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他是鳳氏當家,她與鳳家,孰輕孰重,在他的心裡早就有了分寸。

白銀,到她的身邊去,快去!

深夜,萬籟俱寂,兩隻老虎被關在偏院的小房裡,虛弱至極的白虎聽見了它的主人在幽微之中的呼喚,驀然睜開在黑夜之中簇動光芒的藍眼睛。

白銀在暗夜之中發出吼聲,奮力一振,像是未曾服用過「軟筋散」,龐大的虎軀衝撞著上了銬鎖的門板,不過三五下,整個門板就像是被人給連栓拆了一樣倒下,它衝破眾人的封鎖,一躍而出,直往「小蘭亭」前奔。

「來人,快追,白銀跑了!」

白銀的逃脫立刻引起眾人騷動,這時,在它的身後,黃金也勉力撐起身子,跟著伴侶的身後追去。

闋靜的黑夜,「小蘭亭」的前院里,此刻被火把照得一片通明,被命令看守的護衛們看著團團包圍住這個院落的弟兄們,臉色無不一驚。

「你們這是在幹什麼?炎爺交代過,誰也不能輕舉妄動,還不趕快退下。」負責看守並且保護柳鳴兒的汪飛站上前喝令道。

「不!」其中一名帶頭的長臉男人站出來,亮出手中的刀劍,「紫綬小姐說得對,我們都知道,炎爺是不會忍心殺她的,炎爺殺不了她,就讓我們兄弟們動手,等殺了她這個妖女之後,我們再去向炎爺請死!」

「說那是什麼渾話!你們不要逼我動手!」汪飛也拔劍相向,嚴厲的眼神看著面前包圍的眾人。

「汪總護說這話,那咱們兄弟們也就不客氣了!」他們早有必死決心,聲令一下,立刻圍上幾名護衛,大打出手。

雖然汪飛的武功厲害,但是,突襲的弟兄們少說三五十人,眼看著他們趁機就要打開大門,這時,在刀劍聲中,老虎的吼聲宛如石破天驚,白銀利牙咬住一個男人的大腿,把他往旁甩向眾人,迅猛的虎軀衝破了人牆的圍防,搶在人們面前進到寢房裡。

柳鳴兒聽見外頭的吵聲,早就已經清醒,她看見白銀奔來,見它無恙的模樣,不由得露出寬心的笑,聽話抱住它的頸項,由它負在背上要脫圍而出。

可是他們只逃到院里就被擋住了去路,刀劍的鋒芒在他們的面前晃動,汪飛帶人在他們面前殺出一條血路,可是在這個時候,洛紫綬領了更多人進來,如潮水般包涌住他們幾人。

「各位兄弟,要想清楚了,今天如果她不死,改天,還會有更多人被殺害,她不死,誰來給你們的兄弟們償命!」洛紫綬大聲喊叫唆使,讓人們的情緒更加亢奮激動。

柳鳴兒一時想不透自己與洛紫綬有什麼深仇大恨,這時,她再也承禁不住身子里湧上的虛軟,雙手一松,從白銀身上跌了下來,有人見機會大好,一劍往她刺去,卻被白銀給用身軀擋了下來,它兇惡咆哮,那人驚慌拔劍,鮮血頓時從白虎的腹間噴湧出來。

「住手!」就在這時,鳳熾率人趕到,渾身一喝,在場眾人見他森嚴的臉色,無人一再敢動,他看見柳鳴兒跪坐在白銀身畔,一臉的驚慌失措。

「白銀?」她按住它的傷口,看著鮮紅色的血染赤了它黑白相間的毛皮,就像一朵朵血染似的花,不斷地在它氣息虛弱的身上漫延綻放,「白銀,你振作一點,不要……」

隨著紅花越來越盛開,白銀的氣息就越虛弱,這時,「軟筋散」的效力作用,它開始狂吐鮮血,那一雙如天空般湛藍的虎眸,瞅著小主子蒼白的臉蛋,有不舍,有痛苦,然後漸漸地變得空洞,終至完全失去光亮。

「白銀——?!」柳鳴兒抱住它,感覺自己抱住的龐然大物再也沒了動靜,再也沒了她所熟悉的呼吸起伏與心跳,「白銀?你不要嚇我?白銀?」

柳鳴兒不斷搖晃懷裡的厚實身軀,那豐軟的皮毛,以及修健的軀體,都一如她的記憶,可是,那無比的死寂卻是她所不熟悉的。

「啊啊啊——!」

她開始發出彷彿要把心撕裂般的尖叫,這時,黑暗的天空劈開了一道極其刺眼的閃亮,然後,一道接著一道雷電劈落,宛如無數的銀龍在奔竄,卻久久不聞雷鳴,在這一瞬間,鳳熾想到了那天她對他所說的話。

……那是陰雷,亮而不鳴,是有人蒙受了難以伸張的冤屈,向老天爺發出了不平之聲,上天聽聞了那受冤之人的怨恨,所降下的陰雷。

是陰雷。

那雷,是老天爺在給人鳴冤。

在場眾人都被天有異象給駭得不能動彈,只有一個人在悄悄移動身形,那個人就是洛紫綬,可是,鳳熾的反應比她更快一步,伸手指住她,「捉住她,她才是兇手!」

「你胡說,我洛紫綬不過是個弱女子,怎麼可能會殺人?!」

「洛紫綬確實是個弱女子,但你柳若芷不是!」鳳官的嗓音從人群之後傳來,人們給他讓開路,不敢置信地看見他身邊帶著另一個洛紫綬與嫵娘,「當初,我師父將你困在樹海里,令他的僕人殺你,卻在你的姊姊柳若蘭,也就是鳴兒的親娘央求之下,那位僕人饒你一命,卻沒想到,在他帶你出谷之後,你竟然殺了他!」

「是她!」嫵娘指著她,痛恨地說:「是她捉了小姐,還與賊人勾串,把老虎用黑箱子運送,在『刺桐』到處殺人,我親眼看見的,她能化成鳴兒姑娘的模樣,是她帶著老虎去殺人的!」

「早知道應該殺了你這死丫頭才對!」柳若芷撕開了面具與假髮,赫然是那天柳鳴兒在樹海里見到的灰發老婦人,她今年還不出四十,可是在被傅鳴生以陣式困在樹海幾年,她衰老得極快,「你說什麼僕人?那個人才是柳鳴兒的親爹!當初傅鳴生騙了我姊姊,那夜在房裡,與我姊姊相好的,根本就不是他!傅鳴生這一生只愛一個女人,就是她!」

柳若芷指著柳鳴兒,在她的目光之中有著痛恨,而這時,柳鳴兒抬起美眸,神情卻是有些恍惚,似是無法聽懂剛才那番話,此刻,在柳鳴兒的心裡就只剩下悲痛,恍惚地抱著白銀還溫暖的的身軀,被它的血給染了一身。

「你沒聽見嗎?」柳若芷冷笑道:「你的爹他不愛我姊姊,也不愛我,他是個妖,不老不死就只為你而活,你的親爹告訴我姊姊,他為了你,不惜跟老天爺交換條件,斷齊朝的龍脈,送千萬人的性命,鳴生鳴生,為鳴兒而生!你不姓傅,姓柳,不是因為他深愛我姊姊,而是你根本就不是他女兒——!」

「來人,把她帶下去!」鳳熾不想柳若芷再多言,讓汪飛率人將她給押下去,然後,他走到柳鳴兒面前,輕喚她,「鳴兒,對不起,我該更早發現才對,鳳官把真的紫綬帶回來,我才知道……?!」

看見鳳熾來到面前,柳鳴兒才終於有一點清醒,掙扎著起身,在這一瞬間感覺白銀留在她身上的血被風吹得冰涼。

「為什麼你不信我?你曾說過會信我……你答應過我,只要我說自己是清白的,你便信我,再不相問,可是你騙我!說謊!」隨著她怒吼崩潰而落的,是一顆又一顆豆大的淚珠子。

鳳熾無言以對,那一天的情景,猶如昨日般歷歷在眼,也正因為如此,這一刻,她的淚顏就像是一記利錐般,狠狠地刺穿了他的心坎。

「為什麼?如果你做不到,為什麼當初你要答應我?」又一顆淚珠從她通紅的眼眶滾落,教人感覺落下的不是她的淚,而是從身體里淌出來的鮮血,「如果你做不到,我寧可一開始你就不要騙我!」

最後幾個字,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叫了出來,喊到最後一個字,擲地時已經跌碎了開來,赤色的血從她的嘴角溢滑而落。

「鳴兒!」

他箭步上前抱住了她,與她頸間的紅玉扳指相較之下,她的臉色慘白得驚人,這一刻,他想起了那一天的紅花林,他們對著天地,三拜說要成為夫妻,她說要永遠跟他在一起。

鳳熾的心,痛的像要粉碎,想她總是用著像孩子般清亮興奮的口氣迭聲喊他的名,不顧他人的眼光,一股腦兒撲進他的懷抱里,看著他的眼神,彷彿無論發生任何事情,他都會保護她。

沒錯,他會護著她,可是她忘記了,除了她之外,他還有鳳家的船隊,以及上萬名兒郎的身家性命要保全。

她與鳳家,孰輕孰重,他心裡早有分寸。

「鳴兒,把解藥吞下去,快吞下去。」鳳熾想要將藥丸送進她的嘴裡,卻是無論如何都打不開她緊咬的牙關。

柳鳴兒搖頭,用盡身體里最後一點力氣想推開他,硬是不肯將他喂進的解藥吞進喉嚨,而在這同時,既腥且甜的紅色液體卻不斷地從她的唇畔溢滑而出,她的臉色卻越來越慘白。

她抬眸瞪視著他,眼裡的淚就像是兩汪哭不盡的湖水,讓他的身影在瞳眸深處變得模糊,漸漸地再也看不清楚。

「鳴兒,求你,不要在這節骨眼跟我賭氣,你會死的,如果你再不吃下解藥,會死的。」他動念想要硬撬開她的牙關,卻怕會傷害到她,這瞬間,他的心在泛涼,一陣陣的,就像是被浸到臘月的雪水裡,凍得發痛。

死就死吧!

她倔強而且痛恨的眼神,彷彿在告訴他這句話,白銀為了護她而死,憑什麼她還可以苟活在這世上呢?

這時,一旁的鳳官看見了黃金趕到,卻一進門已經倒地不起,心念一轉,對著鳳熾說道:「如果她堅持不吃解藥,不如你先給黃金吃了吧!說不定見到黃金的情況好轉,她會改變心意也說不定。」

鳳熾聽見鳳官一番好意的提醒,轉頭看著他,從他的眼底看見的卻不盡然是好意,一瞬間,他心領神會,眸色一斂,起身抄奪過最近一名手下的佩劍,走到黃金的身旁,回眸看著孱弱的柳鳴兒。

「鳳熾?」她低喚了聲,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麼,看見他手裡的劍尖就只離黃金的頭頂不到數寸之遙,「你走開!離開黃金,你不要碰它!」

「那你乖乖把解藥吃下去,要不然,我現在就用這把劍把你的黃金給殺了,讓它一起跟你和白銀去黃泉作伴。」他一字一句說得既清楚又緩慢,直視著她的一雙眸光冷如鐵石。

「鳳熾!」她發出了尖銳的叫聲,忽然間,一口鮮血從她的喉間咳出,瞬間染紅了她慘白的臉蛋。

鳳熾的臉色因此更白了一分,但他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神情沉靜地瞅著她,只有緊握劍柄的大掌因用力而筋骨分明。

「來人,把解藥交到她手裡。」

「走開!」柳鳴兒揮開來人遞上的解藥,虛弱得幾乎無法用手撐起身體的重量,「你先離開黃金,你先離開它身邊!」

鳳熾對她的話恍若未聞,垂落的劍尖已經抵住了黃金的咽喉,虛弱的雌虎已經是連一點抵抗的能力都沒有,只能在劍下喘息,「解藥吃或不吃,選擇權在你,可是你要記住,如果今天黃金死了,就是被你給害死的。」

「才不是!不是!明明就是你……兇手是你!」

「是,殺它的人會是我,但那是因為你不乖乖吃解藥,鳴兒,如果今天黃金死了,你難辭其咎。」

凝眶的淚水滾落柳鳴兒的頰邊,這時,鳳官拾起解藥,蹲到身邊,拉起她的手,交到她的手心,「鳴兒,把葯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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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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