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她流著淚,心裡有千萬個不甘願,但還是將解藥含進嘴裡,和著津液吞入,然後,鳳官又再她的手裡放了兩顆解藥,「這是黃金的份。」
「嗯。」她點點頭,緊捏著手裡的藥丸,無力地跪爬到黃金身邊,抬頭瞪了鳳熾一眼,看他把劍交到旁人的手裡,退開了兩步,注視著她的眸光有一絲晦暗,她低頭抱住了黃金,想把解藥塞到它嘴裡,卻見它用了最後一點力氣拒絕她,「吃下去!黃金,不要連你也離開我,不要……」
她的眼淚滴到了黃金的臉上,一滴接著一滴,終於,虛弱的雌虎被小主子的悲傷哀求給軟化了,吞下主子喂進嘴裡的藥丸,一人一虎相抱依偎,她們的目光不約而同,都停駐在不遠處的白銀屍首上,看著它那雙再也無法發出光亮的藍眼睛,滿懷的悲傷,潰決而出……
「炎爺,已經六天了,老虎的屍身都已經有腐臭的味道傳出來,不能再讓她繼續伴著虎屍睡下去了!」
鳳熾站在院門口,目光深沉地注視著柳鳴兒與黃金相伴在白銀的屍身畔而眠,彷彿它不過是睡了長沉的一覺,而她們要等它醒過來,這幾天,他讓人由得她去,陶朱爺和鳳官都來勸說過,但都說不動她。
在他的心裡覺得有一點不對勁,那天,即便她受刺激太深,但柳若芷所說的話,她不可能一句也沒聽見,但是,對於得知傅鳴生不是她的親爹的事,她的反應意外的平靜,平靜得就像這件事不曾發生過,這樣的情況讓他想到當時的血書事件,在清醒之後,她也是忘得一乾二淨!
他覺得其中必有古怪,但只怕這天底下除了傅鳴生之外,再也沒有人可以給予答案吧!
「去把需要的東西準備好。」他對古總管下令,「然後去喚幾個人過來跟我一起進去。」
片刻后,鳳熾帶著幾名壯漢走進「小蘭亭」,其中幾人制住仍舊虛弱不堪的黃金,另外幾人則連手將白銀的屍身搬至門板上。
「不要!白銀!白銀——!」柳鳴兒站起身要阻止他們,卻被鳳熾給拉住,她反過來扯住他,「你要對白銀做什麼?你要對我的白銀做什麼?!」
「我已經讓人架好了柴堆,要將它的屍身就地火化,鳴兒,白銀的屍身已經在腐爛,這是能讓它安息的最好辦法。」
「不!不可以!我不要白銀被燒成灰!我不要!」
「只怕不能如你所願,來人,抬走。」他眸光直定地瞅著她,嗓音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相較於她的激動落淚,崩潰的哭喊,冷靜得近乎無情。
「鳳熾!」她衝上前揪住了他的袍服襟領,明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因為幾天沒吃沒睡而顯得無比虛弱。
鳳熾低斂眼眸,反握住她瘦弱的手腕,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再不能更悲傷的淚顏,開口提醒她,「你接受事實吧!白銀死了。」
最後四個字,輕輕的,就像是一道微風拂過她的耳邊,但她卻覺得殘忍得就像是一把尖銳的利刃,硬是將她流血的傷口徹底地割了開來,讓她再也無法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
霎時間,在她的心裡對他的怨、對他的怒、對他的恨,就像是狂水傾倒而出一般,再也無法收拾。
她用盡了身體最後一點力氣推開他,明明是推人的一方,卻因為太過虛弱而跌倒在地上。
怎麼會呢?她覺得不可思議,明明以為自己已經夠恨他了,沒想到在這一刻,在她的心裡竟然可以生出更多的恨意來!
她對他大吼道:「把白銀還我,我要你把白銀還我!」
「唯有這件事,我辦不到。」鳳熾逃開不見她恨視的眸光,讓人放開黃金,在臨去之前,下令道:「她要什麼都給,就是不準讓她離開這院落半步。」
在下藥之後是軟禁,柳鳴兒在床上抱坐成一團,心裡想,如果接下來鳳熾真的下手殺她,她也不應該太意外才對。
這時,她聽見了有人開門的聲音,以為是鳳熾進來,正要豎起全身的戒備,就見到一臉笑笑的秦震,她鬆了口氣,卻沒給他好臉色,「你來做什麼?」
才剛從京城送滿月禮回來的秦震,已經從鳳官那裡得知來龍去脈,如今誰也勸她不動,只能仰仗他這位「玩伴」給她解悶了!
不過,究竟是不是「解悶」,就只有他自個兒心裡有數了!
「我是你的朋友,怕你在裡頭被悶壞了,所以帶我養的寶貝蟋蟀來陪你,給你解悶。」說完,他從袖裡揣出了兩個發出蟋蟀鳴聲的竹筒子,交到她的手裡,「這可是我養過的蟋蟀里最好的兩隻,先借你玩幾天。」
「你不怕嗎?」柳鳴兒接過小竹筒,一手拿著一個,抬眸看著秦震,「上次你送我的那隻蟋蟀,才幾天就被我養死了耶!我怕把你最好的兩隻也一起養死了,你就不怕嗎?」
「人家說,只要死得有代價,死得其所,就不算是白白枉死的。」秦震聳了聳肩,倒也十分看得開。
卻不料,原想安慰她的話,聽在她的耳里,卻像是一根根利針般,刺得她以為再不能更痛的心,一陣陣地緊縮了起來。
「那你告訴我,我的白銀算不算是白白枉死的呢?」她看著秦震,想要從他的嘴裡得到答案。
「為了救主子一命而死,當然是死得其所,鳴兒,看開一點,讓白銀死得安心,不要讓它真是白白枉送一條命。」
「我做不到!做不到!」她激動地將手裡的小竹筒丟還給秦震,他沒伸手接下,兩個小竹筒就這樣掉落在地上,發出了咚咚的聲響,滾了開去。
她撲上前一把捉住了秦震的手,「讓我忘了……阿震,可不可以……幫幫我?你幫幫我,我想要忘記……我要徹底忘記他!」
「你恨他嗎?恨鳳熾嗎?」
她緊抿住嘴唇,沒有回答他,但淚珠卻是一顆接著一顆滾落。
「好,我知道了。」秦震笑著點頭,捉著衣袖給她擦眼淚,「那我問你,如果,現在你有機會還他一個痛,你希望這個痛讓他記得多深呢?」
「一輩子也忘不掉。」她想也不想,就給了秦震這個回答,「我要那個痛深進他的心坎里,深進他的骨髓里,就像我永遠也忘不掉白銀的死,我要他牢牢記一輩子!」
秦震微笑,捧住她的臉蛋,「好,那就讓你和我,我們一起賞給他這個痛,這個終他一生想忘都忘不掉的痛。」
她讓人喚他來,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目睹這副景象嗎?
鳳熾站在門前,眼眸透過門的縫隙看見了屋內的景象,在燭火的照映之中,男子與女子交纏在一起的赤裸身軀,就像是一把利刃般,將他的腳步釘在原地,一動也不能。
他聽見了女子嬌婉的呻-吟聲,這柔軟嗓音也曾經為他而呻-吟,那如凝脂般的胴體也曾被他所擁抱。
她讓人喚他來,就是為了讓他親眼看見她也能被秦震所擁抱嗎?
鳳熾感覺就像全身的血液逆流,腦袋裡一片空白,他感覺心在痛,身體也無一處不痛,整個人就像快要爆炸開來一樣。
這時,她彷彿意識到了他的注視,轉眸朝他這個方向望過來,那雙看著他的美眸,毫不掩飾展露出對他的怨和恨。
終於,也在這一刻,一種名喚做悔意的潮水在他的胸口潰決開來,讓他一動也不能動,最後只能無力地閉上雙眼,聽著他曾經疼愛卻也愧對的少女,為另一個男人發出媚人的吟聲……
十根纖指操控著絲線,在幾根絲線的控制之下,模樣老邁,白髮蒼蒼,繪著一臉老丑妝的傀儡像是活人一般走在草地上,柳鳴兒站在院子里,把玩著從箱底起出的絲線傀儡,美絕人寰的臉蛋泛著淺淺的笑。
鳳熾悄然來到她的身後,看著她讓老翁傀儡橫著走、倒著走,還有模有樣地讓它攀走上一塊大石頭,就像爬山似的,看著她玩樂的模樣,讓人有一種時光倒回的錯覺。
這時,柳鳴兒意識到從背後投射而來的注視,垂下雙手,緩慢地回眸,看見鳳熾神情憔悴的臉龐,那眼角下方的慘青,顯示了他的一夜未眠。
「雖然昨晚你沒有出聲,但我知道你來了。」她泛起淺笑,一雙如燦星般的美眸直視著他,「阿汝曾經對我說過,男人喜歡處子,因為,他們不喜歡自己的女人被別的男人碰過,這一點,你也一樣嗎?鳳熾,你是我第一個男人,但是不再是唯一了,你會介意嗎?」
鳳熾緊咬著牙關,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這時,柳鳴兒笑著伸手輕碰他的手背,感覺到他的手一陣像是被驚觸般的顫動。
「不想我碰你嗎?鳳熾?」她收回手,退開了幾步,「是因為被別的男人碰過,所以嫌骯髒了嗎?」
不,他不是覺得骯髒,而是覺得心痛!
「鳴兒,你說過,會永遠喜歡著鳳熾,還記得嗎?」
「我沒忘,可是你不是我的鳳熾,屬於我的鳳熾,喜歡我的鳳熾,會對我很好、很好的鳳熾,已經死了,在我的心裡,那個人已經死了。」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他顯得蒼白的臉龐,豆大的淚珠凝在眼眶上,「我會永遠喜歡著他,可是,他死了,已經無法響應我的永遠了。」
「不要,鳴兒,不要說……」未竟的話語歇落在他的唇邊,鳳熾在心裡覺得可笑,他憑什麼說不要呢?
他憑什麼要她別說那些殘忍的話語?鳳熾心如刀割,她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刀刃般,將他的心給劃得血肉模糊。
他明明還在這兒,明明就在她的眼前,但是他的存在對她而言,已經與一個死人無異!
「不要碰我!」她喊住了他,看見他往自己伸來的大掌僵停在半空中,「我不要你碰我,鳳熾,我會怕你。」
或許,是因為淚已哭干,喉嚨也已經聲嘶力蠍,再也喊不出來了,所以,她的嗓音聽起來意外的平靜柔淡,「而且,我不想讓自己被憎恨的人給碰著,哪怕是一隻手指,一根頭髮,我都不要。」
這瞬間,鳳熾感覺身體就像被人給定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她所說的每句話,都像是一把把利刃般,一刀刀剜過他的心臟,可是他只能任她宰割,因為他完全沒有招架之力。
最後,他只能目送她纖細的身影消沒在房門之間,而他無能為力……
「她在哪裡?!」
陶朱爺坐在自家宅邸的廳里,不訝異當主子發現柳鳴兒和老虎不見蹤影的時候,早晚會找到他這裡來,看見鳳熾進來,他恭順地站起身,退到一旁,低頭緘默不語。
「快說,她在哪裡?!」鳳熾再忍不住內心的激動,揪住了陶朱爺的領子,一雙總是沉靜雋雅的眼眸,此刻透出了憤怒的血紅,他對身後的手下命令道:「來人,去搜!」
「不必找了,鳴兒離開『刺桐』了。」陶朱爺抬起頭,注視著主子,「炎爺,放過那丫頭吧!她已經被傷得夠深了,如果您是真心疼愛她,就該放手讓她走,不要再讓她傷心難受了!」
「不,陶朱,她不能離開,我要她留在我身邊,哪裡也不能去!」鳳熾放開他,退後了兩步,搖頭道。
「炎爺,她只是個孩子,不是像咱們一樣,心腸已經是鐵石似的,她不一樣,炎爺,你心裡會不清楚嗎?那孩子已經不能再承受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