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生辰之日
如水的月色從空中灑落,被樹影分割成一片一片,將兩人包攏在了中間。
深灰的身影在月下持劍,劍光霍霍,矯若游龍。那柄長劍雪亮耀目,黑夜中恍若奪了月華般耀地昏暗凄冷的院落里猶如白畫。
「你可看清了?」蕭闌放下劍來遞給了在一旁靜看的少年。
「是。」少年接過了蕭闌手中的長劍,倒是神情專註地細看起來。
「你若喜歡我便送你。」蕭闌看著楚凌的神情也知道楚凌是喜歡這把劍,雖然這把白邪劍是楚涯一直不離身的劍。但若是楚凌喜歡,蕭闌自是願意送給他的。
只要楚凌不要趁自己不注意的時候,用這把劍去幹什麼壞事就行。
「不用。」楚凌搖了搖頭。
他抬眼看著眼前相貌平平的男子,卻覺得這把劍只有此人使起來才好看。
楚凌持著鋒銳無匹的長劍便在院子里回憶著蕭闌的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地使出了青城劍法。蕭闌在一旁靜默地看著,心裡不覺有些震驚,他有著楚涯的記憶自然知道楚涯學這青城劍法用了多少時日。即使當時眾人都稱楚涯天賦異稟,但也遠及不上眼前的楚凌。
而且,這過目不忘的能力更是讓蕭闌心驚。
不愧是楚旬天的親兒子,就連這武學奇才的基因也完美無缺地遺傳下來了。
蕭闌心裡不禁有些嘀咕著,他現在本來就是武功大傷,內海受創的身體。該不會再過幾個月,楚凌便能夠青出於藍地打敗自己了吧,這也未免太丟臉了。
「師兄。」
當蕭闌回過神來,便看到楚凌已經停了下來,站在不遠處看著自己。看那微冷的神情似是在不滿自己的走神,這讓蕭闌都不由得有些心虛起來。
這師兄二字也是蕭闌讓叫的,直呼蕭闌似是有些不妥,讓楚凌叫自己師傅也有些奇怪。反正他自稱是楚旬天的徒弟,也比蕭闌年長,叫一聲師兄也不錯。
已經相處了快近三個月下來,蕭闌自己也能感覺到楚凌對自己的態度明顯有好轉。其實說實在的,蕭闌覺得此時楚凌的性格有些像何墨,不是高中時的而是初中里的何墨。
楚凌的話很少,自從蕭闌來見他以來都沒有見到他笑過。就像是一棵終日籠罩在陰影下,得不到日晒的樹。他不願搭理人,也不願展現自己的情緒,但是蕭闌知道楚凌心裡肯定會想著。
蕭闌至今都記得,當他有一晚因為門內的晚宴缺席沒有到楚凌這兒來的時候。第二天就沒人來幫他開鎖了,甚至於當蕭闌把鎖又一次弄斷了推門而入時,只看到楚凌蹲牆角玩著木雕。
楚凌的臉上還看得出些倦怠,眼下有些青黑,便知道肯定是前一晚等了一宿沒睡。
他就是坐在草堆上,不吭聲,不抬眼,也不搭理自己。
蕭闌便知道,這傢伙鬧脾氣了。
以前蕭闌的回憶里,初中里的何墨也會這麼和蕭鬧彆扭。偏生卻又什麼都不說,硬要你自己去想,之前的蕭闌是一股腦的死皮賴臉地硬纏著何墨。而如今的蕭闌,覺得以前那初中生的招數讓自己用來實在不符合身份,便只能好生道歉說自己以後不會不說一聲就突然缺席了。
至此楚凌才冷哼一聲,轉過頭瞄了蕭闌一眼。
蕭闌表示,他果然還是喜歡小亞爾曼的性情,稚氣坦率,笑容燦爛,也從不鬧彆扭。
即使那是裝的。
「今日是我生辰。」
從空曠的院落里悠悠地傳來了一聲,似是隨口一說,卻不由得讓蕭闌的身體震了震。
「你,你怎麼不早說?」蕭闌驚詫地抬眼看著走近自己的楚凌。
楚凌默不吭聲,就是定定地看著蕭闌。
「那要不,還是這把劍送你?」蕭闌有些捉摸不清楚凌的想法,他指了指楚凌手中的劍。
「我不要。」楚凌搖頭,伸手將白邪劍還給了蕭闌。
「那你有什麼想要的?」蕭闌繼續問著。
楚凌也不說話,就這麼注視著蕭闌。
「……」蕭闌覺得自己陷入了一種困境,總是被迫和楚凌玩一種我不告訴你就讓你猜的遊戲。
「楚凌,我有沒有告訴過你,你挺煩人的。」蕭闌的腦海里將青城門庫里的奇珍異寶想了個遍,事出突然,他一時也實在想不出到底楚凌想要什麼樣的生辰禮物。他微皺了皺眉,直截了當地就這麼對楚凌說了出來。
楚凌的眉眼如墨,也不反駁,直接走過了蕭闌向柴房裡走去。
蕭闌一把伸手抓住了蕭闌的手臂,就這麼放楚凌進了柴房,還不知道這傢伙的個性又要自顧自與他鬧多少天的冷脾氣,「我知道了,我帶你去鎮上可好。」
「鎮上?」被蕭闌抓住的楚凌眼裡恍若淌過一絲微弱的笑意,轉過頭來看向蕭闌的時候,又是一副冷淡至極的模樣。他頓了頓似乎想了下,然後點頭,「好。」
聽到楚凌說一句好字,蕭闌都想跪謝小祖宗了。
蕭闌輕功甚好,帶上一個楚凌要離開青城門去鎮上也並非難事。再加上蕭闌身為青城門門主,對這片地方實在是太過熟悉,一些偏僻的小徑也是熟門熟路,但即使如此到了鎮上也已經是過了一個時辰,倒也算是深夜了。
今晚鎮上有花燈會。
蕭闌正是知道這一點才會提起到鎮上來,但其實他最初也不知道,反而還是蘇闕在自己面前提起。蕭闌看得出蘇闕喜歡自己,儘管蕭闌不想承認,但是曾經的楚涯對蘇闕還真的有那麼點意思。
蘇闕今早些時候說道花燈會是想讓蕭闌與他去鎮上,蕭闌自然是推辭了。只說那鎮上不過是多了些燈而已,又有什麼好看的。但沒想到,現在他就帶著楚凌到了這地方。
說起來現在時辰也晚了,但是鎮上的人卻不少,攤子也多,更是到處張燈結綵地在賣彩燈。
「你想買什麼就說。」蕭闌身上習慣性地兜著銀兩,此時真道是個好習慣。
楚凌轉過頭來看著蕭闌,然後點了點頭。
自從楚旬天雲遊后,楚凌便再沒了機會從青城門裡出來。這大概也有好幾年了,才算是楚凌第一次到鎮上來,楚凌看著眼前人聲鼎沸的街道不禁有些晃了神,似是有些茫然。
蕭闌看著楚凌的神情心下不禁一軟。
說到底還是個孩子,而且還一直被孤立在狹小冷清的院落里。
「等你以後輕功練好了,自然可以想來便來。」蕭闌撫了撫身旁少年的頭髮。
而且等你成了青城門門主,就算浩浩蕩蕩坐個十七八頂轎子來玩都沒事。
蕭闌和楚凌便在這街道上隨意地走著,而後一直慢步到了河岸邊。
潺潺的河水上漂浮著彩色的花燈,星伴月下,千百萬的花燈卷著星子宛若碎鑽,鋪呈出一道彎向天穹的河川,萬千流光爭相落於此間。
蕭闌買了一盞蓮花燈,然後將毛筆遞給楚凌,「你若是有什麼願望就寫上面。」
楚凌看著那花燈,又看了看手上的毛筆,一時卻想不出到底有什麼願望。
「你可以寫,我要青城門門主之位啊。」蕭闌笑了起來,壓低聲音湊到楚凌耳邊輕聲說著。
楚凌感覺到耳邊溫熱的呼吸不禁身體一僵,耳尖有些泛紅。
「你幫我寫。」楚凌又把毛筆給了蕭闌,頓了頓又說,「換一個。」
「換什麼啊?」蕭闌拿著毛筆也愣住了,他怎麼知道要在這上面寫什麼。
「就算是生辰祝詞的話,我也只知道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歲歲有今日,年年有今朝而已。」這般已經陳詞濫調的祝詞寫出來真是覺得有些丟人現眼。
「好。」楚凌頓了頓,然後點頭。
這回倒是輪到蕭闌發愣了,這小小年紀的,就要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了?
「歲歲今日,年年今朝。」楚凌沉聲一字一字地說著。
蕭闌手中的筆抖了下,看著楚凌認真的神情不禁有些心慌,隨即便笑道是自己多想了。
「好,你生辰,你最大。」蕭闌不敢再多想,就將這八字寫在了蓮花燈的花瓣上。
「放燈的活你總得自己去吧。」蕭闌將花燈給了楚凌。
蕭闌注視著楚凌捧著花燈等走到河畔邊的青石台階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凌的眉目似乎被夜色柔和,嘴角緩緩勾起竟是看著那花燈笑了起來。
「我們回去吧。」楚凌回來對蕭闌說。
「你不想再多玩一會兒了?」蕭闌倒是有些詫異。
楚凌搖頭。
「那就走吧。」蕭闌自然不會再強求著說再玩一會兒的話。
楚凌跟在蕭闌身側在街道上向回去的方向慢走著,他回憶起了那片凄清孤寂的柴房。恍若看到了滿城花燈熄滅,墨一般的夜色從城的這頭,一直蜿蜒到了無人通曉的地方。
他不由得轉過頭去又看了一眼河岸。
水光卷星光,盞盞花燈在河邊悠悠飄向遠處。
楚凌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一句話來——萬千燈火,獨依闌珊。
蕭闌。
楚凌在心底默念著這兩個字,然後轉過頭來看向了身側的人。
夜空里被燈光燃起的暖色的亮光,在男人的眼瞳深處恍若炸開兩團璀璨的火光。
柔和的,溫暖的,卻又似乎很熟悉的。
楚凌覺得自己被蠱惑了,他眨了眨眼,有些遲疑地靠近,然後伸手握住了蕭闌的手。
蕭闌的步伐一頓,然後看著楚凌握住自己的手,似是有幾分詫異。
「師兄,我很高興。」
楚凌是這麼說的,如此坦率的話讓蕭闌都不禁嚇了一跳。
「你,你高興就好。」蕭闌下意識地說著,卻仍然似是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楚凌轉過頭去沒再言語,他的臉上依舊神情微冷,這讓蕭闌不由得從剛才的受寵若驚到現在都差點以為剛才自己聽到的是幻覺了。
星碎水光,花燈流轉。河水潺潺,隱約間聽到了烏篷船上搖櫓之人的民謠輕歌。
習習晚風,夜色清冷。青石地面,相伴而行的人影在白茫茫的月光下越拖越長。
相握的手,掩在簌簌飄動的寬袖之下。
微末之溫,靜靜流淌。