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西山風雪2
?阿木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欠小離一條命,既是他欠的,他就得還。
他將手中的槍遞給小離。
「你敢對我開槍,我就拿這條命還你。」
小離眼神驟然鋒銳,接過槍的下一秒,揮手向阿木射擊。
刺殺小高之前,她曾在射擊場日夜苦練。
血噠噠落在木質地板上,阿木的耳廓被穿出一個洞,若非阿木身邊的手下手疾眼快,阿木的腦袋可能就被她打碎。
阿木真的變成一塊不能動的木頭。
他沒有想到!
萬萬沒有想到!
小離開槍前的神色與開槍后的神色相比,沒有任何改變,小離開槍前那一刻的眼神,令他恐懼。
他實在是太小瞧了她,以她的槍技,如果她再補他一槍,他必死無疑。
阿木身體立在當地,嘴唇緩緩在動:「我沒想到你真的會開槍。」
「不然呢?你以為我是你太太那樣心軟的人,會處處為你著想?想你一旦被打死,你的太太就會沒有丈夫,你的孩子就會沒有父親?你要我可憐你,可是你沒有可憐過我啊,你的太太將失去丈夫,可我丈夫的棺木就埋在西山,我連為他報仇,都要受到阻攔。」
她遏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說:「好了,你的恩報完了,以後不再欠我。」
阿木鎮定下來:「既然如此,你也要遵守承諾。」
「哦,我沒打算遵守承諾,我騙你而已。你一直認為我是個騙子,我想你早習慣了我的欺騙。」
「你……」
「我怎樣?我連你都動殺心,就代表我報仇的決心,比你阻止我報仇的決心強烈一萬倍,縱然你死一萬次,也無法動搖我的決心。」她又問阿木,「你是不是才從廣南回永州?你的仇如果放得下,你千里迢迢去廣南做什麼?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你有什麼立場來阻攔我?而且你敢以闖闖發誓,你從來沒有依靠你的十一哥來報仇?你之依靠,我之利用,你好像的確比我高尚,我是不是應該為你鼓掌歡呼啊?」
她將槍扔在桌角上:「你如果覺得自己無愧於心,你就動手。」
阿木有愧於心,這一次小離再轉身,他連喊住她的理由都沒有。
由於過度勞碌,小離回到藻園后,就病倒了。
病了大約五六日後,詩虹來探望小離。
詩虹見到小離的時候,小離勉強從床上坐起,因為高燒,臉燒得通紅,嘴唇也呈皴裂狀。
「你什麼時候生病的?」詩虹都被小離的樣子嚇住,早上的時候,小離給她和延平打電話,她聽她的聲音,並沒有察覺任何異樣。
小離連連咳嗽一陣后,還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模樣:「有點發燒,過兩日就好。」
「最近天氣變來變去,小五月也生病了。」
「帶他去醫院看過了嗎?」
「嗯。」詩虹應了一聲,轉而就將話題放在小離身上,「我好像有幾個月沒有見過你了。」
自從小離和姜南澤結婚之後,她就再沒有見過小離。
小離點了點頭:「是有段日子了。」
好像最近和熟人見面,大家都在說這句話。
詩虹道:「我以為你永遠不會和程易結婚……沒想到你還是嫁給他。」
「我也沒有想到。」
詩虹擔心地看著她:「告訴我,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我心裡所想,就是你心裡所想。」她有氣無力地說,「我以為我自己可以堅持著走到最後,可事實擺在眼前的時候,我才發現自己有多無能。如果我不找一個靠山,在我殺掉仇人之前,有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詩虹沒有猜錯,小離嫁給程易,果然是為復仇。
如果姜南澤是唐延平,而她是小離,大概也會為復仇而瘋狂吧。
小離復仇的信念,好比一股急流,若是強行堵住,只會使得它更加洶湧激烈,最後導致決堤,不可挽救。
「程易不肯幫你報仇嗎?」她試探著問。
「沒有。」
「那他就是肯了?」
「沒有。」
「那他是什麼態度?」
「他肯幫我,但是需要慢慢來。」
「你等不及了?」
「是的,我等不及。」提到報仇,小離的眼睛變成狼的眼睛,「想到小高還活著,我的身體里就彷彿插著一柄利刃,一刻也不得安寧。」
小離今早打電話給唐延平,就是請唐延平幫忙,將她與程易結婚的事情,刊登在報紙上。
想要程易出手,就必須使程易與杜家誓不兩立,這也是她最初結婚的目的。
她希望不要用到這個辦法,但是現實一再打擊她,她自己的能力不足以與敵人抗衡,她不得不用。
詩虹問她:「你認為程易會因為你和杜爺決裂嗎?」
「或許一時之間不會決裂,但至少可以造成嫌隙。日後製造嫌隙的機會還有大把,等他們嫌隙日深,我就成功了。」
詩虹冷靜道:「與其耗費心神一次又一次製造嫌隙,為什麼不主動出擊?」
小離的肩膀微微一顫,她將目光投向詩虹,竟是不敢相信。
「我以為你會和別人一樣,認為我是發了瘋。」
詩虹握著她被針扎得青腫的手,聲音如溫泉一般輕柔溫暖,緩緩流過小離乾涸的心間。
「你的心情我能夠理解,哪怕是發瘋,自己的丈夫死於非命,誰又能不發瘋?那些站在岸邊,袖手看好戲的正常人,他們敢保證他們身處其中的時候,不會發瘋嗎?」
唯一一個人的理解,令病得如同枯木的小離變得脆弱。
「詩虹,謝謝你。這段時日,我過得非常苦悶,非常無助,沒有人願意體諒我,沒有人肯幫助我,後來我都不相信還有人會理解我。」
詩虹扶著搖搖欲墜的小離:「你說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忘記了嗎?」
「怎麼會忘記?」
詩虹這樣的朋友,小離永遠不忘。
詩虹道:「我會幫助你,我會體諒你,你相信我嗎?」
「我當然相信你。」
一個人獨立支撐的生活,實在是太累太苦,小離需要停下來,接受朋友的安慰,然後再繼續上路。
詩虹道:「你既然相信我,那麼你聽我說,你要將婚事登報的想法,我持反對態度。」
「為什麼反對?」
因為相信詩虹,小離也相信她的反對一定有理由。
「你自己也說過,登報最多造成嫌隙,無法令程易與杜爺徹底決裂。程易如果不想決裂,他依然可以在你的敵人面前,將你的存在說得不屑。在男人的世界里,女人算什麼呢?到時候,你連造成的嫌隙也微乎其微。」
小離認為詩虹說的有道理。
「然而不如此,我下一步又該如何走?」
詩虹回頭望一眼反鎖住的房門,壓低聲音道:「我有一個一蹴而就的辦法,你要不要聽?」
「你說。」
「你還記得你從前失去的那個孩子嗎?」
小離頷首,當然記得。那種疼痛,刻在她的魂魄里,除非灰飛煙滅,否則再也無法忘卻。
「你有沒有想念過那個孩子?」詩虹問。
詩虹面前,小離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敢想。」
引產之後,她見過一眼。小小的一團,浸在鮮紅的血里,那個月份的孩子,大概神經也有了,不知他胎死腹中的時候,是不是也感受過痛苦?
一定會吧,誰的死亡不伴隨著痛苦呢?
詩虹用力握著她的手,讓她先忍下難過。
「我想程易也一定十分懷念那個孩子。」
「死去的孩子,懷念就會重生嗎?」
如果能夠重生,她時時刻刻都會懷念。
窗外飛雪茫茫,一切彷彿都過去了,然而當她鼓起勇氣回想的那一刻,又再次清醒一切都不曾過去。
這世上,有些事情會忘卻,有些事情,與自己同生共死。
詩虹道:「沒有重生,不意味著沒有新生。你們既然成婚了,你有沒有考慮過再要一個孩子?」
小離想也不想地說:「我和程易的婚姻隨時結束,這樣的婚姻里,不需要孩子。」
「如果這個孩子可以讓程易幫你報仇,你依然不需要嗎?我的話你聽懂了嗎?你還沒有病糊塗吧?」
小離恍若是夜間行路之人,乍然見到一盞明燈。
她坐直身子,慢慢思索,又覺得不十分把握。
「未必有一個孩子,他就會幫我復仇。」
「如果你生下孩子之後,想要帶著孩子一走了之,你認為他會不會?」
小離再度思索,仍然不敢確定。
她自己委實想不透,又請教詩虹:「如果你是我,你會做這樣的選擇嗎?」
「我會。」詩虹斬釘截鐵,「否則依我自己的能力,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夠報仇。我不能讓我的丈夫白白冤死,含恨九泉。」
含恨九泉?
窗外飛雪依舊,西山的雪也是洋洋洒洒嗎?
南澤屍骨冰冷地躺在西山,而小高依然快活逍遙,沒有受到任何懲罰。
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自己太對不起南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