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舊病複發3
程易淡淡道:「我知道,流川商社做的事情。」
小離遙望著他,內心的情緒極為複雜:「你不會去救他,是不是?」
如果他不肯,南澤或許真的只有死路一條。
「不,我會去救他。」
程易的回答,令小離在黑暗中看到希望。
小離赫然起身,快步走到他面前。
「那你為什麼還不去?」
程易抬頭看她,小離意識到自己情急,立刻收斂。
程易緩緩道:「因為我在等你來找我。」
「等我?」
「是的,等你,如果沒有你的存在,我一定立刻去救他,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小離心虛地說:「他到底是你的弟弟。」
程易道:「他是,儘管他做的事情,我非常痛恨,但我仍在意他的生死。」
他低下頭,繼續忙碌自己的工作,行動上不如語言上在意。
小離無法怪罪他行動上的不在意。
她自己不需要他時,便要與他老死不相往來;需要他時,又來找他求他,讓他幫自己的忙……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她幾乎無法說出口,但是為了姜南澤,她還是不得不說。
「程易,十一哥,求你快點去救他,他活著,我們才能再談我們之間的事情。」
這樣的話說出口,她都覺得自己無恥且卑鄙,難道他救出姜南澤,她就會和他談他們之間的事情嗎?
她的承諾分明是個謊言。
程易未嘗看不破她是在撒謊。
他微笑著:「你知道我現在慶幸什麼嗎?」
「慶幸什麼?」小離心急火燎,一顆心早飛到流川商社,流川商社中,姜南澤或許正在經受折磨。
程易道:「我慶幸你比我更在乎他的生死。」
小離皺眉:「然後呢?」
程易擱下手中的筆。
「想讓我去救他,你需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小離的臉色冷下來,她料到來找他救人,他會向她提條件。
她不等程易提出她無法答應的條件,就搶先說:「我可以按照江湖規矩支付你一大筆錢,我一時間雖然沒辦法籌足這筆數目,但是我可以給你寫一張欠條,我日後一定還清。」
程易道:「我不需要錢。」
小離心裡彷彿失了一把火,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而她簡直連一分鐘都等不下去。
她索性豁出去,飛速地說:「對,錢是死的,沒太大的用處,與你將要做的事情,並不等價。那麼我可以去你的銀行免費幫你做事,我可以和你簽一個三年至五年的合同,我想和數字打交道,我還是有些用處的。」
程易毫不吝嗇地讚賞她:「非但有些用處,簡直是可以獨當一面。」
小離大喜:「那麼你是答應我了。」
「可我不需要你來獨當一面。」
他重新工作,小離木頭似的站在一邊,她發現他似乎有永遠也做不完的工作。
桌面上文件擺成的小山,就像是愚公門前的山,需要無窮無盡的子子孫孫共同努力,才能夠挖盡。
她再也等不下去,將桌上的文件通通抱走,飛快地送到裡面的一個房間,出來的時候,將房門鎖上。
沒有工作的程易,坐在桌几前喝茶,何沖給他泡了一杯好茶。
小離重新站到他面前,她很想連他手中的茶也搶走。
她一忍再忍,還是忍耐下來,認真地說:「他身上有舊疾,如果舊疾複發,即使日本人不殺他,後果也不堪設想。有的時候,生命如草芥一般脆弱,如果他真的死了,你確保自己不會懊悔嗎?」
程易道:「我會,但是想到他一次次隱瞞我,縱有懊悔,也不會太過深重。」
連將來的懊悔對他都無用,小離越來越感到無力。
她就像被綁住腿腳的螃蟹,入鍋之前,想盡辦法掙扎,掙扎到最後,依然在高熱的溫度里,慢慢變得沒有聲息,慢慢變成紅色。
他不斷封死她能走的路,她唯一能看見的一條出路,就是答應他的條件。
她認輸!
她投降!
他可以狠心賭得起,她賭不起。
她深吸一口氣,說:「好,我答應你的條件。」
程易手中的杯子微微一抖,滾燙的茶水就流到手上,原來滿杯的茶捧在手中,他還一口沒喝。
他輕晃著杯中的清茶,淡淡道:「我還沒有說我的條件。」
小離不需要他嘮叨一遍:「你的條件是讓我嫁給你,不要和姜南澤結婚,你從前已經說過,我答應你。」
程易擱下杯子,修長的手指按在小離的肩膀上。
「你看著我的眼睛。」
小離看著他的眼睛,他從她的眼睛里看到熟悉的慍怒。
他輕易看透她的心思:「小離,你在敷衍我,你並不是真的答應我,等我救出南澤之後,你就會反悔,假裝我們之間的約定不存在,就像你假裝忘記我。」
小離不肯承認,心思這東西,自己不肯承認,別人說什麼都是枉然。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
她的把戲在程易面前一目了然,程易嚴肅地提醒她:「你需要明白,如果我再耽擱一些時間,就不是你們能不能長相廝守的問題,而是姜南澤能否擁有將來的問題。人死如燈滅,我從來就沒有非救他不可的義務,如果他死了,是你要他死,不是我要他死。」
程易的話,真實的可怕。
牆上的掛鐘滴滴答答,還在擺動,時間化作無形的刀斧,懸在她的頸上。
她猛然抬頭,明亮的眼睛,是黎明時分刺破黑幕的第一道光芒。
「我答應嫁給你,就一定會嫁給你,如果我食言,讓我不得好死,可以嗎?」
他的心臟砰砰跳動,即將失而復得的緊痛,痛得他酣暢淋漓。
他的眼睛含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有他一雙影子。
他握住她的雙肩,用力地說:「不要拿你自己起誓,拿你最在乎的那個人起誓。」
小離眼中隱藏著憤怒的火焰。
「如果我食言,我們三個都不得好死,現在滿意了嗎?」
程易看到了她的憤怒,感受到了她的憤怒,但是他不在乎。
他緊緊地擁抱她,這是幾年來,他第一次擁抱她。
那鮮活的、有血有肉的生命,終於重新回到他的懷抱之中。
「相信我一次,我會保護你,愛護你。動蕩的時代,我無法保證不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但是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陪在你身邊,替你去面對。」
他的聲音沙啞,這一次,不是在夢中;這一次,他不必從夢中驚醒,面對寒冷與絕望。
小離有求於他,沒有反抗他的擁抱。
他的擁抱緊到她肺部的空氣都快被他擠出,她飛速道:「這些話等救出南澤之後再說吧。」
相聚的時光,令人欣喜,卻也是極度短暫的。
他鬆開小離,告訴她:「他現在應該在德和醫院,你來之前的十分鐘,石久送他去了德和醫院。」
小離震驚地望著他,也就是說,在她見到他之前,他已經將姜南澤救出,他方才一直在逗她。
他逗她,她也欺騙他敷衍他,彼此扯平。
「他受傷了嗎?」她問。
「他的事情由石久出面,我自始至終沒有見過他,你可以自己去看。」
南澤被送入德和醫院,許是挨了日本人的重打,她關心南澤的傷勢,不再說什麼,轉身就走。
程易拉住她的手腕:「別忘記你的誓言,去醫院和他說清楚。」
醫院之中,姜南澤躺在病床上,唇色淡白。
他沉睡著,冰涼的液體,正順著軟管,從手背流入他的體內。
這個可怕的場景,她在國外經歷過無數次,她沒想到它會像個擺脫不掉的惡魔,從國外追到國內。
不會的,羅伯特醫生說過姜南澤已經痊癒,她清楚地記得他當時用了一個英文單詞是「recovery」。
「recovery」的意思就是不會再有問題。
一個白衣護士推開病房門走進來,問她是否是病人的家屬。
小離回答:「我是他的未婚妻。」
護士說:「肖醫生請您到診室。」
夏日的空氣沉悶得令人頭暈,診室里的人來了又去了,最後就剩下她和肖醫生兩個人。
她不得不坐在肖醫生面前,接受審判。
肖醫生是個年輕的醫生,對每一位病人及家屬,都保持禮貌客氣。
「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姓韓。」小離說。
肖醫生沉重地說:「韓小姐,初步的檢查顯示病人身體受過嚴重的藥物損害。病人一直處在昏迷之中,還沒有辦法問診,不知韓小姐可否知曉他從前的一些狀況?」
小離道:「他以前接受過病菌實驗。」
這樣的話,在她從前陪姜南澤看病時,說過若干遍。
每一遍都是凌遲,每一遍都是酷刑。
生死面前,她的力量薄弱到可以忽略不計。
無論是在集中營還是在國外,她都一次又一次依靠奇迹,從上天手中奪回他的生命,但是奇迹是罕見的東西,他們不會永遠遇到奇迹,永遠有好運。
她的雙手在顫抖,她的內心也在顫抖,她緊張到快不能呼吸,如果姜南澤有不測,她真的不知該如何面對。
肖醫生對他的病人接受過病菌實驗的事實,表示難以置信。
「怎麼可能接受病菌實驗?國家明文規定病菌不得以人類為實驗對象,他是在什麼地方接受過病菌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