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紅芍
姜三爺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於緩了過來,卻還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鸞丫頭,你告訴三叔,是哪個嘴碎的在背後亂嚼舌根!」
姜鸞搖了搖頭,淡淡的道,「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姜三爺卻是不信,疑惑的問。
他和齊家小妾的事情,要是沒有人說,姜鸞一個未出閣的少女怎麼會知道?
「三叔,我說了不知道。」姜鸞似乎有些不悅,她落下這話,便準備轉身離開。
姜三爺卻不肯就這麼放過姜鸞,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估摸著姜鸞是為了齊家的哪個手帕交,這才不肯說出那人來,便猜測著問,「可是齊家四娘?」
姜鸞聽著昔日閨蜜的名字被點出,眉頭頓時一皺,「三叔,瓊姐姐婚期就在四月,她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名聲,也不會朝外說這種事情!」
「既然不是四娘,那就是六娘咯。」姜三爺把姜鸞交好的幾位姑娘在心裡轉了個遍,「又或者董家的二小姐?」
董家就在齊府對街,要是有誰無意間瞧見,那也是極有可能的。
姜鸞前頭還忍得住,此刻聽聞董家二小姐的名字,卻是不禁冷笑,「娘親都不知道阿鸞和董家二小姐交好,三叔倒是對我了解得很。」
姜三爺一噎,他一直被姜霽蘭叮囑著注意姜鸞和姜鶯的一舉一動,久而久之便成了習慣。可身為叔父,就算是關心侄女,這般關心也確實過了頭。
他抬眼去看姜鸞,見她面上已然有了一層怒意,思緒轉了轉,遂又軟了口氣,嬉皮笑臉的湊上前去,「阿鸞,我可是你親三叔!你不能為了外人,什麼都不講,藏著掖著盡哄你三叔玩。」
姜鸞冷哼一聲,不欲再給他什麼好臉色,垂下眼帘,扯出一抹嘲諷的笑,「您怎麼不想想,我要是真想瞞您,何必把這事兒給說出來。」
姜三爺尷尬一笑,還真是,今日姜鸞若是不說,他少說不得又要半夜翻牆進齊府。
這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與齊家小妾確實刺激,但要是被齊府捉姦在床,那可就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了。
姜三爺還欲再問,姜鸞的臉色已然冷了下來,「三叔與其在這兒亂猜,倒是不如仔細想想,你平日里喝多了,可曾跟哪些人說過這些事情。」
姜三爺猛地一拍大腿,他怎麼就忘了經常混在一起互相吹噓自己又勾搭上哪家媳婦兒的狐朋狗友。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都知道的道理,難道您還不懂?」姜鸞的表情有些不耐,她對著姜鶯還能裝上一裝,但對著姜三爺這般無恥的,卻是裝都裝不出來。
他的那些醜惡行徑,早就在前世,將自己身為晚輩的敬重抹消得一乾二淨。
「三叔早些回去吧,阿鸞今日累了,想要回房歇著了。」姜鸞說完這話,便徑直拉著身後的紅芍走了,全然不聽身後姜三爺的呼喚。
直至走遠,確保不會被姜三爺聽到自己的聲音,姜鸞這才鬆開紅芍的手,回頭看向姜三爺的背影,眼底儘是厭惡,「真是恬不知恥。」
前世鬧了那麼一場,姜家顏面盡失,父親的仕途也有所影響。姜鸞若不是為了姜家著想,也不想這麼早將手裡握著的姜三爺把柄給丟出來。
畢竟姜三爺是姜霽蘭的同胞親弟,他們倆的利益才是真正的息息相關。要想對付姜霽蘭,萬不能放過與她一道狼狽為奸的姜三爺。
可是姜鸞並不後悔,前世的自己便愧對綠棠,這一世,明知是火坑,又怎麼能將紅芍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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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瞧著姑娘自己徑直回了院子,綠棠連忙挽著紅芍快步跟上。
兩人腳步都不慢,偏偏今日怎麼也趕不上姜鸞,綠棠和紅芍在門前對視一眼,心道姑娘這是生氣了。
小心翼翼的掀開門帘,只見著姜鸞一言不發地倚坐在黃梨木的貴妃榻上,翻看手裡的話本。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但是身邊的小丫鬟們來來往往,卻是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做丫鬟的都有種特別的技能,無論主子高興與否,至少都能猜個七八分。今日姜鸞回來,怒意擺在臉上,誰敢出聲去做出氣筒。
綠棠眼尖,看到地毯上有一灘水漬,猜測是哪個小丫鬟手滑把水給打翻了。連忙輕推了一把旁邊還有些發愣的紅芍,讓她去倒茶,自己則快步上前,一下一下地清理地面。
紅芍找了只漁翁戲荷杯,去泡了益補心脾的龍眼冰糖茶。然後小心翼翼的將杯盞放上茶盤,端著茶盤走了多來。
平日里她做這些得心應手,今日卻不知怎麼,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杯子沒從茶盤上掉下去,但是卻將杯盞里的茶湯潑出去了大半。
她看著茶湯潑在了地毯上,連忙慌亂的用袖子去擦。可是茶水很快地沁了進去,落下一塊深色的痕迹。
姜鸞聽見動靜,眉頭微蹙。她將手裡的話本一合,擱於案上,方才問道,「紅芍,你是怎麼回事?」
紅芍微微一驚,姑娘的聲音帶了斥責。
雖然主僕有別,但她自小和姑娘一起長大,姜鸞對著她最為親熱,訓斥更是不曾有過,現在又是為何?
姜鸞見紅芍發愣,臉色更是一沉,揮了揮手,將裡屋的丫鬟全部支了出去,只留紅芍和綠棠。
燭光微微搖曳,映在姜鸞的面上。屋內靜謐無聲,只餘下三人細密綿軟的呼吸聲,有些安靜地可怕。
良久,姜鸞終於坐直了身子,她的眼帘微垂,聲音淡淡,讓人不察她的情緒,「紅芍,你跟我說實話,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姑娘,我哪兒想得了那麼多……」紅芍明白過來姑娘指的是何事,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不停的扭著手裡的帕子,說話也支支吾吾的。
姜鸞眸色一沉,卻是一掌重重的拍在案上,案上的話本震了一震,也將紅芍嚇了一跳。
「紅芍,有些話我只說一次。你若是願意去給三叔當妾,我不攔著,以後見面還會尊你一聲紅姨娘。」
「但是,你若是做了妾,那這輩子就只是個妾。你的兒子再出息也是庶子,你的女兒更是主母眼裡一文不值的庶女。」姜鸞的語氣冷淡,她再抬眼,那雙黑眸中已然帶了冷意,像是寒夜掃過的秋風,讓紅芍背脊一顫。
「就像今日,我算計二姐,打壓阿湘阿淇,這些都只有一個原因。」姜鸞平靜的抬頭,她的聲音並不高,卻一聲一聲砸在了紅芍的心上,「因為她們是庶,而我,是嫡。」
「紅芍,你明白了嗎?」姜鸞聲音淡淡的,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嚴厲,恰恰說進了紅芍的心窩,戳得她生疼。
紅芍面色慘白,身子晃了晃,終是支撐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地上。
姜鸞重新端起手邊僅剩半盞茶水的漁翁戲荷杯,抿了一口,看著紅芍伏跪在地,身子微微地顫抖,這才讓綠棠扶著紅芍站起身來。
「讓奶娘把你帶回家去避兩天吧,三叔那性子,只要過了這陣子新鮮勁兒,就把你忘在腦後了。」姜鸞淡淡的道,說著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出去。
綠棠見姜鸞面有倦意,輕手輕腳的將地上的紅芍攙扶起來,送到了奶娘的房裡,又好生勸慰了兩句,這才趕回姜鸞的屋子。
今夜是她當值,綠棠想著今日發生的一遭遭事兒,覺著姑娘定也累了,便走上前去替姜鸞解扣寬衣。
想著想著嘆了口氣,還是忍不住低聲說道:「姑娘,您何必這樣嚇紅芍呢。」
她的話語裡帶著些無奈,卻是沒有任何的怨懟。
姜鸞本將手張開,方便綠棠替她解下外面的那件白紫相間的外衣,現下卻面色一動,將手放下,「什麼意思?」
綠棠的樣子,似乎是看出來了什麼。
「姑娘的性子,奴婢還不知道?」綠棠輕笑,「我知姑娘是為了紅芍好,這才嚇唬她,想要斷了她給三老爺當妾的念頭。」
姜鸞面色終於好轉,轉身正對著綠棠,「為什麼這樣說?」
綠棠將手裡的衣服疊好,掛到了旁邊的紫檀木衣架上去,這才啟聲解釋道,「嫡庶嫡庶,若論嫡,像那諸尚書家的大小姐,可不就是數一數二的。可她那囂張跋扈的性格,除了幾戶攀附諸家的,還有誰願意與她結交?」
「論庶,不提鶴哥兒,就是定國公府的五姑娘,她不也是庶女?可姑娘您今日還那般護著她。」
姜鸞唇角帶了笑意,示意綠棠接著往下說。
「奴婢伺候姑娘四年,一直知道,在姑娘眼裡,從來沒有因著嫡庶之分瞧不起誰。齊家姑娘也好,董家小姐也罷,只要心性是好的,姑娘都願意與她們結交。」綠棠聲音頓了頓,終於說到了正題上,「可奴婢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姑娘為何要如此詆毀自己。」
姜鸞收斂了笑意,良久,才抬眼看向綠棠,「綠棠,我不想委屈了你們倆。」
更不想委屈了她自己。
所以,在接下來的年日里,為了報復姜霽蘭和姜鶯,她必定還有更多的算計,更多的謀划,甚至會……不擇手段。
她不想到那個時候,才讓綠棠紅芍覺著自己跟錯了主子。
「其實我並沒有嚇唬紅芍,綠棠,我知你聰慧,所以也沒有想著要刻意瞞著。今日的事兒,不管是讓紅芍去抱阿寶,還是讓姜鶯摔下馬車,其實都是我算計好的。」姜鸞垂下頭,輕聲道。
「奴婢知道的。」綠棠隔著單衣,輕輕的替姜鸞拿捏著肩膀,語氣如常。
她知道,所以她用眼睛默默地看著這一切,一絲一絲擼順了所有的事情。
姜鸞微怔,「你不覺得我這樣很過分嗎?」
「可是在奴婢看來,過分的一直是二姑娘呀。」綠棠微微一笑,並不在意,「況且,相較於姑娘以前的一味忍讓,奴婢寧願看著姑娘像如今一樣狠狠地還擊回去。」
「綠棠……」姜鸞嘴唇微動,她不知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那種情緒並不是欣喜,也不是難過,或許是一種,能被人理解的欣慰之感。
綠棠將錦被鋪開,然後替姜鸞脫下鞋子,扶著她上榻。
姜鸞躺了下去,不知想起了什麼,突然又坐了起來,「綠棠你知道,我一向是把紅芍當作妹妹來看的。」
「是,奴婢知道。」綠棠淡淡的笑著。
「你雖不是自小跟我一起長大,可我也一直想著,等什麼時候求伯父尋個機會將你的奴籍去了。」姜鸞一雙黑眸亮亮的,就這樣看著綠棠。
綠棠的未來,前世她曾幻想過千遍萬遍,此刻說起來更是萬般的熟稔,「我要讓母親認你做乾親,再替你找個好人家,等你嫁了,我才安心。」
綠棠倒是也不推脫,反倒笑道:「那奴婢肯定要先等著姑娘許了人家,姑爺是個好的,奴婢才捨得嫁人。
姜鸞嘆了口氣,重新躺了下去,卻是翻了個身,不知是在對著綠棠說,還是自言自語:「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嫁給自己喜歡的那個。」
綠棠微怔,她的眼前晃過一道藏青色的身影,還有那雙綉著掐綉海棠的鞋面。
四年前的記憶一時有些模糊,綠棠良久才回過神來,將燈燭吹滅,卷了被子在姜鸞塌下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