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藏澈聳了聳寬肩,覺得她吃驚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可愛,撇笑道:「我和蘇小胖他們幾個人,一向都是有樂同享,有苦同擔,我們小時候就說好,任何事情都要一起做,說什麼都要沾上一份,往後老了,可以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把這些事情聊作談資,要是沒參與,以後跟兄弟們聊什麼?」
「你們……藉口,都是藉口!」
元潤玉紅了眼眶,知道他這說法,只是想讓她心裡好過些,她的心暖得發燙,卻還是嘴硬道:「這個龍潭虎穴,可不比尋常地方,要是你們闖不出去,看你們以後就算有談資,怕也沒命能聊!」
就算知道這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藏澈的眼神還是沉了一沉。「元小總管,別故意惹我生氣,你就算再把話說得比這個狠十倍,我們也還是會留下來,直到把你給救出去為止,放心吧!出去之後,我會跟蘇小胖他們說,你曾經咒過他們會沒命,到時候看他們怎麼跟你算帳,我都不管,但在這之前,你要好好保重自己,知道嗎?」
元潤玉被他這一番又是威脅又是恐嚇的話,給弄得哭笑不得,她伸手扯住他的衣袖,緊緊地攥到那塊布料在自己的手心裡變形扭曲,也說不出在她的心裡,在這一刻能夠見到他出現在面前,有多麼的開心踏實。
但她也害怕,怕自己連累了他……不,她已經是連累了他,也把大伙兒都給一起牽連了進來。
藏澈的目光落在她揪住他衣袖不放的手背上,嘴角徐徐地泛開一抹淺笑,「放心吧!蘇小胖說必定能救你出去,就會做到,他這個人的脾氣特別倔強,從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甘休,別小看他的決心。」
那你呢?
元潤玉瞅著他,把這句話擱在心裡沒問出口。
如果,換作在黑牢以外的地方,她或許會一時膽大就問出口了,但此情此景,他們能否安然脫困還未知,在她的心裡希望……如果,真有不能周全彼此的危險發生之時,他可以不要牽挂她,只管自己的安危就好。
「想知道外面的情況嗎?」
「嗯。」她用力點頭。
「我和幾個兄弟都進來了,各司其職,有些人易了容,你不見得能認出他們,我告訴過你嗎?屠封雲生平最厲害的就是手很巧,各式各樣的雜耍玩意兒都難不倒他,只是這裡進來容易出去難,進來之後,發現對方的人馬比我們想像中多,所以想要出去,需要從長計議一下……」
藏澈頓了頓,見她真的被逗急了,才幽緩開口道:「你想知道問家的狀況吧?問驚鴻是獨子,他原本也是想來的,不過,被我拒絕了,然後,你家夫人啊……別急,讓我慢慢說,與朝廷角力鬥智,需要花些心思,她正好擅長運籌帷幄,玉兒,再多我不能與你說了,但我必須讓你知道,想殺你的人不是皇上,而是另有其人,只是一個弄不好,我們可能都要全部沒命。」
後來,在藏澈的口中,元潤玉知道了這個礦牢是一個三不管地帶,曾有一度掌握在白映秋手裡,然而,如今白映秋已經死了,她卻還是被送進這個地方,想來,是有人要為白映秋報仇。
但是,藏澈等人幾番追查,卻找不到在這個礦牢之中,如今究竟是誰在發號施令,然而,他們可以確定這個人心思縝密,聰明才智可能遠遠在白映秋之上。
藏澈接到外面傳信進來,說沈晚芽在猜想,那個如今在礦牢里發號施令之人,十有八九,是一名女子,要他們千萬留心。
當藏澈告訴元潤玉這個推斷時,她笑了笑,很認同她家夫人的話,「男人之間或許有忠義之情,但不是人人都能為兄弟兩肋插刀,然而,女人為了自己所愛的男人,卻往往可以堅強到近乎狠毒的地步,把我捉進來,放任我自生自滅,讓人欺凌,夫人說得對,這些手段,只是尋常的女子心思,不讓我輕易死,而是要教我生不如死。」
夜明珠的光芒,淡淡地映在兩人的臉容上,元潤玉吃完藏澈捎來給她的夾肉饅頭,以及一壺還能入喉的茶水,終於止了幾天因為沒能采足煤礦,而只能吃到一點點糧食的飢餓。
人的心情,真是一種微妙的東西。
在知道藏澈他們都在她的附近,陪她一塊兒,元潤玉心裡雖然擔憂,但是,比起先前多了一股踏實與安心。
「怎麼了?」
藏澈見她明明很餓,最後幾口饅頭卻是勉強下咽,好努力都不能忍住不蹙起眉心,幾次曲起又伸直雙腿,挪動姿勢,怎麼看都不對勁。
「沒事。」
「到底是怎麼了?老實說!」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啊!」
聞言,藏澈挑起眉梢,想她說那種話到底是想逼瘋誰?他緊抿薄唇,以近乎逼迫的眼神直瞅著她。
元潤玉起初還想逞強,但是,他的沉默比拷問更教她覺得膽顫心驚,半晌,才啟唇小聲地說道:「我腿疼。」
「為什麼你的腿會疼?受傷了?讓我看看。」藏澈一聽,顧不得與她生氣,蹲到她的面前,大掌從她的大腿外側沿著摸下來。
元潤玉一時之間,要縮也不是,可就這麼讓他摸著,滿是黑灰的臉蛋之下,泛起了難以目視的紅潮。
她搖頭道:「沒受傷,是老寒腿的舊疾複發……別用那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對,我年紀比你輕,可是,這一雙老寒腿已經陪了我十幾年了,我小時候嚴重凍傷過,大夫雖然保住了我的雙腿,可是,他說寒氣已經入骨太深,多次的針灸熱療也拔不凈寒毒,以後,難免會犯老寒腿的毛病,後來,只要天冷濕寒,我的腿就容易酸沉腫痛,進了這個黑牢之後,這兒的環境陰冷,前幾天已經開始覺得疼了,這兩天更是疼得難受。」
元潤玉蹙著眉心,一邊說著,一邊揉著自己的雙腿膝蓋,只是冰冷的手心,熨在關節上沒有絲毫熱度,更覺得筋骨沉重之中,一陣陣剌痛得難受。
藏澈看不過去,自動接手為她揉搓,他先是一手抬住她的右膝下方以為固定,另一手則覆在其上緩慢揉按,溫熱的男人掌心熨上那隻纖細的膝蓋時,即便是隔著粗布衣料,都仍舊可以感覺到那處關節微微泛涼。
聽她痛嘶了聲,藏澈放緩力道,嘴裡卻是忍不住斥責道:「既然不舒服,既然會痛,為什麼不說出來讓人知道?元潤玉,你以為這樣一聲不吭的,這雙腿就會自己好轉嗎?」
「我就是知道它不會自己好轉,所以才不說啊!」冰冷刺痛了幾天的腿,在被他溫熱的掌心給熨貼住的那一剎那,就像是冰冷了許久的心臟,被人給溫暖地捧在手裡,讓元潤玉想要堅強,卻還是忍不住熱淚盈眶,讓她柔軟的嗓音有一瞬間的崩潰哽咽。
藏澈抿唇不語,瞪了她好一會兒,才道:「你太逞強了。」
「是逞強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說出來也要有人肯聽,這裡是什麼地方?這裡是朝廷用來懲治死囚的黑牢,不是『宸虎園』,不是天氣一冷,就會有夫人叮囑讓人在夜裡為我準備湯婆子的地方,可是,有時候,真的疼得會怕,我也不想對夫人他們說,就因為他們會擔心我,我怕說了,會讓他們為我心急,這是老毛病了,往後怕是一生一世都要跟著我,我不想讓關心我的人,為了這個會反覆折騰我的毛病,一再的擔心難受。」
藏澈瞪著她,許久終於說道:「元潤玉,你這種不知死活的個性,怎麼到現在還沒弄死自己?真是教在下我覺得無比納悶,也佩服萬分。」
「隨便你怎麼想我,藏大總管,我管不著你心裡如何想法。」
元潤玉不想在他面前服輸,昂起下頷,以帶著些許睥睨的眼神瞅著眼前的男人,半晌,又覺得對他過意不去,低下頭,看著他緩慢揉按著她膝蓋的大掌,嘆了口氣道:
「總之,只要我們能夠從這裡逃出去,之後我們之間就兩清了,你不欠我什麼……不,你從來就沒欠我任何東西,說真的,有機會的話,你幫我跟蘇小胖說清楚,我當初會想替他做那些事,沒想過他要欠我人情,只是我能做到,我就去做了……我不過舉手之勞,他卻拉著你們冒險進來救我,要是你們哪個人真的出了事,我就算是死了也良心難安。」
聞言,藏澈忍不住給了她不悅的一睨,想不明白為什麼在她心裡,老是想與他「兩清」呢?
他這個人就真的這麼惹她討厭?!如果他從現在就對她好,很好很好,好到讓她這輩子都攤不完,就看她要拿他怎麼辦!
只是他終究是藏澈,想在心裡的賭氣話,在心裡想想就好,開口時,又是一派氣定神閑。
「那依我說,你就好好活著,把這次多賒欠我們的人情,攤一輩子的份還得乾乾淨凈,沒還完,不許你死。」
元潤玉聞言失笑,心裡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想他這個『京盛堂』的大總管似乎很喜歡管到她這個『宸虎園』的小總管頭上,但是想到還一輩子,是不是就一輩子都能見到他?
那倒也不錯,她發現自己竟然挺願意欠這人情的!
藏澈與她相視一眼,也是笑了,大掌繼續為她揉著腿,低沉的嗓音在坑道里就像是水波般,輕輕地劃開了漣漪。
「逃出去的路線我們大致上都已經摸熟了,白映秋派在這裡管事的人十分謹慎,若是我們在飯菜里下毒,就算只是蒙汗藥,都會被察覺出來,所以要製造可以行動的機會不容易,但是如果要採取強硬的手段,蘇小胖說了,這些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雪龍說這些都是御前大內高手,絕對不允小覷,我不以為我們帶人從這裡殺出去,還能夠留下性命。」
被他揉著的腿,暖暖的,似乎不疼了呢!元潤玉雖然知道這只是心理作用,但還是覺得高興,小聲問:「只要能夠讓他們沒辦法施展武功,或是失去力氣,我們的勝算就會比較大,是不?」
「這很明顯,不是嗎?但不容易做到,我能夠鼓動牢犯叛亂,但這些人都被囚禁太久,一個個就算有點本事,也都被折磨得身病體弱,其中有幾個人特別狡猾,勝算不夠大,不能引得他們出手,但這些人偏偏也是他們之中能力比較好,能夠真正派上用場的。」
「我有一個辦法,陰狠了些,但是絕對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進行。」
「你說說看。」
「用隔夜酒。」
「隔夜酒?就這東西能撂倒那些獄卒?」「是以銅壺裝的隔夜酒。」
元潤玉吞了口唾液,對於自己正在說的話,是有點害怕的,但是,眼下他們別無選擇,越獄之事,勢在必行,否則,只怕他們都會死在這個只進不出,不知道已經噬了多少人命的黑牢里。
她看著藏澈,只是看著他,感覺就像是有一股暖熱在心裡不斷地累積湧上,讓她無論如何都想隨他離開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