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相忘江湖
路西綻扶著欄杆,看著燈火漸次熄滅,陷入一片黑暗的外面的世界。
喬倚夏已經離開很久了。
因為身體不好,以前也很少喝酒,可是她沒想到她的酒量竟然有這麼的好,連著喝了幾瓶啤酒一點感覺都沒有,最後索性開了一瓶白酒,連杯子都不用,直接往肚子里灌。她失去了她最重要的人。
不知道為什麼,心痛的感覺,比知道十一年前真相的時候,更甚。
「喬警官,你這樣堂而皇之地調戲良家婦女,我完全可以告你。」
那時候她們才剛剛認識,她生病了,喬倚夏故意逗她,趁機摸了她的臉,奇怪得很,明明跟她認識不久,路西綻卻並沒有生氣,反倒是好脾氣地跟她開起了玩笑,也許,這就是冥冥中早已註定的緣分。
「其實路教授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
陳安和的案子真相大白,那一天晚上她們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她說她善良。路西綻覺得很新鮮。活那麼大,有人說她漂亮,有人說她聰明,更有人說她是天之驕女,上帝的寵兒,可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善良。她向來獨來獨往,所有人都覺得她高高在上,冷若冰霜,又豈會覺得她善良呢。聽慣了好聽的形容詞,那個時候,喬倚夏的一句善良,竟不經意間觸動了路西綻冰凍的心。
「路西綻,我要追你。」
路西綻以為她會向以往拒絕很多路人甲乙丙一樣拒絕喬倚夏,可是她沒有,因為她說不出口。喬倚夏的眼神是那麼的真誠,像容納很多星宿的銀河系,帶著強大的吸引力。難道,她真的不由自主被她吸引了嗎。
後來,賀蘭秋白出現了,路西綻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她躲不掉,也不想多。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把喬倚夏趕走,說不出原因,只是單純地不想要她受到傷害。
再後來,路西綻終於沒辦法欺騙自己了,她終於無法不承認,她愛上了喬倚夏。因著這份愛,她變得溫柔,變得敏感,甚至變得體貼。是那份愛,讓她開始覺得,她是一個完完整整的人,而不是一個沒有思想,機械地活著的工作機器。
其實她也時常回想,如果她們只是大千世界中的兩個普通人多好,可以平靜地相愛,安穩地白頭。
命運把兩個有著心結的人拴在了一起,卻不給她們廝守終生的機會。
「你。」
她從夢中醒過來,感受到眼前的人同自己雙唇相貼,唇齒相纏,她有點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她依然沉浸在沒有失去她的夢裡。如果是夢,就讓她一直睡死在夢裡,不要醒過來。如果是現實,她會像現在這樣,伸出雙手,更深地回吻她。
「喬倚夏,竟然忘記了路西綻。」喬倚夏的指尖撫過她的眉眼,鼻樑,落在她的嘴唇上,「怎麼可以這樣。喬倚夏真是個壞人。」
「我知道我愛你,可是沒想到,竟然有這麼愛。上天待我不薄,在死神抓住我的手之前,讓我變回了一個完完整整的人。」
喬倚夏「活」過來了,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絕口不提喬倚輝的事情,還是跟以前一樣偶爾會開玩笑,偶爾會撒嬌,整個人都精神煥發。只是她經常會不在家,從一開始的離開一上午,到半天,到更久。到她終於狠下心做了一個決定,捨棄了她最愛的人。
「西綻。」打那天之後,只要不下雨,她們每天晚上都會一起在陽台上看星星,說不了幾句話,只是偶爾會彼此相擁,彼此親吻。
「你要走了嗎?」
你要走了嗎。
喬倚夏別過頭:「嗯。我答應了爸爸,跟沈珩結婚。作為他好心收養的女兒,卻恩將仇報,殺死了他的親生兒子,我還真是個養不活的白眼狼呢。」她紅了眼眶,嘴角依然掛著微笑,忍住不讓自己發出哽咽的聲音,「其實我不是傻子,很久之前,我就知道我不是爸爸親生的了。那段時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跟爸媽相處,甚至沒辦法接受他們對我的好。可是那個時候,只是不好意思,只是尷尬,並沒有歉疚。直到……我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喪門星。」
「那就用下半輩子的時間,好好地孝敬他們,連同倚輝的那份愛,一起傳遞給他們。」路西綻伸手,摸了摸她的長發。
「西綻,我愛你,這輩子我只愛你。」
路西綻輕輕一笑:「夏,記得在你上一個生日的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嗎。在你脆弱無助,需要關心,渴望一個堅實臂膀的時候,我會是能夠給予你安全感的丈夫。在你霸道又英姿颯颯,需要順從,渴望一個溫柔的笑臉的時候,我會是能夠給予你無限體貼的妻子。」她朝前走了一步,兩個人四目相對,「可是,當有比我更適合你的人出現,而你跟他的結合更容易被父母接受的時候,那個時候,我會是你一輩子的親人。」
「別說這輩子只愛我這種話。」路西綻抱住她,嘆了一聲氣,「你要愛你爸爸,你媽媽,甚至是你未來的丈夫。至於我,只要能在你心裡,有一個小小的位置,那就足夠了。」
「放心地走,我會過得很好。」
那天晚上,星星很多,每一顆,都像是凝結而成的眼淚,在黑夜裡閃閃發光。
喬沈兩家聯姻,在F市是一件大事,喬一海和沈國棟包下了整個希爾頓,為喬倚夏和沈珩舉行訂婚宴,風光無限,兩個人郎才女貌,怎麼看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於是理所應當的迅速佔據了各大報刊雜誌的頭條。
訂婚宴辦的很氣派,男女主角也格外和諧,酒席上,喬倚夏終於見爸爸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種笑容,不是虛偽的交際應酬做派,而是發自內心的喜悅。這樣的話,似乎一切的犧牲都是值得的。作為女兒,她所帶給父親的,終於不再只有痛苦了。
結婚的日子定在一個月以後,那一天剛好立冬,據說挺吉祥。不過這並不在喬倚夏的關心範圍之內,如果結婚的對象註定不是路西綻的話,那麼是誰,日子訂在一天後或者一個月後,統統無所謂。她不過是機械地去完成任務罷了。
可是她還是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回到A市,去白英和商陸夫妻的墓前,為他們兩口子送上了兩束百合花。百合象徵純潔,他們之間的愛情,比天空還要湛藍,比雲朵還要純粹。只願他們去到天堂,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遇到彼此,好好地相愛,相守一生,別再遇到她跟路西綻了。
日子的平淡無奇,幾乎已經抹殺掉了一切奇迹出現的可能性。喬倚夏每天按部就班地去公司上班,晚上下班,陪爸媽吃飯,看電視,她總是在試圖彌補一些東西,可是隱約中發現,她們一家人之間的關係已經在她回家之後發生改變了。喬一海再也不會像以前那樣時不時地凶她,好像生怕她會受什麼刺激一樣,說話變得柔聲細語。喬母就更不用說了,幾乎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這種呵護和關心,絲毫沒有減輕她的負擔,反倒是讓她更加喘不過氣來了。
一直到結婚的前兩天,喬倚夏接到了孟流琛的電話,他手裡提著一個精緻的袋子,有禮貌地像喬母問好。喬母一向喜歡乖巧懂事的孩子,加上孟流琛又是路西綻的弟弟,模樣俊俏,喬母看見他就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同他親近的不得了。
「流琛,這些日子,你姐姐過得還好吧?」
孟流琛嘆了一聲氣,點點頭:「她前一陣子出國了,昨天才剛剛回來。」
「出國?」
「嗯。我本來以為她改變主意,要回美國繼續工作的。不過我猜錯了。」他將手中的袋子遞給喬倚夏,沉甸甸的,「這是她托我帶給你的。」
袋子很大,做工也很精緻,拉著拉鏈。喬倚夏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順著拉鏈緩緩拉開。
婚紗。
喬倚夏曾經對路西綻說過,她最喜歡Pronovias的婚紗,模特們穿上以後,長長的裙擺拖到地上,盤起好看的頭髮,白衣無暇,就像天邊的仙子一樣美。她把婚紗慢慢展開,鋪在床上,乳白色的婚紗像是一場剛剛下過的雪,同她金色的床單相得益彰。這不是尋常的抹胸婚紗,胸口處緊密銜接著一層透明的紗,上面綉著飛舞的蝴蝶,和精緻的玫瑰花。腰間整齊排布著水鑽,下面是一層又一層的上等紡紗,優雅而高貴,像舊時候公主穿的華服。
「後來我才知道,姐姐透過關係,去了普洛諾維斯的總部,巴塞羅那。老闆願意破例,讓姐姐參與設計,製作一件婚紗。」
喬倚夏坐在床沿,緊緊閉上眼睛。孟流琛的話,話里的每一個字都深深刺痛著她的心。她就要在兩天後穿上婚紗了,可跟她走進婚姻殿堂的那個人,卻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愛人。
「倚夏,姐姐說,你結婚的那天,她會來。」他皺了皺眉頭,無謂地聳了聳肩,「倚夏,我不怪你,因為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這麼做。作為你的朋友,我沒法祝福你跟沈珩百年好合,我只希望,婚禮之後,你跟我姐姐,能夠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