口又疼了?」
姜鸞意識到自己情緒外露,連忙露出一絲笑容,讓母親安心,「無事,就是想抱抱娘親。」她說著伸手去抱方氏的肩膀,然後將下巴小心翼翼的擱在方氏的肩上。
姜鸞的動作輕柔,絲毫沒有觸碰到方氏微微隆起的小腹。
嗅著母親身上好聞的木蘭花香,姜鸞不禁回憶起往事。她記得,前世約莫就是這個時候,母親被杜姨娘設計得小產。
姜鸞的眸色逐漸轉暗,彼時的她不諳后宅之道,更不懂妻妾間的算計,竟眼睜睜的瞧著母親含怨而亡,自己唯剩後悔莫及。
思及前世失母之痛,即便現在還能真切的感受到方氏身上的溫度,姜鸞也覺得胸口疼痛難忍。
夫妻離心,失子小產……那些母親所受的苦難,她必讓杜氏一一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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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安排的馬車已經在府外候著,綠棠幫著姜鸞換上一件白紫相間的襦裙,再往發上插了支素凈的蝴蝶銀簪,便和紅芍一同隨著出了院門。
豈料才走到半途,便被二姑娘姜鶯身邊的碧桃攔下,「三姑娘您略等等,二姑娘說她也要同去定國公府。」
姜鸞眉目微蹙,姜家雖不是什麼世家大族,但近些年也因著姜家大爺的仕途得順,躋身成為京城裡的新貴。府里的各個姑娘都配有自己的馬車,姜鶯根本沒必要和自己同乘一輛。
「碧桃,你家二姑娘就是這麼教的你禮數?」綠棠見不得自家姑娘好性子被欺,冷冷刺了回去,「見了三姑娘不先行禮,是想被王婆子拎出去發賣了不成?」
碧桃臉色微僵,她瞪了綠棠一眼,這才不情不願的給姜鸞行了個禮。
姜鸞懶得與她計較,眼皮微抬,淡淡的回了句起吧。
倒是碧桃自己覺著尷尬,站也不是,立也不是,反正話已傳到,她草草尋了個由頭,急忙走了。
姜鸞看著碧桃的背影,忍不住冷笑一聲。她心裡是不願與姜鶯同車的,定國公府雖然隔得不遠,但一想到要在那樣小的空間里和姜鶯面面相對,她便覺著噁心。
「紅芍,去把阿寶抱來,記得放籃子里用絨布蓋上,別讓人瞧見。」阿寶是只貓,一直養在姜鸞的院子里,性子傲,脾氣差,遇見生人就炸毛。
紅芍脆聲應了,立馬沿著小路跑了回去。
綠棠見此下四處無人,這才低聲向姜鸞謝罪,「姑娘您別怪我多事兒,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二姑娘仗著您性子軟和,眼下連身邊的碧桃都敢給您添堵……」
「為什麼要怪你?」姜鸞淡淡一笑,打斷綠棠的話,「嫡庶有別,她姜鶯本就不配壓在我頭上。」
姜鶯雖是二房長女,但再怎麼都只是杜姨娘生的一個庶女。
偏生前世仗著養在老夫人身邊,無論是在府內,又或者出門在外,都一副嫡女做派。
自己那時雖覺著不對,但總被老夫人拿著長幼有序來說事兒。好幾次下來,便不再多言,對著這位庶姐習慣性的謙讓。
如今想來可真是好笑,老夫人本就是繼室,姜家大爺、二爺都為前妻所生,自己和她並無血緣關係。
反倒是姜鶯,她的生母杜氏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自然比姜鸞這個明面上的嫡孫女要親得多。
聽聞姜鸞的回答,綠棠嘴唇微張,有些訝異,自家姑娘怎麼突然就轉了性子?下一瞬她又覺得好笑起來,這可不正是自己盼著的嗎?
綠棠剛準備開口說話,突然瞧見假山後面款款走來的少女,連忙不動聲色的輕輕碰了姜鸞一下,然後閉了嘴巴。
姜鸞眼皮微抬,待看清來人,卻僵立在了原地。
那是姜鶯……她的好庶姐,姜鶯。
頭上的發簪是自己的,脖子上掛著的那條南紅素麵墜,也是自己的。
前世的她便是這樣,一點一點奪去屬於自己的東西。從微不足道的小物件,到姜府嫡女的身份,然後是父親的寵愛,自己的夫君,最後是晏家二少奶奶的身份。
姜鸞死死的咬著后槽牙,有什麼情緒彷彿要不受控制的從心底破蛹而出。她後退一步,緊緊的捏住綠棠的手,生怕自己一個忍不住,就要衝上前去。
「姑娘?」綠棠吃痛,卻不敢叫出聲來。
姜鸞被綠棠的聲音驚醒,卻陷入了更加沉痛的記憶中去。
綠棠……綠棠的死也是因為姜鶯!
姜鶯胎象不穩,偏生怪罪在自己的頭上,說是受了她身邊綠棠的衝撞。綠棠不肯承認是受了姜鸞的指示,便硬生生的挨了八十個板子。
那是姜鸞第一次低頭去求人,求她的好姑母,求她所謂的夫君。可他們……他們竟回她那隻不過是個奴才。
「姑娘!」綠棠眼瞧著自家姑娘面容清婉的臉上出現狠戾的神色,有些心驚。在她的印象里,姜鸞永遠都是一副淡然的樣子,從未有過這樣大的情緒波動。
姜鸞緊握著綠棠的手,後退一步。她努力的平息著自己的氣息,閉了閉眼,淡淡的道:「我沒事。」
再糟糕的歲月都已經熬過,她現在重生歸來,完全可以阻止一切。
不。
姜鸞緩緩抬眼,是改變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