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一家團圓2
「在南華中學讀過幾年。」
「南華中學?那是永州最好的學校,你怎會在南華讀書?」
蘇太太是驚訝,祝二姐則在後頭撇嘴笑一聲,自然是認為她吹牛不打草稿。
小離掃了一眼祝二姐,卻不客氣地反問蘇太太。
「我為什麼不能去南華讀書?是真是假,自有學籍做物證,師生為人證。我將學校告之,一非炫耀,二非自抬身價,三非吹噓,無非是太太你問,我坦誠相告。太太若覺得我的回答不符合你的心意,我少答幾句也無妨。」
蘇太太並沒有嘲諷之意,而是想眼前這孩子若是她的女兒,她流落民間,絕對不可能有機會接受好的教育。
看來還是她想太多,怎麼可能見個女孩子就是她的女兒呢?
眼前這女孩兒能夠帶給她一點有用的信息,她也就謝天謝地。
蘇太太聽她此言,生怕不妙,趕緊解釋:「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莫要多心。」又看了祝二姐,「你先出去,別在這裡。」
祝二姐去后,蘇太太猶然不甘心,這女孩子左看右看都是與她女兒一般大小的年紀,而且脾氣也與自己年輕時有幾分相像。
她忍不住再問:「小姑娘,你今年幾歲?」
小離道:「十六歲。」
蘇太太心裡一緊:「幾月的生日呢?」
小離道:「不知是幾月。」
「怎麼會不知是幾月?」
「我被人撿到的時候大概是十月份,但那時候好像就已有一個月大,所以不清楚到底是哪一天生日。」
蘇太太的手都在發抖,因為她的孩子就是在-十月十一日送走的。
她伸出手,想撫摸小離,卻又撤回。
她受過太多次打擊,深知沒有大的希望就不會有更深切的失望。
天底下似她這般該死的母親不在少數,在-十月份上被扔掉的孩子,自然也不會少。
她緊緊地攥住扇柄,努力去滅掉心裡的希望之火。
等她以為她真的將希望撲滅成灰后,才重新問小離:「那麼你是被扔在什麼地方呢?」
「長三堂子的門口。」
小離見蘇太太石雕似的一動不動,心裡略微緊張,試問道:「不對嗎?你們沒有將我扔去長三堂子嗎?是我尋錯人了嗎?」
白色的團扇滴溜溜砸在地上,蘇太太這才\"啊呀\"一聲,淚滾如珠。
這些年來前來認親的人,有的說是在家門口撿到,有的說是在集市上撿到,有的說是在湖邊撿到,一個一個,說的比故事裡的都傳奇,就是沒有一個說過是在長三堂子門口撿到。
因為所有人都認為,沒有一個父母會將自己的親生孩兒扔到一個下三濫的地方,讓她活成一個下三濫的人。
幾乎發狂的蘇太太緊緊地抓住小離,痛苦萬分道:「對了,從頭至尾就只有你一個人說對了,我當年就是將你扔在長三堂子門口。」
小離也鬆開一口氣,她還真怕自己說錯一點點。
「好孩子,乖孩子,你身上可以什麼信物?」
小離見做母親的如瘋如狂,滿心愧疚。但是事已至此,她不能輕易言退,否則十一哥性命不保,她也會變成一個瘋子。
「沒有別的信物,僅有一封信。」
蘇太太連連點頭:「是是是,對對對,就是信,我的親筆信,留給你尹叔叔的親筆信。信在哪裡?快給我看一眼。」
小離道:「原本是帶在身上的。」
蘇太太臉色驟變,幾乎是驚恐。
「你的意思是指現在沒有了嗎?」
小離道:「的確不在我身上。」
蘇太太的心冷了大半,又是那魔鬼般墜入地獄的感覺,她抓得小離更緊,就像在即將墜落懸崖之前,抓住一根細嫩的枝椏。
「不在你身上,那在什麼地方?」
小離道:「我也不知道在什麼地方,我今天七點鐘就來到蘇家的門口,將信交給門房,希望他們幫我轉交。誰知道他們拿走我的信,就再也沒有回來。我等了很久,實在等不到,才不得不翻牆進來。」
蘇太太當即火冒十八丈,也就是說她明明在早上七點鐘就能見到親生骨肉,可是因為門房的過失,她將近一點鐘才見到。
她與女兒分別一十六年,重逢的每一秒光陰都值過一寸黃金,可他們居然害她延遲整整六個小時。
蘇太太又瘋了,她連聲往外喊:「老林,老林,讓門房的人拿著信過來。」
花廳外聽差的傳遞了蘇太太的話出去,林管家快步進來,整個人還糊塗著。
「太太,拿什麼信?」
蘇太太咬牙切齒地痛恨。
「拿著今天早上門房扣下的那封信。」
林管家見太太說的極其嚴重,當下自然不敢耽擱,也不等讓門房送進來,就親自一路小跑去取。
門房裡頭的人正鬥牌閑聊,見林管家火急火燎親自趕來,不知何事,忙收了牌,笑嘻嘻地擁上前道:「您老有吩咐隨便打發個小孩過來說就是,什麼事情這樣著急,還得勞駕親自跑一趟。」
林管家冷著臉說:「你們自己做下事情,還顧得跟我笑,信呢?」
眾人都糊塗著。
「什麼信?」
林管家道:「今一早你們是不是扣了一個姑娘的信?」
那門房的頭這才恍然。
「原來是這個,我當是個什麼呢。若連個乞丐都能進蘇家的大門,咱這豈不善堂,理她呢,不理她她也就識趣走了。」
「你不理人家無妨,可你不該拿她的信。我先不跟你說,你快將信交給我。若是拿不出來,你今天可就壞了大事。」
門房的頭聽管家如此說,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亂翻一通之後,居然是從垃圾筐內將信翻找到。
交到蘇太太手中的信,還有煙蒂燙的黃-色印記。
也就是說這關係女兒身家性命的信件,險些因為門房的幾個人而不保。
蘇太太覺得那印記完全是燙在她的心尖上。
信封上熟悉的筆跡映入眼帘,當初自己年輕,沒有歷盡滄桑,字跡里明顯蓄著幾分娟秀。若拿出今日的字與從前相比,那完全是老氣橫秋了。
全身的血液都湧入她腦中,等她顫抖著打開發黃的舊信紙,將那一次次在夢中出現的文字一字一字念下去時,一顆心臟也如血色煙花似的炸開,整個人更是極喜而暈。
蘇老爺從銀行趕回來的時候,蘇太太已被人扶回房中。
他從林管家口中得知小離是認親之人,也認真看過了小離帶來的那封信。
當年他與妻子從國外歸來后,密謀去刺殺政界人士,未免失手,女兒性命不保,便將女兒送到挽香樓外。因情勢緊急,妻子便書寫兩封一模一樣的書信,一封令人交給他的同輩尹高義,一封藏在女兒襁褓之中,作為尹高義尋找女兒的信物。
行刺之事,倘若失敗,他與妻子大抵性命不保,若事情到那一步,便由尹高義在風聲過後,去挽香樓尋回幼女,代為撫養;若是行刺成功,他們自然親自尋回女兒。
他行刺失敗,尚且保住性命,落個終身□□的下場。哪只尹高義自由之身,卻在他入獄后沒幾日,死於非命。
□□多年之後,由於妻子多方走動,亦因政場上風雲變幻,他終於重獲自由。
挽香樓猶在,但重歸永州的夫妻二人,卻永遠失去女兒的下落。
挽香樓的老闆說那個小女孩在收養幾個月後,被一個叫藍荷的ji女偷偷抱走。
藍荷是無父無母無根無蒂之人,從此被藍荷抱走的女兒,也成為無父無母無根無蒂之人。
蘇老爺讀完貨真價實的那封信,比蘇太太鎮定不是一點半點,好像他根本就是代人行事,認女兒與不認女兒,並不與他切身相關。
「這封信真的是你自己的嗎?」
小離越感覺蘇老爺不好對付,就表現的越平靜。就像她越害怕的時候,就越要出手攻擊;越傷心的時候,就越要哈哈大笑。
她說是。
蘇老爺問:「這封信一直在你手中?」
小離答:「家人去世之後就一直在我手中。」
蘇老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見了真信,也不敢輕易相認。
「既然一直在你手中,為什麼你直到今日才來認親?」
小離道:「很小的時候不認得字,後來長大了,認得字之後,就很氣憤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母,為了去刺殺一個不與自己相干的人,寧肯不要自己的孩子,也要去殺別人的性命。更可恨的是居然將自己的女兒,放在ji院的門口。」
蘇老爺並不否認她的話,這個女孩子罵的有什麼不對呢,那個時候以為是一腔熱血,狡兔死獵狗烹之後,才明白當年的自己是何等的愚忠。
他最不該的,是因為那腔愚蠢的血液,賠上自己的妻女。
妻子因日夜思念女兒,多年來鬱鬱寡歡,幾近成狂。
至於被他們夫妻拋棄的孩子,流落不堪之地,縱然保得住一條小命,由ji女撫養長大,這一生也註定要遭遇比常人更多的不測與不幸。
女兒所面對的人生,將是怎樣的人生,他每次想起,都不敢再深想一步。
「你十分痛恨將你放在挽香樓門口的父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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