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相忘江湖1

10.相忘江湖1

程易若連幾個烏合之眾都對付不下,他也就白混一場。

他與人動手的招式極為簡練,反應靈敏而專攻人弱勢,因此幾個虎背熊腰的大漢,不到幾分鐘就一概躺地不起,小離居然連出手幫他一幫的機會都沒有。

混戰之中,客人們一鬨而散,混戰之後,舞廳的老闆腿發抖。

舞廳老闆底層混上來的人,平日遇到的事情亦不在少數,可是短短時間內就令其手下八大金剛無還擊之力者,除今天這一位,從未有之。

他很想要衝出門去喊巡警,卻又沒那份膽量。

小離是腿發軟,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她比那舞廳老闆更害怕。

小離往常即便不清楚他在外面具體做什麼事情,但她畢竟在他身邊三年,對他的事迹多少有點耳聞。

聽說他從前有個不錯的朋友,那朋友有位如花似玉的姨太太,而那個姨太太大概像自己似的不太聽話,他就命人將她扔進池塘,倒栽了荷花。

說她不怕被倒栽荷花是假的,畢竟她並不全然了解程易。

整個紅魔,敢發聲說話的只有程易一個人。

「你的衣服呢?」

他問的是小離。

「在……在更衣室。」小離緊張的舌頭都快打結。

程易不再說話,但意思一目了然,她知道該做什麼。

她飛快地換好衣服出來。

飛來島的夜很涼,她跟在他後面走了很長一段路。

這一路上的感覺,就像頭上懸著一把刀,只盼望它快點落下。

她看到樹,就想找根繩子;看到路燈,就希望路燈突然爆掉;看到橋,就恨不得從橋上跳下去。

嗯,為什麼十一哥真的從橋上下去?

好在他不是跳下去,而是走下去。

小離跟著走下去。

橋下流水潺潺,兩岸的路燈倒映在水中,像是天上灑下的無數星。

程易猛然拉過她,小離心中一驚,該不會是因為她不聽話,他真的也要將她倒栽荷花吧?

小離正胡思亂想,程易簡單明快地說:「快將你這張臉洗乾淨。」

洗臉好洗臉好,小離被他嚇得至少減壽十年。

小離飛快地在水邊洗臉,心裡卻早有一千個念頭輪番閃過。

程易從來都是紋絲不動的性子,自從認得他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見他如此疾言厲色,連上次去醉花間,他都不曾這般。

怎麼辦?怎麼辦?

他會不會再也不理自己?

乾脆繼續撒謊吧,也許還有一線生機。

她將一張臉洗的乾乾淨淨,真的一點脂粉氣味都不留,才重新站到程易面前。

「你看,我洗乾淨了,我以後再也不會去那個地方,你相信我。」撒謊之前她先認了錯,然後忐忑編造,「我今天是第一天工作……那個紡織廠的工作出了點問題,所以就換份新工作,今天第一天試工而已。」

程易摔開她的手,一副拒她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我不會再相信你,你永遠都在騙我,你的承諾、你的認錯、你的保證通通是謊言。」

小離難過地說不出一個字,過得片刻,才哀聲道:「我的確是在撒謊,那麼請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樣才會不生氣。」

程易的語氣冰冷:「你什麼都不用做,你怎樣我都會生氣。」

小離的內心幾乎是絕望,她得背靠著身後的冰冷的石橋,才能勉強站立。

她萬般委屈地喊道:「我沒有去偷啊,我沒有去搶啊,我沒有傷害別人啊,我沒有違背你的原則啊,任何你不喜歡的事情,我都沒有去做啊,為什麼你還要這樣對我?」

程易卻比她更為痛心。

「你知不知道你做的事情,比你去偷比你去搶嚴重百倍千倍。」

小離不知道,也根本不懂。

「我真的沒有傷害別人,你告訴我我到底錯在哪裡?」

「你的確沒有傷害別人,但是你卻傷害到你自己。」

小離認真思索他的話,倏然笑了,壓在心裡的一塊巨石頓時消散無形。

「原來是這樣,可我沒有關係的,只要你能好起來,別說做舞女,做ji女我也認了。」

程易的心幾乎在片刻之間變得粉碎。

他當初收留她,讓她擺脫貧窮,讓她受最好的教育,不是為了有朝一日,她為他犧牲,為他不顧一切,為他去出賣自己。

重重地一拳打在石橋上,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有血線順著石壁流下。

她驚撲上前,想察看他的傷勢,他一揮手,喝道:「滾開!」

她發現他的眼睛發紅。

她濕漉漉地從水裡站起身,硬是咬著牙,不讓眼睛里有一點淚光。

清澈的水靜靜流淌,彷彿千百年前,它就在此安家,不眠不休地前行著。

不知過了多久,程易才慢慢平靜下來。

他說:「你走吧,從此以後我們各安天命,誰也不必再認得誰。」

程易的決定無疑是晴空霹靂。

小離徹底認真起來。

她再怎樣也沒想到事態會嚴重到這個地步,他是直接不再要她了。

她努力再努力,硬逼著自己對他笑。

「十一哥,你別開這樣的玩笑,我真的不會再去那種地方,你就相信我這最後一次,求求你。」

程易不再疾言厲色,但面對她的哀求,他亦是無動於衷。

「以後你要好好照顧你自己。」

小離快要瘋了,她不管他是不是還要推開她,她都死死地上前抱住他。

「你今天既然要趕我走,當初就不該強行留下我!既然當初決定留下我,今日就不該不負責任地趕我走。你給我一個家卻又奪走,你知道你有多殘忍嗎?你還不如從來就沒有給過我。」

他就是推開了她。

「你走吧,你該知道我的為人,我意已決,你說什麼都無法改變。」

冰冷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傷的她遍體鱗傷。

她再吸氣,一而再再而三地壓住即將迸發的情緒。

「我可以走,但不是現在,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你還想繼續舞女做ji女嗎?還想要我欠你欠的更多嗎?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完全不是一個妹妹的所作所為。」

小離終於在妹妹的點上爆發。

「我本來就不想做你的妹妹!我從來都不想做你的妹妹!你是個臭木頭爛木頭,你根本就不懂!」

程易故意曲解她的意思。

「不想做我的妹妹正好一拍兩散。」

小離再度抱住他,她以為自己並沒有在哭,實際卻已淚如雨下。

「我不想做你的妹妹,卻是為了永遠不離開你。在我心目中,沒有什麼人比你對我更好,沒有什麼人比你對我更重要,只要你好,我做什麼都無所謂,我只要你好好活著。」

程易激動地推開她。

「可是我不要你這樣,我寧肯去死也不要你這樣。」

他不要,可她偏偏要。

他越是拒絕她,她就越抓住他不放。

她像頭小蠻牛,被推開跌入水中,又起身重新抱住他,再被推開再抱住,直到程易落敗,再也不忍心推開她。

她踮起腳尖,冰涼的唇笨拙而蠻橫地撞在他的唇上。

推開她!推開她!推開她!

他在腦海中不斷地對自己催眠,他想為她好,他一定可以推開她,趕走她。

但是那笨拙的吻擁有無比強悍的魔力,他一旦沾上,就好像中了腐骨噬心的毒。

好像從上輩子、上上輩子開始,他就曾這般熱烈地渴望過。

終於內心的熱烈化作現實中的熱烈,他在她的蜻蜓點水的攻勢下全然落敗。

他連夜帶她回石獅島。

船在海中飄飄蕩蕩,海水不斷打在船的外艙。

船身搖搖晃晃,她因為疲憊,沒過多久就枕在他膝上沉沉睡去。

她在睡夢之中也還緊緊地攥著他的衣服。

他沒有繼續在她面前提一拍兩散的話,但他的決定不會改變。

她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回蕩,她說「只要你能好起來,別說做舞女,做ji女我也認了」。

這樣的孤注一擲,令他心痛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據他所知,她的母親就是ji女,她從小受ji女兩個字的連累,曾生出無限的自卑,受盡無數的欺凌,但她自己並沒有歧視任何一個ji女。

也就是說,在她心目中,尋常的女子與ji女之間並沒有一個明確的界限。

她今日能夠因為自己去做舞女,有朝一日,也極有可能為自己去賣身賣肉。

他想來就覺驚心,

不,他絕不能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沒有他的存在,她就絕不會做出這樣的犧牲。

是他應該放開她的時候,離開他,她可以重回七里湖。

好在他行事素來隱秘,極少有人知道他與小離的關係,縱然有人知道有個不走正途的哥哥收留過她,卻也不會明確地知道那個所謂的哥哥,姓程名易。

等過得幾個月後,她可以回七里湖,在那個她混的風生水起,感覺到無限自由的七里湖,她會生活的很好,而不會像跟在自己身邊這般,幾乎落入歧途。

他總有一日會回來找她,但是今日,他不能繼續留在她的身邊。

船槳撥水,發出規律的嘩嘩聲,她睡的格外香甜了,就漸漸鬆開他的衣服。

海上下了薄霧,船里也降溫。

他展開船艙里的一條毛毯,蓋在她身上。

不過一會兒,她就嫌熱,伸手將毛毯向下推。

他摸了摸她的身子,冰冰涼涼,也不覺得有熱,就替她將毛毯往上牽。牽到頸下的時候,免得她又推開,便要給她將毛毯掖好。

這一動手,卻看到她頸上露出一段紅線。

雪白的頸襯著紅色的線,格外奪目。

記得她的麒麟已做診金付給大夫,那她頸上現下戴的又是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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