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不可說(十)
當皇甫楠從關著方亮的地方出來,回到陳州府辦事的小屋子裡狂喝水,一會兒循循善誘一會兒綿里藏針給人下套,問到最後,總算是問到了想要知道的事情。
方戒站在她身側,有些不解地問:「你為什麼覺得兇手是李涯?但是因為有人可以證明方亮一直在外面賣東西,而李涯是救了他的人嗎?」
皇甫楠手裡還拿著陶瓷杯,望著窗外的陽光,微微眯起了眼睛,淡聲說道:「我覺得兇手是李涯,並不是因為他和方亮的關係,而是李涯一年前經歷過的事情。」
方戒一怔,「我不明白。」
皇甫楠聞言,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了一個弧度,「你看這樁命案的死者,她們都是同一類型的人,她們被虐待至死,死後甚至被擺成懺悔的姿勢,這說明兇手痛恨這類型的人。這或許可以說明在兇手的生活中,曾經有一個這樣類型的女子出現,並且給他造成了巨大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在他心中無法排解,久而久之,會讓他心中萌生一些從前從未有過的念頭,甚至會讓他產生幻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和行動。」
方戒皺著眉頭,沒接話。
皇甫楠終於轉頭,那雙清亮的眼睛看向他,「我這樣問你吧,你從前在風月樓的時候,見到那些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有什麼感覺?」
方戒並沒有因為皇甫楠提起風月樓而覺得不快,他回答:「偽君子,噁心。」
「當你心情十分不好的時候,見到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方戒撇了撇嘴,倒也沒有隱瞞自己心裡頭的想法,在他心裡,就沒有過要在皇甫楠面前隱瞞些什麼的念頭,直接說道:「我會想,那種酒囊飯桶活在世上有什麼好,死一個算一個,死一雙算一雙,死了才幹凈。」
皇甫楠聽到他的話,秀眉微挑,「所以你大概也能明白李涯對那些死者的感覺了。」
方戒沉默了片刻,問:「難道只是因為恨這樣的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將她們殺了嗎?」
皇甫楠:「或許,並不只是這樣。我問過紀姑娘,她說死者臉上的傷痕是在死前一至兩天形成的,那麼在死者被害前的那段時間,她們到底還經歷過什麼?」紀蓉也說了,死者身上並沒有受到性侵害。
方戒問:「你覺得她們經歷了什麼?」
皇甫楠:「不知道。」
方戒:「……」
兩人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皇甫楠覺得兩人這樣互瞪似乎顯得很苦大仇深,於是沒話找話地說道:「不知道展護衛和張捕頭在黎村的現場有什麼線索。」
方戒側頭,那雙好看的鳳眼帶著幾分探究望向皇甫楠,忽然牛頭不對馬嘴地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皇甫楠愣了一下,「什麼?」
方戒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姿態,「你不是跟我說過,既然結義為姐弟,有什麼事情就不需要藏著掖著嗎?」
皇甫楠還是沒反應過來。
「你難道真的感覺不出來展大人對你的特殊嗎?」方戒一直覺得皇甫楠心思敏捷聰明,而且她總是很容易就能察覺到別人的情緒波動,甚至有時候像是會讀心術一樣,能洞悉別人心裡的想法。這樣的皇甫楠,有可能會不知道展昭的心意嗎?方覺表示很懷疑,此刻,他終於忍不住將這個開封府人人都想問的問題,拎了出來問皇甫楠。
皇甫楠笑了笑,沒有接話。
「皇甫——」
「噓——」
方戒正要說話,卻被皇甫楠一個動作制止了。
她食指放著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別操心。」末了的語氣,像是在安撫小孩子一般。
方戒聽到她的話,額頭青筋歡樂地蹦了一下,反駁:「誰是小孩子了?!」
去了黎村的展昭剛好回來,一進門就聽到他們的后兩句話,笑問:「誰又在操心什麼事情啦?」
方戒回頭看了展昭一眼,沉默。
皇甫楠將手中的杯子放下,看向臉上還掛著汗珠的展昭,例行關心問道:「用過午膳了嗎?」
展昭將手中佩劍往桌面上一擱,拿起茶壺倒一杯茶咕嚕咕嚕往下灌,「路上啃了點乾糧,你可有在方亮嘴裡套出點什麼?」
於是皇甫楠簡要地將從方亮那裡得到的消息都跟展昭說了一遍,展昭想了想,拿起佩劍又往外走,「我先去看看嚴大人派出去的衙役回來了沒有。」
話音剛落,就不見了人影。
皇甫楠坐下來,一隻手揉了揉額頭,笑嘆著說道:「這人真是……」
方戒斜睨了她一眼,還不死心地再度問道:「其實你是知道的,對吧?」
這次皇甫楠沒有笑,抬眼跟方戒對視著,這回她沒有否認:「我知道。」
方戒張了張嘴,正要問皇甫楠對展昭的想法到底是怎樣的,但還沒張嘴就被皇甫楠提前截胡——
「我還沒想好該怎麼辦,所以你別問了。」
皇甫楠既不是傻子也不是獃子,身邊有個人噓寒問暖,目光還時不時停駐在自己身上,說沒感覺,那都是騙人的。她如今雖然已經完全適應開封府的生活,可她卻從未有過要嫁給一個古人為妻的念頭。適用於現代的戀愛觀並不適合古代,一旦她接受了那樣的心意,就意味著從此她的生命就和另一個人交纏在一起了。她覺得展昭很好,可她……還不能理清心中的感覺。在弄不明白自己的感覺和想法之前,貿然回應別人的心意,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
方戒見皇甫楠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繼續,順勢轉移了話題。
「不知道嚴大人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有沒有消息帶回來。」
皇甫楠沒有搭腔,潔白的牙齒咬了咬下唇,一臉的心不在焉。她在想,白玉堂有心要和展昭斗,李涯的事情,大概從嚴均派衙役出去找人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風聲了。
要是白玉堂先一步找到李涯,他會怎麼處置李涯?
方戒看皇甫楠半天沒有反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皇甫,你在出什麼神呢?」
被打擾的皇甫楠有些惱怒地將他的手拍下,「皇甫也是你叫的嗎?沒大沒小,就不告訴你!」
方戒:「……」
展昭去了一趟嚴均那裡,嚴均派出去找李涯的衙役都沒有消息回來,展護衛已經暗咒著將那兇手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個遍,大步流星地回去。
「根據紀蓉姑娘對前幾名死者的驗屍結果來看,死者真正遇害是在失蹤后兩三天的時間。如果兇手沒有改變他的作案手法,那麼劉玉嬋應該還沒遇害,我們必須得儘快找到她。」展昭坐在皇甫楠對面,手裡還在剝著橘子。
案子很重要,可肚皮也很重要。展護衛就啃了點乾糧當午膳,見到屋中的水果,當然也就很順手。
皇甫楠說:「我套過方亮的話,他只是在李涯的指示下將小木偶送給那些婦人,至於事後李涯是怎麼處理那些人的,他卻並不曉得。」
「李涯既然將方亮當成夥伴,那對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他竟然不知道李涯會在什麼地方折磨這些人?」展昭皺起了眉頭。
皇甫楠:「李涯並未刻意隱瞞,是方亮刻意不想知道。」
方戒不解問道:「為什麼?」
皇甫楠垂下雙眼,笑了笑,語氣有些複雜,「大概,是以為愧疚。」方亮心中認為那些人雖然不修口德,但罪不至死,但面對李涯的要求,他又無法拒絕,只好刻意不想知道李涯行兇的現場在哪兒,好像這樣掩耳盜鈴,就能讓他心裡好過些似的。
方戒撇嘴,「偽善。」
展昭莞爾,把話題轉移到李涯身上,「你適才跟我說起李涯的時候,似乎還有話沒說完。」
皇甫楠點頭,「嗯,我懷疑李涯有病。」
展昭側頭看向他。
皇甫楠問:「你還記得錢琰嗎?」那個妄想症患者。
展昭一愣。
皇甫楠以為他忘了,於是又說:「就是在杭州的錢琰,喜歡上哥哥未婚妻的木雕師,丁月華當時還被他挾持了的。」
這個人展昭當然不會忘,就是那時候,他開始發現皇甫楠的能幹絕對不止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少。
「你覺得李涯得了跟錢琰一樣的病?」展昭問。
皇甫楠搖頭,「不是一樣的病,是他們或許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展昭沉默了片刻,又說道:「你曾經說過,他們之所以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都是有誘因的。這麼說來,李涯的誘因便是小虎子,他殺的這些人也是為了小虎子。他為什麼要那些女子自摑嘴巴,是不是要她們向小虎子賠罪?」
皇甫楠一愣。
展昭繼續說道:「如果他是要這些死者向小虎子賠罪,那麼死者們是不是曾經去過埋葬小虎子的地方?」
方戒:「可小孩子夭折之後,一般都是以席裹屍,不入墓地。」
皇甫楠站了起來:「方亮說雖然幼兒不入墓地,可李涯卻將小虎子埋在了他祖母祖父的墓地旁。。」
展昭收起了一臉神色狀的神情,風馳電掣地走了出去,「那還等什麼!」
方戒和皇甫楠對視了一眼,連忙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