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翌日一大早,蘇陌趴在這張只睡了幾日的床上嗅了又嗅,她怎麼覺得還是有某個人的氣味呢?
可問,又說沒任何人來過。
她鬱悶地洗漱好,走出三清苑,回頭,遠遠看見重重台階之上,景帝龍顏威嚴,所有秀女跪地謝恩,山呼萬歲。
蘇陌也行了一禮,定定看了景帝會兒,摸摸自己的老腰,這裡似乎還殘留著某隻爪子的印記。
劉德元和張弛紛紛轉頭看向景帝,只覺得他今日表情依然平靜無波,彷彿方才走的那個人於他而言並無任何意義,他只是將那個方向多看了幾眼罷了。
「擺駕,回未央宮。」
蘇陌聽見唱諾轉回頭,便只遠遠看見景帝的後腦勺。羅釗走過來,伸手將她提上了馬車,蘇陌剛瞪過來,便聽見他淡漠的聲音,「該啟程了。」
曉月道過謝,跟著蘇陌爬進了那輛馬車。
這一路上蘇陌的小臉兒都垮著,曉月心虛地道:「爺,你是不是對皇上動心了?」
「誰會喜歡一個暴君?」
曉月不想再說話,她家爺被暴君□□成那樣都能選擇原諒,她還有什麼好說的。
當日看到羅釗將她送回來時,她殺了暴君的心思都有了。
回到京城,蘇陌覺得哪裡都在透風,明明艷陽高照,可連陽光都是冷颼颼的,空氣異常乾燥,讓她一回來就流了兩次鼻血,難怪以前皇帝有先例到了冬天,上朝都搬到湯泉行宮去了。那裡的溫熱濕潤的確比這裡好多了。
宮裡沒主子,連地火龍都燒得很怠慢。蘇陌縮著脖子籠著手,在內侍的陪同下巡視各宮殿。宮女的分派,秀女的遣返,都有內侍監專人負責,她只是監督一下,倒沒什麼大事。
只是作為御前侍應,這宮中沒主子的時候,難免有些東西要往她這裡稟報。蘇陌在宮裡折騰了兩日,突然覺得肚子不舒服,而且下面濕乎乎。這種詭異的感覺讓她當場嚇出冷汗來。心頭隱隱有個猜測,卻不能肯定。
蘇陌急匆匆從宮裡衝出來,回進奏院,卻好巧不巧地碰到阿若。阿若隻身一人,往日跟在她身邊的汗贊了無蹤影,而此刻還有兩名男子正跟她說著什麼話。
蘇陌一眼就認出那是朗豪與施榮修。施榮修狡猾,要誑阿若很容易,而朗豪暴力,阿若也不是他的對手。這兩個人湊在一塊找阿若,總讓蘇陌有些不放心。於是她讓馬車拐了過去,「阿若公主,好巧,這是準備去哪兒?」
三人一起看過來,施榮修眸色沉冷了一下,朗豪一見她便滿眼戾氣。蘇陌卻笑得平靜無波。
阿若很不客氣地跳上馬車道:「我是來找你的。」
蘇陌笑著沖地上那兩位世子揮手,放下帘子,這才看向阿若,「你一個人從湯泉行宮回來的?」
阿若定睛看著蘇陌,「我不放心你。」聽說蘇陌惹景帝發了很大的脾氣,被趕出湯泉行宮,阿若哪裡放心得下。儘管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從景帝手裡搶人,但她也看得出來,蘇陌對景帝別有一番情誼。
「九合館有御林軍把守,不過我終究不是太放心,我送你去羅釗那裡,汗贊不在,你一個人在京城還是要小心為上。」
阿若沉默了一下,「你還是關心我的。」
蘇陌心頭一顫,「公主,蘇陌不是……」
阿若制止她說下去,「這次皇上將你跟那些遣返的秀女一起趕出來,不是已經證明了他的心意了嗎?」
那個「趕」字咬得特字正腔圓,以她一個外族人,當真不易啊。
蘇陌道:「那個,公主,你想多了。皇上只是之前待我好點而已。」
阿若死死盯住蘇陌,眼珠轉都不轉一下,就跟一個要糖吃的小孩一樣。蘇陌突然有點不忍心,「公主,那個……」
「你想說你跟我不可能是嗎?」
難得你如此通透啊。蘇陌暗暗鬆了口氣。
阿若卻道:「為什麼不可能?」
蘇陌懵了,舌頭哆嗦了好半晌,鬼使神差地道了一句,「因為我斷袖。」
阿若也懵了,但她也只是震驚了一會兒,又道:「你們皇上也斷袖,但他如今不是很寵愛那個徐丹華嗎?」
蘇陌覺得,暴君給她挖得坑真是坑底坑,尼瑪太深了啊。
「那公主為何喜歡蘇陌?」
阿若想了想,「大概性情相投。」
就這點,羅釗跟你豈不是更相投?
阿若也覺得自己說得太沒針對性了,於是又大氣凜然地補充了一句,「你弱得極合本公主味口。」
蘇陌覺得,這後面一句,你完全不用補充。
蘇陌將阿若送到東山進奏院,正好碰到羅釗,便將人交給他,這又坐上馬車急匆匆回湘南進奏院。
蘇陌這一路坐得極不舒服。肚子傳來的那種痛十分奇怪,讓她抓撓不著,卻也坐立不安。她十分確定,她盼望了若干年的東西,終於來臨了。
曉月被蘇陌這突然造訪的癸水嚇到了,倒是吳媽最鎮定,給蘇陌煮了紅糖水,將暖爐湯婆子都拿了過來。曉月翻出月事帶教蘇陌如何用。
蘇陌一臉可憐樣兒,「月啊,爺會不會這樣流血而亡?」難道以後就要她過這種日子嗎?簡直比死還難受。
曉月連忙呸了幾口,「不過幾日而已,撐撐就過去了。」
蘇陌鬱悶了,「連續流幾天血,會死人的……」
曉月真想揍她了,「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蘇陌摸了摸曉月的臉,柔滑細嫩,再看看那圓滿的胸部,的確很有說服力。
安王趙隋是這日傍晚才回到京城,一進京,就嗅到空氣中一股詭異的氣息,惹得他平靜的血液莫名地躁動起來,策馬朝著湘南進奏院直奔而去,但趙隋卻沒有走大門,而是趁著昏暗的天色翻牆而入。
蘇陌當時剛吃過晚飯,正捧著湯婆子,看著曉月給她縫月事帶,根本沒覺察到有一隻猛獸正在靠近。
趙隋能感覺到那濃郁的氣息,越是靠近,那香味越是填滿肺腑,讓他差點沒辦法呼吸,卻也激得他整個心臟都在不尋常地跳動。
直到看到蘇陌房裡的人離開,他才從窗戶爬進去,坐在暖榻上的蘇陌呆愣了一下,看清來人,將湯婆子又在懷裡緊了緊。
「安王殿下造訪,不知所謂何事?」
趙隋桃花眼眯了又眯,在她身上瞄了又瞄,最後問道:「你又在做什麼?」
那雙眼睛就像是帶了勾,緊緊盯著她抱著湯婆子的手。蘇陌老實地將手攤開給他看,「我什麼都沒做。」
趙隋狐疑地看著她,鼻翼翕合了兩下,確定這氣味就是從她身上發散出去的。
於是他坐到蘇陌對面的暖榻上,收起方才的情緒,一臉淡靜地坐在那裡喝茶,完全不將蘇陌這個主人放在眼裡。
「本王只是路過,順道過來看一眼。」
蘇陌想了好一會兒人才明白他接的是她第一個問題,忍不住又將根本沒關的窗戶看了一眼。
「其實,進奏院的大門隨時都為安王殿下敞開著。」
趙隋聽出她口中的諷刺,卻難得地沒有發作,而是繼續喝茶,甚至沒有再說話的打算。
趙隋不說話,蘇陌也不想開口,只是坐在那裡,繼續翻她的話本子,翻一頁,壓住,又將手縮回去。趙隋有點看不過去,看她再翻下一頁時,爪子忍不住就伸了過來,代她翻過去。
蘇陌看了他一眼,趙隋什麼表情都沒擺,於是蘇陌也懶得擺表情,繼續看。
誰知她看到關鍵處,想翻頁時,趙隋這次卻很不貼心,爪子都沒動一下,蘇陌忍不住看了過去,只見他原本清明的雙目竟然泛上了赤紅,那呼吸也變得分外沉重,竟是比那話本中的妖魔還要恐怖一些。
蘇陌不敢動了,趙隋看著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又問了一句,「你到底幹了什麼?為什麼香味越來越濃?」
蘇陌懵了,她又沒點熏香,哪裡有什麼香味?
「安、安王殿下,你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就快點回王府歇著。」蘇陌善良地提意見。
唇齒一開,又夾了另一股氣息,安王心頭激顫,終於扛不住了,「出去!」
蘇陌就跟只受到驚嚇的兔子一般,抱起湯婆子就躥了出去,門一開,涼氣襲人,當即縮了縮脖子。吳媽說,月事在身時,盡量別把自己給凍著,對身體不好,於是蘇陌轉身對趙隋道:「這是我的房間。」
趙隋狠狠瞪了她一眼,嗖地跳窗走了。
蘇陌默默地看了一眼那扇晃動的窗戶,再默默地關上門窗。
自那日起,她總覺得睡覺時,窗外有什麼野獸呼哧呼哧地在窺探她。直到四天後月事結束,她神清氣爽地泡了一個澡,那奇怪的感覺才消失。
蘇陌一直覺得,這次回京氣氛有點不一樣,平靜的外表下像是醞釀著一場大風暴,不止皇宮中巡邏的衛隊增加了,連京城大街小巷也能時不時看見身穿鎧甲的巡邏軍。
她回京第四日,第一次遇襲。
當時馬車上就只有她跟阿若,幾個蒙面人手持長刀,將她們團團圍住,揮刀亂砍,最後被突然跳出來的劉大青和趙小北殺得七零八落,僅有的活口也咬毒自盡了。
「他娘的,上次老子就該一劍斃了他,也不會留著來壞我們好事!」朗豪義憤填膺,死的可都是他親手□□的人。
「朗世子這是要一劍斃了誰?」
朗豪與施榮修紛紛看向來人。這是他們的秘密據點,先不說有多秘密,單是里裡外外幾層人把守,安王是如何進來的?
朗豪要拔刀,施榮修卻按住他道:「安王殿下是自己人。」
趙隋好整以暇地坐到椅子上,「本王何時與你結盟了?」
施榮修不緊不慢地上前,躬身行禮,「殿下若不是自己人,如何會隻身出現在這裡?」
「我只是來警告你們,不要輕舉妄動。阿若不過是皇上放出來的一顆餌。」
朗豪道:「阿若既然是餌不能動,那就殺蘇陌,否則,這口氣我噎不下去……」
話音未落,一枚透骨釘擦著朗豪的肩膀飛進他身後的牆壁,淡淡的血腥味彌散開來。
「有毒?」朗豪大驚。
趙隋站起來,冷冷盯著朗豪,「死不了人。若有下次,本王保證你們沒一個人能活著走出京城。」
任施榮修再聰明這次也疑惑了。安王從來不會在人前動怒,而這次,他們竟然莫名其妙地逆了龍鱗。
蘇陌回京第七日,天降流火。巡邏的御林軍跟著流火軌跡追到太后寢宮永壽宮。
蘇陌接到稟報急匆匆趕過去時,御林軍已經將火勢控制住了,安王趙隋也在,其他重臣也相繼趕來。
「怎麼回事?」
趙隋看了她一眼,鼻子動了動,沒嗅到可疑的氣味,這才道:「天乾物燥,睡覺的時候別點火盆。」
蘇陌怔愣了一下,她睡覺是要點火盆來著,可這跟永壽宮失火有關係嗎?
火勢沒蔓延到其他宮室,但也將庄太后的寢殿燒得面目全非。火勢撲滅,垮塌的宮宇中,漏出一方石室,圍觀的眾人皆是一驚。
賀啟章眯了眯眼,看向其他老臣,「這是太后的寢宮,這應該是個密室,是否要稟報太后呢?」
眾人將問題拋給了這裡唯一的皇室。趙隋毫不猶豫走上前去,「滅火要滅盡,萬一裡面還有火星再起火勢就不好了。」說罷對御林軍下令,「把石室砸開!」
蘇陌心口怦咚直跳,憑直覺,這一砸怕是有大文章。
隨著一聲石頭碎裂之聲,軍士的聲音傳來,「門已經打開了。」
門都開了還矜持什麼?眾人紛紛上前,這一看,精彩了。
這個密室還不小,有床榻,桌椅,雖然簡單,卻樣樣俱全,而最讓人震驚的卻是一個靈位。
庄太後跟先帝情誼深厚,誰都知道,先帝駕崩后,庄太后曾有兩次自尋短見。
嘉帝繼位后,朝政無作為,庄太後為守護先帝江山,在嘉帝多次決策失誤時,力挽狂瀾,也讓這些老臣深為敬佩,私心裡曾經想過,若不是庄太后,怕是左相在嘉帝登基國事未穩之時就扶幼子篡位了。
嘉帝死得凄慘,是在宮中突然暴斃七孔流血而亡,誰都知道那是左相所為,卻沒有證據。
這些老臣都是伺候過這兩位皇帝的,也在國難當頭時,庄太后所表現出來的氣度而心生敬佩,若是此刻這裡擺著的是先帝或嘉帝的靈位,他們這種敬佩之心會更加深重,可誰知,靈位上明明晃晃地寫著一個名字——左謙。
弒殺嘉帝,誅滅趙氏皇族的前宰相左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