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相濡以沫2
小離從飛來島回來的時候,告訴程易,他的玉佩當了五塊錢。
「那很好,比我預計的多。」
「那麼當票我幫你收著,反正到時候也需要我去贖。」
藍天白雲,海風徐徐,程易坐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收拾一張鋪開的漁網。
遠方海浪沙沙,白鷗盤旋,小離湊在他身邊坐下。
「十一哥,你收拾這些漁網做什麼?」
「李老伯請我幫他補一下,我閑著無事,正好解悶。」
「那我幫你一起補。」
「不用,漁網粗糙,小心傷到手。」
小離攥在手中的漁網,的確又粗又硬,和她白皙柔嫩的手指並不搭配。
她記得她從前的手又粗又難看,人也長得又丑又黑,可是被十一哥領回去過了三年的好日子,至少在外表上她是變了一個人。
她做夢也沒想到世上會有十一哥這樣的人,做兩次夢也沒想到十一哥這樣的人居然會被她遇到。
他對她透骨入髓的好,好到她樂極生懼。
她擁有越多,也就意味著有朝一日倘若失去,也是她所不能承受之重。
她害怕失去,人生起起伏伏是常態,她知道她不可能永駐快樂的巔頂。
她大著膽子,輕輕地依偎在他肩上,她慶幸他沒有躲開她。
「怎麼默默不語呢?」他問,「累了嗎?」
「不累。」小離回答,「十一哥,我們以後該怎麼辦?這裡離永州並不太遠,你的那些敵人,他們會不會突然尋到島上?」
她軟軟的氣息拂在他的臉上,程易竟而心神一盪。
他的臉頰在她的鬢髮上輕輕一撫,安慰道:「等攢夠票錢,我們就到南方。到了南方,就會有一番新的天地。」
無論是新的天地還是舊的天地,能夠和十一哥不分離,她就無比滿足。
風吹亂她的發,她坐正,理好頭髮,告訴程易:「我在飛來島找到一份工作。」
她不等程易開口,搶先道:「我知道你又預備搬出我的年紀攔我,但是此一時彼一時,你有傷在身,我們住房吃飯都要錢,總不能守著五塊錢坐吃山空。更何況也就你將我視作小孩子,你大我八歲,哪怕我長到八十歲,你八十八,還是會覺得我小。可是你莫要忘記,當年在七里湖的時候,我才十三歲人家就拜我是前輩。」
當年的前輩此刻儘管表現出來很足的氣勢,無奈程易根本不將前輩放在眼中,想到她要外出工作,他就不可能放心。
「你說這麼多,不如先告訴我你找到什麼工作。」
「在一家紡織廠做女工。」
程易當即感覺有問題。
「你如何進的紡織廠?
「我在街上看到招聘,就去試工。」
「沒有證件,沒有人引薦就收下你,那紡織廠的人是不是在詐騙?」
小離道:「哎呀,怎麼可能是詐騙,你也想太多。他們肯收下我是因為我肯做晚班,很少有人願意應聘晚班。」
「晚班就更不可以。」
「哈,我費了這麼多口舌,原來你一直在打不可以的主意,早知道我就不和你商量。」她硬掐他兩下,「你真是個老頑固,晚班有什麼了不起,天黑之後我一直在廠里上工,等下工之後,天也放亮,絕對沒有危險。」
程易不太相信絕對的事情。
「那你預備怎麼回來呢?」
這一點小離在回來的路上也考慮過。
「我可以過幾天回來一次,平時就住女工宿舍。反正做完一個月,拿到薪水就走人,到時候你的傷也差不多痊癒,我們就按照你的計劃,一起去南方,好不好?」
「你等我再想一想。」
小離又抱著他手臂,使出撒嬌的本領。
「我的好十一哥,你就答應我吧。」
無論程易答應與否,小離第二天都離開石獅島。
等到約定歸來的日子,程易很早就去海邊等她。
海上的風浪大,望不見一艘船,他估計她今日無法回來,但還是擔著一顆心,在海邊等候許久。
第二天,他仍然在海邊等她。
第三天,他才終於等到她。
深秋的風又濕又冷,小離一下了船,就向他飛奔而來。
他遠遠望著她,不知不覺間,她已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女孩子,再不是躺在七里湖的地上,翻滾耍賴的野丫頭。
她奔過來,臉凍得通紅,卻喜笑顏開。
「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回來。」
「猜的。」
程易握著她冷冰冰的雙手,突然笑不出來。
他拉著她往前走,小離也立刻感覺到他手心冰冷。
「哎呀,天這麼冷,你怎麼好出來等我,你不好受冷的,下次千萬不要。」
程側過頭,深深地看著她:「因為我很擔心你。」
他說完,尷尬一下,鬆開她的手,自己往前走,她奇怪地望著他的背影,說:「我沒事啊,你出來等我,我會更擔心你的,萬一你舊傷複發怎麼辦?我現在就開始擔心你下一次會不會再出來等我。」
「對不起,讓你跟著我過這樣膽戰心驚的日子。」
她聽出他的自責,內心大為不安,急忙追上他的步伐。
「不不不,能夠和你在一起,不管過什麼樣的日子,我都開心。從小你就照顧我,我照顧你一次也是應該。等這一次之後,我以後的人生都要你來負責,好不好?」
她說完了,臉上更紅,沒想到心裡的話會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程易笑了,重新牽起她的手,她掙兩下,沒有掙開,就心甘情願,任由他牽著往前走。
「餓了吧,回家吃飯。」
小離更沒想到的是桌上的飯菜是程易所煮,她倒不是驚訝於程易會煮飯,而是她臨走之前分明付給李嬸一些錢,請她照顧程易的飲食起居。
一頓熱菜熱飯,小離看著就難過,更遑論吃下去。
「你身上有傷,怎麼能做這些事情,洗菜切菜還好,可是柴不好找也不容易燒,李嬸她都沒有來照料過你嗎?」
「李嬸來過,我又請她回去。」
「為什麼啊?」
「我又不是紙做的,我的傷已經好許多,你不要過分擔心。」他將飯碗向她手中一塞,「快點吃。」
小離賭氣,將飯碗擱回桌上。
「我不吃。」
「你不吃我喂你。」他果然拿起一隻瓷勺,舀一勺粥湊她嘴邊。
小離捂著嘴巴轉向一邊。
「你說話不算話,喂我我也不吃。」
「你要一直不吃,我的手就得一直舉著,最容易舊傷複發的。」
小離沒出息。
「那你快放下。」
「你不吃我怎麼放下?」
小離徹底敗下陣來。
「好好好,怕了你,我吃,你快點放下,我自己吃。」
送小離乘船離開不久,程易也上了另一條船。
那是一條出海捕魚的大船,自從小離去飛來島工作之後,程易就開始了海上的工作。
跟船出海,一來是為賺路費,二來是為改掉恐水這一缺點。
船上的生活很單調,收穫豐富時,大家就開心熱鬧一下;收穫短少時,大家就罵罵天,罵罵海,起航歸家。
程易發現自己格外喜歡漁民們的這份淳樸。
今天的船是要遠行的,一天一夜才會歸來。
船平穩地在海面上行駛,深藍夜幕下,月亮又大又圓。
現在輪到程易歇息,換別人來拉網。
網裡豐腴的魚蝦活蹦亂跳,深夜之中,尤其是那長長的帶魚,顏色閃亮如一道道銀光。
歡快的漁歌在海面上蕩漾,今晚又是一個收穫頗豐的夜。
在甲板上休息的人開始喝酒,酒罈傳到程易手中,他喝過之後,自然地傳給下一個人。
旁邊的阿傑喝完酒,也再往下傳遞。
相處一段時間之後,阿傑和大家都覺得阿程是個既聰明又大方更仗義的人,所以他雖屬外來,大家對他也全無排斥。
阿傑非但對他不排斥,還歡喜地和他交做朋友。
今天的酒不是平日里的劣質白酒,阿傑喝的暢快,就比平日多吞了幾口。
那酒初入口時並不覺厲害,可是落肚后不久,那酒力就柔緩地發出來,烘的渾身發暖不說,頭也有點虛浮。
喝得有點醉的阿傑碰了阿程一下,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程易回問他,他就混說一下子忘記要問什麼。
程易覺得阿傑並沒什麼重要的事情對他說,也就不去追究到底。
過了一會兒,酒勁更厲害的時候,阿傑又拍他一下。
這一次阿傑才吞吞吐吐地問:「我沒別的,就是想問一問你那個妹妹小離。」
「你問小離做什麼?」程易心裡古怪。
阿傑開門見山:「你那個妹妹她許配人家了嗎?」
程易心裡很不舒服,任何單身男子詢問小離有沒有許配人家,他都不會舒服。
他乾脆地回答。
「已經許配人家。」
阿傑心裡卻完全沒存程易想的那層意思,他只是好心地多管一回閑事。
「既是許配了人家,你做哥哥的就該費點心管束,年紀小小的女孩子,不要為了一時的錢財做糊塗事。」
程易聽出他話中有話,他的腦筋一向轉的快,立刻就懷疑到小離的工作上。
果不其然,阿傑繼續道:「我二姨也在飛來島做事,她有一次路過紅魔,望見裡面有一個打扮的很漂亮的女孩子像小離。不過她當時只是隔著玻璃門望了一眼,也不能確定,不能確定的事情當然也不會出去亂說。」
程易找到紅魔的時候,才確定那是一間三等的舞廳。
紅魔的舞池之中,一隻胖乎乎的手在一個女孩子的腰間不規不矩。
腰是小離的腰,小離臉上的笑容里都壓著刀,她已經決定在散場之後去找幾個人,一起收拾這胖子一頓。
胖子的眼睛很圓,她應當用拳頭送他副墨鏡,兩隻肉乎乎的爪子也應該給他剁爛。
她的揍人計劃還沒有設計完全,倏然,整個身子就被一股力量扯向後面。
她被扯疼了就很生氣,這回又是哪個混蛋王八蛋!
胖子被人攪局,更是勃然大怒,混蛋王八蛋不等他出手,就飛腳在他脅下踢一記,那偌大的肉山,「咚」的一聲摔倒在地。
胖子這一倒地,爬都爬不起來,只得趴在又涼又滑的舞池地面上罵罵嚷嚷:「你是哪裡來的癟三,敢跟老子動手,反了教了,阿大阿六,抄傢伙……」
胖子的人和舞廳老闆的人一擁而上,小離這才魂飛魄散,認出混蛋王八蛋是十一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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